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19）

　　到了广州下了火车站，六月在出站口处看到了表姐燕慧，燕慧带着六月去省市客运站买了去往东莞的车票，如此六月被燕慧带到了东莞一家电子厂，安排六月在同事家住了两天，待六月过了面食、笔试的环节后进了工厂就好办了，工厂里管吃管住。而对于工厂的招聘要求最低初中毕业这一条件，燕慧早就和厂里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打好了招呼。燕慧在工厂里工作有半年多，工作期间表现优异被领导提拔为中层干部，所以与厂里负责招聘的人员多少能说上几句话。

　　在第二天的早晨，六月在工厂的大门口见到许多过来找工作的男男女女，年龄基本都在二十上下。六月和他们一起排着队走进了饭堂，分别坐在一排排吃饭的桌椅上，写着招聘人员发放的试题。整张试题写下来除了几道化学题六月不知道之外，其他的倒也能写个七七八八，试题里考的是一些常规的知识问答以及简单的英语单词和26个英语字母的大小写。六月很庆幸自己学过半年多的初一课程，这试题考到的大部分内容六月在那半年多时间里有学到过。

　　于是六月顺利的通过筛选，在2004年年底成为一名工厂车间的员工。车间是封闭式的无尘车间，偌大的车间里面摆放着长长的十几条流水线，流水线的上方有着无数的白色日光灯，照的整个车间里如同白昼，周边零零散散的放置着半机械化的仪器设备，不时的传出机械的响声。流水线上整齐划一的坐着无数个着装一致的年轻员工，基本都是女生。每一张脸庞上均展示着青春稚嫩的气息，面无表情的低头忙碌着。

　　六月的工作就是坐在几十个人的流水线上，操作着简单重复的动作，每天不少于十个小时坐着一动不动。这里的薪酬是以时薪来算的，也就是说加班多工资才会多。每个月说是会有几天休息日，但除了法定节假日会放假以外，员工若是想要休息，除非请假，但要提前请示上级以获得批准，不能无故停工，否则会被视为旷工，旷工会被罚款，无故旷工超过三天者，工厂有权利当场辞退该员工。

　　空闲的时候燕慧会带着六月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燕慧平时上班的地方并不在流水线，整个工厂面积很大，车间有多个部门，整个工厂的员工在两三千人之多，六月所在的车间白夜班加起来也才四百多人。在六月刚适应工作没多久，燕慧便写了辞职申请，月余后正式离职回了老家。燕慧来南方打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这次回去是准备商量结婚事宜，走时叮嘱六月照顾好自己，以后一个人在这里上班不要乱跑，有什么事情就电话联系，然后就走了。　

　　独留下六月一个人整日的在工厂上着班。一个人的六月下班后会直接回宿舍，基本不外出。六月的宿舍在五楼，整个宿舍楼高五层，其中一楼是饭堂，二楼是男生宿舍，三楼以上是女生宿舍，每间宿舍里都有十个女生同住，五张上下铺贴靠着左右两墙，中间是留出来的过道，以便女生们来回的走动。六月睡的是上铺，每次上下床时整张床都会有小幅度的晃动。这里的女生来自好几个不同的省份，平日里交流说的都是普通话，话里夹杂着不同地方的口音，分别分配在不同的车间，不同的部门里上班。六月偶尔会和她们打着招呼，聊上几句。

　　每隔十天半个月，六月会去厂外的公用电话厅给六月母亲打一次电话报个平安，通话时间基本在三分钟之内，然后就被挂断了。因着六月给家里打电话是长途，每分钟话费一块多，六月母亲说话又是个利索的，所以每次六月打电话过去，母亲都是那句:“有事说事，没事就挂”。六月母亲认为只要能按时接到六月打来的电话，就知道六月在广州一切安好，只要安好就行，其他的六月母亲并不多问。所以认真追究起来，每次六月打过去电话后说不到两分钟然后就被挂掉，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确认人没事就行，但再多余的话就没有了，这不是距离产生的，而是六月一家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

