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写一个故事。
窗前的灰尘被阳光带走时,像极了花凋落的影子,忽明忽暗,它有多少颗小分子,就能飞多远,远到风追不到,雨也落不到的地方去。
林淼淼最喜欢在梅雨季节来临前,趴在窗子上看天空,闻空气中沉闷还带有水腥的味道,她猛吸一口,直到气憋到胃里翻腾,然后在用力的吐出来。多年以后,她说,身体感受到了拥挤,就能真正感受到爱了。
一、微笑是我最讨厌的模样
她很古怪,他从来都知道。每天放学回家,他骑着自行车跟着二路公交车,一直跟到秋萍路口,然后才调头飞快地骑回家,妈妈不会因为他回来的晚而骂他,因为这是妈妈拜托他每天要做的事。
李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喜欢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蓄着很厚的刘海,挡着眼睛,日子越久,额前的刘海更长了,索性就往两边拨,显得脸更小更白,同样更让人觉得阴郁。没人愿意和一个自带拒绝性质的人在一起,李由也是,他不想每天像个跟踪狂一样去送一个阴郁的女孩子回家,还不能让她发现。终于有一天,他暴躁的问他母亲,能不能结束这样愚蠢的行为,母亲沉默,两日未曾跟他说过话。第三天,李由还是去送她回家。4:50上车,5:20下车,5:30开锁进门,这是李由知道关于她的全部。
林淼淼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自己,包括父亲包括老师,她没有朋友,她也不希望有朋友,因为太麻烦了,为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去选择刻意喜悲,为了填补空虚而去下意识的选择亲近,她觉得太累,也不曾在意过。突然某一天,最重要的人人间蒸发,那么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恨极了那个让她被动接受失去的男人,也恨透了那个她已失去的懦弱的女人。世俗与偏见,丑与美在她眼里都一样,还有什么比人更可憎的。
2000年11月18日,没什么特殊节日的日子,但,却是她一辈子最痛苦的日子。母亲的嘶吼和客厅的花瓶碎片一起夹杂在一起,哭泣、撕扯、破碎…像一头猛兽突然闯入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去咬碎肉体去吮吸鲜血,她被反锁在房间,只能紧贴着门,去试图看光源的照射的位置,她不怕,她只是希望快点结束,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纠缠,她早就从邻居的口中隐约听到,就跟母亲在家看的电视剧一模一样,结局,一个人失去,一个得到,一个人后悔,她母亲说,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如果出现了,她绝不会像电视剧里面的女主人公一样跪地求饶,她比谁都有尊严,至少五年前是。这件事发生在林淼淼八岁那年,那天晴空万里,没有电闪雷鸣,她以为结束了争吵就好,四个小时后,她就发现,完不了。
11月20日,一名女子为救横穿马路的男孩,不幸被直面的货车撞飞,当场死亡。
这是她从隔壁刘奶奶家听到的新闻,还有她老人家阵阵的叹息声,那天她没有哭,因为恨冲淡了悲痛,她母亲曾满脸幸福地对她说,你笑起来很漂亮,这是遗传了我。至此以后,她不愿意笑,她想忘掉关于母亲的一切,顺带忘掉8岁以前的自己。
林爸爸没有再婚,不知是愧疚还是醒悟,他决定下海经商,把女儿托付给自家大哥,每月寄生活费给她,8年,从未回来过。
林淼淼,“炎炎烈火,淼淼洪波”,倒是把她的美好给冲走了。
她觉得,伤害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然而,她是个不悲观也不乐观的人,她宁愿下辈子当一片苦黄的叶子,凋落、飘走、腐烂、分解…所有的痛苦能够快速体验,以至于不那么让人讨厌。
二、你应该学会讨厌
李由觉得很奇怪,明明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但是每次升学都鬼畜般的跟林淼淼分在同一个班级,他怀疑自己被下了诅咒,一个和林淼淼异性相吸的诅咒。
一本高一红色外壳的数学作业本从林淼淼的头顶飞过,边飞边掉落灰尘,她拍完桌上的灰,继续把没盖紧的瓶盖给扭紧。
“喂,前面的,捡一下。”后面有大声不耐烦的喊叫。
她知道,这是叫她,但她没回头,把瓶子放进抽屉里。
过了一会儿,一团白色的纸团快速的飞过来砸中了林淼淼后脑勺,她有些痛和烦躁,但是,她还是弯下腰去把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捡起来,扒开,里面是晨光的修正液,盖子被硬硬的水泥地砸个粉碎,有阳光躲进来。
她还来不及起身,白乎乎的团就被人拿走了。
“你自己就不会捡吗?”李由啪的一下扔到最后一排其中一个男生手里。
接着,他们开玩笑似地扭打在一起,近似于鬼哭狼嚎。
她回头看后面黑乎乎的一团黑影,突然有些诧异,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心酸。
那么多年了,认为不在乎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却还是藏不了自己厌恶的情绪,她极力将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却还是有人将她世界的屋顶毫无征兆的掀开,来一场腥风血雨,没人问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那天,林淼淼下了公交车,就一直快速的走,因为她很早就发现李由跟着她,只是,她今天觉得有些不安与丢脸,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一个很阳光很温暖的男孩子每天默默送她回家,她以为她欠了什么,但一直都记不起来。
她快要转进秋萍路的时候,身体突然被自行车轮挡着,高大的蓝色影子盖住了她的视线,有几道橙色路灯的光在她的腿上晃来晃去,几乎要晃进路边的草丛里。
“你能不能试着去讨厌别人的举动?”
