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尼尔·波兹曼(1931~2003),生前一直在纽约大学任教,创建了媒体生态学专业,波兹曼媒介观三部曲《童年的消逝》、《娱乐至死》、《技术垄断》。
媒介是什么?
马歇尔·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本身就是信息。柏拉图假定会话形式对要表达的思想有重大影响,借由这种形式容易表达出来的思想会成为文化的重要部分。
整个文化是一次会话,公众话语的方式会决定话语的内容。比如印第安人用原始烟雾的方式来传递信息,是很难传达抽象概念和深奥的哲理的。现在也很难想象美国总统会是个大胖子,因为电视媒介通过视觉形象来表达想法。不同的表达形式决定了内容。
今天习以为常的信息和内容,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媒介,今天的新闻来源于电报的发明,让信息得以突破空间的限制,于是新闻内容开始脱离生活和决策,而成为新奇有趣的代名词。
特定媒介形式偏好一些特定内容,媒介指导我们看待和理解事物的方式,并最终控制文化,但是媒介的介入却不那么容易识别。比如,钟表和文字的出现,不仅突破了时间的局限,还带来人类思维方式的转变和文化内容的转变。我们认识到的自然、智力、人类动机或思想,并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而是他们在语言中的表现形式。
媒介在我们的认识论中发挥重要作用,任何认识论都是某个媒介发展阶段的认识论,对真理的认识与表达方式密切相连,真理是人通过自己发明的交流技术同自己对话的产物。
印刷品媒介控制下的公众话语是什么?内容特征是什么?对公众的要求是什么?偏爱什么思维?
16世纪,人们的认识论开始发生变化。18世纪末,在欧洲和美国最畅销的是书籍,与今天对比来看,可能只有超级碗的热度才能和彼时的畅销书籍媲美。17~19世纪,印刷品几乎是生活中唯一的消遣,具有对文化的绝对垄断力量,那时的阅读与现在不同,之前铅字垄断了所有注意力,公众人物被熟知是因为他们的文字和话语,但今天都以图像为中心,我们记住的是一张张面孔,而非他说过什么,比如爱因斯坦那一张最有名的照片几乎人人皆知,但是爱因斯坦的想法可没有那么普及。
印刷书籍比任何其他方式更有效地把人们从现时现地中解放出来,铅字比现实更有威力,所谓学习就是学习书本。
---刘易斯·芒福德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写道:美国人不会交谈,但会讨论,说的话像论文。
印刷品作为一种认识论,使公众对话变得严肃而理性,它鼓励严肃、有序、具有逻辑的公众话语,这样的公众话语是意义丰富、内容严肃的。要求公众具有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对自相矛盾深恶痛绝,具有超常对冷静和客观态度。在这样的时代下,社会整体偏爱富有逻辑的复杂思维,偏好理性客观的思维习惯。先后出现在欧洲和美国的理性时代与印刷文化并存,不是什么巧合。
从严肃到娱乐化,从“阐释时代”到“娱乐时代”,根源和意义是什么?
电报和摄影术,两种观念的融合带来了全新的公众话语理念,从印刷品主导的阐释时代迈向声像主导的娱乐时代。
直到1840s,信息传播依然无法超过信息传播者行进的速度,但是电报的发明使得信息传播首次得以突破空间限制。电报使得信息脱离语境,来自遥远陌生、与我无关的信息充斥耳边,信息的价值不再取决于其在社会、政治和生活决策中所起的作用,而取决于是否新奇有趣。报纸的制胜武器不再是新闻的质量和用户,而是这些新闻来源地的遥远程度和获取信息的速度,新闻离每个人的生活越来越远,对实际生活的作用也越来越小。通过生产大量无关的信息,改变了我们的“信息-行动比”,当信息来源范围扩大,自然会带来信息过剩,对信息的甄选就更为重要。
电报带给我们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割裂的注意力。
---刘易斯·芒福德
电报的力量来自于其传播信息的能力,而不是收集、解释和分析信息。因此电报引入的公众对话形式有鲜明特征,其语言是新闻标题的语言,没有特定受众、耸人听闻、结构零散的。
摄影术与书面语言的重大区别在于:
• 摄影是一种只描述特例的语言,无法描述观点和概念,它无法表现‘人’,只能表现‘一个人’。照片把世界表现为一个物体,而语言则把世界表现为一个概念。照片表现的是事实,而不是关于这些事实的讨论或从这些事实得出的结论。
• 语言需要语境才有意义,照片却能让形象脱离语境。
• 图片和文字功能不同,抽象程度不同,反映模式也不同。
照片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成为电报式新闻的绝好补充。电报式新闻把读者淹没在与自身无关的遥远信息中,照片正好能为这些干巴巴的条目提供具体影像。电报与摄影术完美匹配,二者融合出的表现形式,用趣味代替了复杂而连贯的思想,其语言是图像和瞬息时刻的二重奏。
电视已经赢得了“元媒介”等地位,现在谁是元媒介呢?
