【文字家园】
北国的雪似乎总来得漫不经心。寒冬时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片片雪花在空中打旋、短暂回升、再降落，追随霓虹的灯光而恣意起舞。这样的世界里，好像生命都不曾隐匿、不曾坠落。
“妈！妈——”夜里尖锐的嘶吼，打破了暖黄色灯光里的寂静。“快来人啊，来人啊，医生，医生，快，你快看看我妈！”走廊尽头的一家病房处，门“哐”的一声撕裂夜晚的温馨。一位中年女人猛地扒扶住门框，向外一推，冲出病房。她脸色枯黄，深陷的眼窝周围一圈深紫的暗点。发白的嘴唇在刚刚奋力嘶吼下扯出口子，流出鲜红的血液。凌乱的发丝随意摆动，没能遮掩住隐藏在乌黑头发下的白丝。
医生和护士们听到声音，急忙往病房跑。看到走廊里光着双脚奔跑的女人，加紧了脚步。女人佝偻着腰，向前踉踉跄跄。看到突然涌入眼中的一片白色，心下一阵酸涩。
“怎么回事，病人怎么了。”医生说着走进病房，白大褂扫过一阵急风。
“我妈，我妈她，我刚和她正说着话，突然就没回应了，叫她也没有反应。”女人蜷缩着背，声音发抖。医生扫了一眼病床边的仪器，迅速翻开老人的眼皮。“病人瞳孔有些涣散，呼吸微弱，心率不稳，立即安排抢救。”
女人闻言，身体向后仰，步伐摇晃。一时间，她耳边响起嘈杂的轰鸣声，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愈发模糊。
她扬起手在空气里抓了几下，紧紧抓住身后侧的金属架，冰冷的仪器烫坏了凉透的指尖。她回过神来，“医生，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妈，真的，我就只剩她了，真的，求你一定救救她！”她的声音似乎淹没在滑轮的摩擦声、杂乱的脚步声中。
医生没有回复，紧盯着眼前的路径，推着抢救床奔跑。
女人攥住苍老干裂的手，看着面前似乎沉睡的老人，哽咽着，“妈，妈！你醒醒，妈！”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要对病人进行抢救，家属不得入内，请您配合”。女人看着流失在手里温热的床沿、清晰的触感，感到手心一阵凉风，“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的，妈。”
时光设置了考题，让命运之门关闭，悠闲地安排着下一次的开启。
深夜，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大雪还在匠心制造自己的杰作。白色墙面上，“抢救中”耀眼的红光割裂着女人的心。她靠墙蹲坐，膝盖向一旁歪着，双手随意搭落，光裸的脚贴在地面，麻木到失去知觉。
这样总感到不安全。她缓慢尝试拽着指尖拢住双膝，可总是一下子就脱离开。后来，她一动不动，看着前方泛着柔光的墙面，眼神不曾聚焦。她那双深陷的双眼如被大雾洗过一样。眼泪肆意横斜在脸上，覆盖过干涸的痕迹，短暂停驻在下颌，随即坠落。四周寂静无声，可是她的心抖得厉害，抖得让呼吸都失了分寸，抖得让她不停喃喃：“妈，你怎么样了，你一定不要丢下我，妈，你不能丢下我。”
电动门厚重的声音响起，一时间震得走廊的空气都不敢随意流动。女人抬头，入目即是医生身上溅上的大片的血色。“嗡——”，一时间，她分辨不清眼前的实景。
医生摘掉手套，抬头看向女人。女人一下子把头转开，眼睛瞟向地面，一瞬间模糊。
“恭喜你，病人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你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我和你说一下病人的情况。”
“嗡——”，又是这样。心里悬着的巨石猝然落地，女人听到胸腔里传来的阵阵回声。她感到身体又轻又重，弯下腰来。随即双腿一软，膝盖应声落地。她用残存的力气撑着歪斜的身体，佝偻着脊背，“谢谢你，医生，谢谢，谢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离开我的，对，不会的。”
真情触动了命运的心，以岁月之名，与死神换命。
病房里，仪器上的数据努力和谐运转。女人看着病床上安详的老人，那张带着红肿双眼的脸，又哭又笑。她随意抬手，抹去刚泛出的泪水，然后又尽情咧出最大弧度的笑容。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为唇色增添一抹生机。
窗外的鹅毛大雪还在大片落下，已近夜终。那片血色印在女人的心里，被银白的雪渐渐晕染开来。她在和母亲一同等待着，冬日的白雪皑皑，和春日的暖阳高照。
雪夜迟声处，念念不忘，真情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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