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随着心情下了整整十日,天气这才缓缓放晴,这日,勇子踏着一靴泥污,匆匆忙忙跑进殿内,压低声音禀报:“有人自称楚王熊启的亲卫,家主见是不见”
“快请进来”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终于等到了,边思索着,立刻下榻寻鞋,披上外袍匆匆迎出外阁
来人三十几岁的模样,一身市井小民打扮,生的体魄健壮,面貌清秀,仔细看来,似有几分面熟,他见到我时,眼睛一亮,立刻跑尽两步来到我面前,跪地行军礼:“小人见过公主”
“将军快快请起”我本想虚扶一把,不料,他却猛然抓住我的手,硬是从手底塞过来一个物件
“快点,在这里”此时,一众穿盔带甲的士兵已经绕过院子,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将长矛刺穿了布衣男子身体,男子睁大眼睛,死死的盯住我,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殿内所有人鸦鹊无声,我身边的侍女也好像见惯了这等场景,竟没有一个人面露异常
“夫人恕罪”一位秦军将领模样的人出列上前,对我施礼:“此人乃别国奸细,化妆成送菜仆人混进王宫,意欲行刺,幸好被末将及时发现,一路尾随,斩杀至此。惊吓到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我推开挡在身前的勇子,直面一众秦军:“人都死了,我也不便与你们争辩什么!将人带出去吧”
将领挥了挥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将人拖了出去,沿路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将领再次向我施礼:“不知末将未到之时,此人可对夫人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刚刚施礼拜见,便被你们闯进来斩杀,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环顾满屋侍从,众人鸦雀无声
“如此,末将告辞”
“等等,我见方才那人,身形魁梧,手有老茧,却脸色惨白,而且操一口淮北楚音。应当是受过伤的楚国军人,可楚国军人,为何会闯进这里,敢问将军是不是楚国发生了什么大事”
“夫人慎言,楚王以死,楚国以灭,何来楚国大事!”
“你!”
我伸手挡下就要冲上前的勇子,微微皱眉,看向那威武秦人,他只轻扫了勇子一眼,并不做搭理,有力的雄音中不乏轻蔑:“此人只是寻常细作,并非败楚军人,而且前朝大事,更不是夫人该过问的,夫人好生修养,末将告辞”
我虽怒火撞击胸膛,却实不愿与他再费口舌,冷冷别头望向侍从:“送将军”
“喏”
“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干净”我指着剩下的侍女,吩咐道。
“喏”
“勇子,你扶我进去”
“喏”
勇子将我扶进内阁,挡住外阁视线,我小心拆轴解信,却见小小三寸锦帛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内容如下:
自寿春城破,楚王负刍,以死做谋,寡人临危奉诏,登位为王,然,寡人终究无才,近日频频失利,致使楚国山河一破再破。寡人愧对王弟以身做谋,为国身死。如今寡人亦深感有心无力,而王弟曾言,王妹虽为女子之身,却有将军之才,他日定可担当一国之师。寡人对此亦是深信不疑,还望冰释你我从前恩怨,手足同心,共守江山。王弟曾言,王妹会在他大葬之日,逃出郢都,寡人为表诚意,以于信至之日,便将楚国三千精兵于郢都城下接应王妹。寡人亦会自信出之时便祈告上天怜悯,愿此信顺利交付王妹之手,不使我楚再添危难!还望王妹慎谋,早日脱身前来助阵,不使我大楚男儿绝矣。
王兄,熊芈氏启亲笔
……
我将书信捧在胸口,静静的倾听着那里‘砰砰砰’的跳动声……
“此信甚为蹊跷,一来毫无信物,无法甄别书信人的身份。二来,他熊启素来对家主冷眼旁观,如今突然施救,定然没安好心”
“不,这是熊启没有错”我抬起头,望向勇子:“毕之说过,为了楚国,为了楚系一族,熊启什么都能放的下!”
“那……信上说的三千卫兵也是真的喽”勇子多日愁闷的眼睛里闪出难得的欣喜:“也就是说,只要家主能顺利逃出这里,便会安全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对不能主动联络他们”
“为何?”
我垂下头,将书信扔进了火炉里,熊熊烈火瞬间伴着青烟蹿出火炉,映着脸庞火热:“秦王一会儿,应该还会亲自过来查问,甚至搜宫,若被发现任何异样,不光你我性命难保,前来接应的楚国兵士会被斩杀,就连郢都城下的百姓,都有可能因为秦王的一个不放心而惨遭牵连!”
“可是……”勇子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殿外传来侍女向秦王问安的声音。
我立刻翻身上榻,与勇子对视一眼,勇子会意,拾起我外袍的一角扔进火炉里烧焦
“这是什么味道”秦王奔进殿中
“小奴拜见王上”勇子呈衣而拜
秦王快步走进来,坐到榻前来,抓住我的手:“今早还好好的,怎么此刻脸色又如此惨白”他说着,伸手拭去我额头细汗,见我无话,随后皱紧眉头扭头去问勇子:“你说,发生了何事!”