电视的思维方式影响各个领域,并将其娱乐化
什么是电视?它允许怎样的对话存在?鼓励怎样的智力倾向?会产生怎样的文化?
• 马歇尔·麦克卢汉提出的“后视镜”思维,认为一种新媒介只是旧媒介的延伸和拓展。电视是电报和摄影术的拓展,而不是文字文化的扩展。
• 每种技术有自己的内在偏向。比如,印刷术有明确的倾向,被用作语言的媒介。电视则致力于为观众提供娱乐。
• 思考无法在电视上得到很好的表现,电视需要的是表演艺术。口技、舞蹈和哑剧无法在广播中得到很好的表现,就像复杂的谈话节目不适合电视一样。人们看的以及想要看的是有动感的画面,稍纵即逝却斑斓夺目。正是电视本身的这种性质决定了它必须舍弃思想,来迎合人们对视觉快感的需求,适应娱乐业的发展。
• 电影、唱片、广播都是以娱乐为目的,但是电视和他们不同,电视包含了话语的所有形式,不单单是娱乐,政治、新闻、教育、宗教、科学和体育等内容都在娱乐化。
新闻娱乐化:
• 为了让观众可以随时开始或结束观看,电视上的节目几乎每8分钟就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单元。而这样短的时间是不足以承载严肃讨论的。
• 电视也为真实性提供了新的定义,讲述者的可信度决定了事件的真实性。图像的力量压倒了文字,使人们不再思考。观众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事实,其实却离事实的真相越来越远。
• 书和电影等媒介要保持口气上的一致以及内容上的连贯,而对电视节目就没有这样的要求,尤其是对电视新闻。 公众已经适应了这种不连贯,沉醉于现代科技带来的种种娱乐消遣中,对于自相矛盾这种东西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电视成为“解忧丸”。
• 电视也成功获得定义新闻存在形式的力量,而且它还决定了我们如何对新闻作出反应。同时电视引诱其他媒体也这样做,整个信息环境变成电视的一面镜子。
• 广播本身的特点是适合传播复杂而理性的内容,但是广播已经被音乐俘虏。
宗教娱乐化:
• 不是所有的话语形式都能从一种媒介转换为另一种媒介。如果你以为用某种形式表达出来的东西可以用另一种形式丝毫不损失意义地表达出来,就太天真了,有些本质可能会丢失,有些会被保留下来。
• 电视和周围环境的两个特点,使得真正的宗教体验无法实现。首先,我们无法神化电视节目播出的空间;其次,电视屏幕本身有明显的现世主义倾向,电视广告和娱乐节目已经深深扎根,要想把它改造为一个神圣的地方是困难的 。
• 电视只能给观众他们想要的,是“客户友好型”的,要关掉它很容易,只有在呈现动感的视觉形象时,才对观众有吸引力,因此不适合复杂的语言或苛刻的要求。
• 于宗教传播而言,在电视上,上帝是个身份不明的次要角色,但传教士是有血有肉的,变成那个值得崇拜的人。电视最大的长处是让具体的形象进入观众心里,而不是让抽象的概念进入脑海中。
• 真正的危险不在于宗教已经成为电视节目的内容,而在于电视节目可能会成为宗教的内容。
政治娱乐化:
• 电视广告已经成为美国政治话语最本质的象征,成为塑造现代政治观点最重要的工具。
• 政治竞选逐渐采用了电视广告的形式,在一个电视和其他视觉媒体占据重要地位的世界,政治知识意味着图像,而不是文字。
• 美国人接受了电视广告的哲学---电视广告坚持采用最简短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逝的方式,于是短小简单的信息优于冗长复杂的信息,表演优于说理,得到解决方法优于面对问题。在电视上,所有的政治问题好像都可以通过简单的方式得到快速的解决,复杂的语言无法让人信任,戏剧的表达方式适用于所有问题,争论很无聊。
• 在电视上,政治家们给观众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形象,而是观众想要的形象,这正是电视广告对政治话语最大的影响。古希腊哲学家2500年以前说过,人常常以自己的形象来塑造上帝,现在电视政治则是,那些想当上帝的人把自己塑造成观众期望的形象。
• 就像电视广告为了起到心理疗法的作用而必须舍弃真实可信的产品信息一样,形象政治为了同样的目的也必须舍弃真实可信的政治内容。
教育娱乐化:
• 父母们喜欢《芝麻街》,因为他们迫切希望电视除了告诉孩子哪种早餐麦片最好外,还能够多教他们一些东西。