　　六月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一家人相处也这样，六月母亲在家里是话最多的，平时都是六月母亲不停地聊着各种话题，其他人会安静的听着，偶尔会回应一句。而一旦六月母亲不说话或停止说话，家里就会顿时安静下来，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闲话家常。以前六月并没有在意到这些，但自从六月来了广州后，给母亲打了几次电话之后开始发现了这个问题。感觉上有点怪，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就算六月每次和母亲通话的时候想多聊两句，却在脑子里搜罗不出任何可以聊的东西，说完几句例行公事的话之后脑子就开始一片空白，然后六月母亲一句“还有话没有，没有就挂了”。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十次还是这样。在六月差不多在这里上班有半年的时候，手里存了有几千块钱，六月母亲知道后说道:“要不你买个手机吧，这样的话就不用去外边打电话了，而且我也可以直接联系到你。”然后六月就去买了一部手机，从此六月开始每隔月余用手机和北京的母亲报平安。母亲最常说的几句话就是:“平时不要一个人出去外边乱跑，不要在外面谈朋友，不知根知底的人都不靠谱，二十三岁以前不要想着结婚的事儿。”六月都一一的应着，然后六月母亲就把电话给挂了，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六月在厂里玩的最好的是同样来自于河南南阳的一个女孩子，大家同是老乡，年龄相当，刚好又是同一个月进厂的。女孩儿叫小曼，身高有一米六八，脸圆圆的，长得挺好看。在两个人关系铁了之后，小曼告诉六月自己原先是在老家县城上班，期间谈了个男朋友，可在父母见过其男朋友后，介意男生家里太穷之外，便不同意两个人来往，于是让小曼到南方打工，想着两个人隔的远这情分也就断了。

　　可是小曼父母并不知道两个人私下里还有联系，小曼到了东莞没多久就和男朋友互通了电话，几个月之后小曼的男朋友便从老家去了广州市找了一份工作，常常会抽时间过来看小曼。热恋中的情人总是一刻也不想分开，何况对方千里迢迢的从老家一直追到南方。小曼在感动之余便离职跟着男朋友去广州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小曼走后，六月回到了独来独往的日子，遇到过节的时候厂里会放几天法定假日，六月则跟着能说上几句话的同事一起出去附近转转，去过几次溜冰场滑旱冰，但因为不会玩摔了几次后六月就不再去了。六月不去溜冰场的原因还有一个，六月在学着溜冰的时候不敢往中间滑，只双手扶着旁边的围栏一点点的滑动着，六月没想到自己在滑了几圈后身边竟然过来一个男生，男生高高的个子，理着个小平头，径直的滑到六月身边朝六月伸出一只手来。六月傻了，怔愣之余还露出一脸抗拒的表情。这时和六月一起来的同事滑了过来，向六月打着眼神，示意着让六月同意，六月只好被动的牵着男生的手滑了两圈，因六月实在不喜与人太亲近，很快便退出了溜冰场。

　　回去的路上，那位示意六月同意的女同事告诫着六月:“你傻了，那男孩一看就是个经常出来玩的，你当时若是不给他面子，他万一恼火了怎么办？我当时都怕你反应不过来。”六月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这么回事，看来还真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往外跑，六月想起母亲在电话里经常说的那几句话，然后就不再去这些人多的地方了，只偶尔有需要买东西的时候，跑去不远的街市上转转。

　　当时的六月在溜冰场里会引起男孩子的注意不是没有原因的，六月脸上虽然有疤，但五官长的好，以前在北京时天天在地里晒着太阳，看起来又黑又胖，但自从六月到了东莞后在厂里上班，天天见不着个阳光，几个月下来皮肤白了不少，体重比刚来时瘦了几斤，又刚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看也是个好的，在厂里面不能说长相数一数二，但也算的上是中上等的小美女，还留着一头柔顺及腰的乌黑长发。

　　此后的六月在工作之余实在觉得无聊时，就会跑去厂里的图书馆，拿着自己的厂牌到借书处登记过后，就可以拿走回到宿舍去看，看完了再回去换下一本。大都看的是琼瑶小说，偶尔也会选金庸或古龙的武侠类小说，比如《天龙八部》和《雪山飞狐》这些。以前六月看电视的时候并没有完整的把整个剧情看完，现在既然有机会就把原版的小说重新看一遍好了。再有就是唐诗三百首，六月一直觉得古人的智慧深远，而且还有一颗诗意的心。六月还在外面买了《唐诗三百首》，仔细的翻阅着一些比较著名的古诗，甚至还熟背下了几十首，其中最长的一首诗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不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六月将这些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又陆续归还给了历史。多年以后，六月唯一还记得的倒是现代作家席慕蓉的一首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后来，六月在多年以后又无意中翻阅到了席慕蓉的另一首诗《莲的心事》，感觉短短数句话语竟能把一个女子的婉约和对情爱深深的期盼表达的淋漓尽致，其真情实意美丽至极，让六月喜欢到了心里去。

　　《莲的心事》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也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也不惧

　　现在正是

　　我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後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就是

　　太迟

　　再后来，六月实在无聊到想找个人说话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跑去网吧聊天，在添加好友里面寻找着形形色色的网友，筛选出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头像看着顺眼的，网名很有意思的人，不时的发送着自己的好友申请。网上的人来自于五湖四海，哪里人都有，尽管聊天列表里加的人是挺多，但真正能聊得来的却很少。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认识的可能很多，但最终能聊得来的只有寥寥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