“回禀王上,方才有位楚人自报家门,求见我家家主,家主便请他进到殿内,谁料这话还没说上一句,侍卫便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当场斩杀来人!家主尚在病中,本就心绪不宁,今日又见了许多血,加上那人自报是楚人,家主这进殿之后就开始胡思乱想,刚才还差点碰倒了火炉,烧了最爱的这件海棠白紗裙,这下更是满口胡言乱语,说……说楚国出事了,公子熊启出事了”
秦王瞄了一眼勇子手中被烧毁的衣裙,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后若有所思的看向焦黑的炭火:“你与熊启虽为血亲,可也并无相伴之情,何必为他忧思至此”
“我与他虽不及于刍儿一般,有打小的情义,可我们始终都是亲人,不管怎样,子启如今为我大楚之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我大楚亡国之日。无论大势如何,衍玉身为王族中人,亲眼看到楚国灭亡而无所作为,本就愧对先祖!愧对百姓!愧对楚国”
“好了,勇子不曾说错,果然是胡思乱想了,刚刚好些的病,哪经的如此反复”他见事情越扯越远,不得不就此打住
“告诉我,到底怎样,你才会放过楚国,放过我王兄”我却不依不饶
他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背对着我坐在榻沿,仿佛思索良久才沉沉开口:“你是了解寡人的,寡人从不允许背叛!表叔的人头,寡人必定会取!至于楚国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
“请秦王明言”
“寡人王后之母国,寡人还是愿意放一马的”他斜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到时熊启一死,寡人便会让你胞弟之子熊抗继位为王,留楚国与楚国百姓做个偏安一隅的属国,至少在寡人有生之年,可以无灾无难,无争无战”
我不禁暗叹,好周折的谋划!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聪明,秦王每走一步,都以做好牢固打算,他知晓我会为保刍儿甘做他阶下之囚,之后更假意杀父留子,原来只做今日之用,相比负刍与子启,抗儿可是好控制的太多!若真如此,楚国亡与不亡,又有何区别?!……而我!竟也不知不觉成为了交换楚国得以苟存的人质、玩偶、俘虏、
“秦王当日保下抗儿,原来怀的竟是这份心”眼泪还是在看清真相的一瞬间不争气的滑落
“话不能这样说,当初可是你求寡人留下你楚国仅剩一脉,这说起来,顶多,只是各怀心思罢了”
我扭过头,翻身向里
他突然掀开被褥,将我扳正身体,用粗大的手关节将我的泪痕抹干,几近压顶而来:“寡人说过,最想看到的莫过于你平安喜乐,凤冠霞帔,愿你也能如寡人所愿,好生静养身体,早日凤临天下”他说完,才将被子重新拉好,扬长而去
我一时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将那锦被远远的扔出去,默默守着黑夜来临,不禁自问:为了他这句话,我是否也不该再好起来了?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萧虹便来看过我,与我带来了秦国攻陷楚地的前线战报和王兄子启誓死抵抗秦军的消息,亦也淡淡的说了说她现在做的事,却只字未向我提及蒙恬与她那份消沉已久的婚事。
想来,郭开一事,是她们二人谁都无法释怀了的结吧?!而一切向前,再也无法回头了吧?!
匆匆送别萧虹,我却久久不能回神,也不知自己干坐了多久,才被侍从柔和而突兀的声音喊醒:“夫人,您的葯好了,请用”
我仅移眼侍从手中的汤药,便觉得胃部赤烧,又想到嬴政昨日那般狂傲,不禁气血再冲脑壳,坚定拒绝用葯:“不必了,我已经大好”
“夫人请用”
“我都说了不用了”我不耐烦的摆摆手,几近发泄心中多日屈辱与怒火:“下去”
侍从将汤药高举,突然跪到我身前:“夫人若是不用,奴婢无法向王上回话,还请夫人可怜奴婢,用上几口也好”
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也吃了一惊,回味着她的话定了半晌,这才将她手中的葯接下来,放到旁边的案几上,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她十七八岁模样,生的圆润多情,眉间眼角皆带着温良,看她神色紧张,双手微颤,不像是扯谎:“我若不喝,秦王会如何罚你?”
“夫人请用葯”她扣下头去,似有抽噎。
我环顾剩下的几个侍女,神色皆异。再垂下头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少女,知道这些人都是被训怕了的,自己什么都不可能问出来。我咽下一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拾起碗勺,一口气闷下
“多谢夫人”侍女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再次躬身相谢,而另一个侍从趁机,再次呈着碗具上前:“夫人,王上命人熬了些蜜润山药滋补粥,说是最适合做夫人作早食。请夫人享用”
我自然是没有选择的拾起来,将粥水用了一半,重新递给跪在地上的侍女
“多谢夫人”
“起来吧”我拉着她的手臂起身:“这半月来,各位若是有因我受罚过,衍玉在此请罪了”
“奴婢不敢”
我转了转心思,又补充道:“以后你们给什么我用什么也就是了!只是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谁都不必对秦王提起。记住了吗”
侍女们相互看看。最终称:“喏”
我心下泛凉,却无处解说,只是闷闷叹了口气:“都下去吧!”
“喏”
此刻的我深深的明白,较之从前,秦王嬴政已经变得更加冷酷无情,更加深藏不露、阴险狡诈。他能在我面前逼死负刍,他日,便有办法逼死抗儿,逼死熊启!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不会再相信这个人!
我决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所剩不多的亲人
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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