• 教育者普遍也对《芝麻街》持赞同态度,和普通人不同,他们往往愿意尝试新方法,特别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教育可以通过运用新的技术更有效地完成的话,所以标准测试、电脑等在课堂上大受欢迎。
• 电视通过控制人们的时间、注意力和认知习惯获得了控制人们教育的权力。
• 一方面,电视对教育哲学的主要贡献是它提出了教学和娱乐不可分的理念。这种教育哲学的三条戒律是:①你不能有前提条件,电视通过摒弃教育中的顺序和连贯性而彻底否定了它们和思想之间存在关系;②不能令人困惑,因为一旦心生困惑,收视率就低了,对电视来说,重要的事学习者的满意度,而不是学习本身;③不要阐述,电视教学采用讲故事的方式。这样的没有前提、没有难题、没有阐述的教育只能是娱乐。
• 另一方面,教室的传统功能日益衰退,还体现在教室被改造成一个教和学都以娱乐为目的的地方。作者提到《咪咪见闻录》整个项目离教育本身都很远。
有两种方法会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焦虑时代:电视业的业内人士比尔·莫耶斯说道,我担心我的行业推波助澜地使这个时代成为充满遗忘症患者的焦虑时代,我们美国人似乎知道过去24小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而对过去60年里发生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奥威尔探讨的实际上是存在于印刷时代的问题,现在电视已经控制了美国公众话语的流动。
赫胥黎的预测更接近事实,历史的消失根本不需要残酷的专制手段,表面温和的现代技术通过为民众提供一种政治形象、瞬间快乐和安慰疗法,能够同样有效地让历史销声匿迹,也许还更恒久,并且不会遭到任何反对,因为奥威尔预言的世界更容易辨识,也更有理由去反对。。“老大哥”并没有成心监视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一直注视着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看守人、大门或“真理部”。
“我们生活在一个绝大多数人不会关掉电视的世界里”
------安嫩伯格交流学院的院长乔治·格布纳
我确信,在电视时代里,我们的信息环境和1783年的信息环境完全不同,我们要担心的是电视信息的过剩,而不是政府的限制。人们称为最被动的受众。
电视没有限制阅读自由,却损害了它,电视不是禁止书籍,而是要取代书籍。
我们已经目睹技术改变了美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在民众的意识中,技术还没有被看作一种思想体系。我们要意识到技术必然会带来社会变迁,技术不是中性的。
我们还能够拯救文化吗?
1. 首先要知道,大家不会停止使用任何技术设备,也不可能干涉人们对媒介的使用。
2. 我们也不可能通过提高节目质量来达成目的,提供纯粹的娱乐是电视最大的好处,最糟糕的用处是它企图涉足严肃的话语模式,然后给它们(政治、新闻、科学、教育、宗教)换上娱乐的包装,纯粹的娱乐节目可能还没太大害处,但《芝麻街》确是一种威胁。
3. 可能渺茫的希望在于学校和教育。
信息的形式、容量、速度和背景发生的变化总是意味着一些东西,关于信息和媒介,我们应该多问些问题。
• 什么是信息?
• 它有哪些不同形式?
• 不同的形式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同知识、智慧和学习方法?
• 每一种形式会产生怎样的精神作用?
• 信息和理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 什么样的信息最有利于思维?
• 不同的信息形式是否有不同的道德倾向?
• 信息过剩是什么?
• 崭新的信息来源、传播速度、背景和形式要求怎样重新定义重要的文化意义?
只有深刻而持久地意识到信息的结构和效应,消除对媒介的神秘感,我们才有可能对电视、电脑或任何其他媒介获得某种程度的控制。
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一季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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