“不要总是跟傻瓜一样去接受你不喜欢的事。”她眼前的男生蹙起眉头一本正紧质问的样子,她有些想笑。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喂,你听到了没有?”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这次有些不耐烦。
“嗯…”她轻轻的回应,像茸毛吹进他的耳朵里,有些痒痒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讨厌必须表现出来。
三、你不知道的事
林淼淼每次值日都是一个人,擦玻璃、扫地、擦黑板、拖地……从日落到天黑,总是很慢地在做一些事。
李由会等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单层楼才是女卫生间,所以每次林淼淼要拖着没有几根布的拖把,从四楼一直拖到三楼走廊的最右边,呼哧呼哧地洗完拖把,在拎一桶水上楼,她拎过几次,后来桶就不见了,再次看到都是在四楼走廊的最左边,学校阿姨放清洁物品的地方,她一直以为是阿姨每次打扫留下的水,还特别高兴于这样的福利。
她不知道,每周的值日只有轮到她,这桶水才会出现在这里。
……
六点,林淼淼坐公交的时候总是站着,就算有位置她也不坐,因为空位置总会等到需要的人。
下车,黄昏连影子都吝啬地掠走了。
他在她身后拖着自行车,跟着她不紧不慢的步伐。
日子久了,脚步沉了,心里有了很多说不出的话。
四、我们曾经拥抱过,就好
2008年,一月南方强降雪,四月从北京开往青岛的列车相撞,五月四川地震,八月北京奥运会,九月山西溃坝事故……这一年很幸福,这一年很不幸。
四月,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是先斩后奏的那种,先交钱,还要填写自愿书,每个人必须得去。
林淼淼攥着皱巴巴的五十块,上交的时候准备再问问班主任能不能不去,但看到老班黑沉沉的脸,她又退缩了。
大巴上,她莫名其妙的和李由坐在了一起,她靠窗,他坐外。一个半小时,两个人没说一个句话,其实,她很想谢谢他,谢谢他那么多年对她默默的帮助,但她说不出口,好像喉咙拉上了拉链,死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这个位置没人坐了,唯一一个靠窗没有窗帘的好位置,光线刺眼,让她不知道头应该往哪里靠。
中转站休息时,她从厕所回来,发现李由坐到了窗边,手搭着脑袋,她默默坐在外面,很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我只是觉得,外面的位置抖得厉害,我有些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大巴开始很猛烈地往另一边翻去,又好像撞到什么巨大的石头般弹了回来,身边充斥着尖叫和哭泣,林淼淼的脑海飞速地运转,空白很快占据了她的身体。
接着,车好像被撞飞了一般,林淼淼的身体刚要向过道翻过去,就被一个巨大的力给拉住,重重地摔在骨头上。像被炸开的玻璃四处溅开,划破了林淼淼的耳朵,有温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当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被人圈式的抱住,寂静中有浓烟,还有模糊的白色人影向她奔来,她努力地转头,只看到男孩沾满鲜血的额头。
“李由,李由,李由……”
2010年,林淼淼去了苏黎世,一个她从未了解过,也从未有认识她的人的地方。她的住宿家庭很温馨,家庭的女主人罗曼夫人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女人,她会在周末插花,周一开甜品派对。林淼淼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有的,是对生活的热忱与期待。或许是在浪漫的国度,她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苏黎世的冬天很美,来了这里,林淼淼经常一个人去看利马特河,老城区像喝了红酒微醺迷醉的女人,很迷人,西城区,又有着少年的叛逆与不羁。
偶然间,她看到有人在街边求拥抱,她看着高大的瑞士男人,慢慢走过去,双手紧紧抱住他。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很多年前,那个一直默默保护她的男孩,像深海里的星星,一直存在在她的心底。
“只要,我曾经拥抱过你,就好。”
有泪,在苏黎世的冬天里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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