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听到十七秒钟的爱情吗？

你能听到十七秒钟的爱情吗？

（一）

“白姨，给我来俩茄子包子！”

早晨七点，我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了阿飞包子铺门口。

在门口冲我笑的是小店老板娘白姨，也是我那王八蛋兄弟阿飞的亲妈。

“小泉，这包子刚出炉，你记得趁热吃。”

“好嘞，白姨，您就放心吧，一定到单位就吃。”

我答应着把包子挂在车头，转身上了自行车。听见白姨在后面失落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又是讲给我

——“你是乖孩子，不像阿飞那混小子，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

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下一秒就吹散了她的叹息。

我伸出手帮白姨把衣领往回系紧了，“白姨，您放心，回头等阿飞回来，我一定帮您好好揍他。”

后来，却在心里默默发狠的想：

狗日的阿飞，你小子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想着想着，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二）

没错。阿飞是我最好的哥们，也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认识了二十多年，我俩也有过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时候。

一起翘课去上网，一起翻墙去抓过知了。

这辈子第一根烟也是和他分着抽的，后来几百块的烟也抽着，可当年那五毛钱的半根烟呛鼻的滋味我现在都记得。

还记得我俩饿着肚子硬凑了半个月的早餐钱，俩人胆战心惊又激动的窝在街角的映像店看了第一张毛片。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兄弟情就是干脆爽快，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我喝酒少不了你吃肉，纯粹容不得一点含糊。

可现在，狗日的阿飞不见了。

不对，应该是从17岁那年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三)

17岁的那年，阿飞的魂被勾走了，被一个女妖精吃掉了。

刚进入高中，新生军训晚上各连拉歌。

刘娜娜唱了一首《青藏高原》，这首歌之所以红遍南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最后一句的难度系数极高。

那时候，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她的最后一句。

只看见刘娜娜站在人群中央，憋着一口气，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子，就像悬了一条命在“青~藏~高~原~~”上。

最后一个“原”字的余音停止，整个训练场掌声喝彩声雷鸣，都被这位一口气不喘，不要命的“英雄女儿”震撼了。

我发现身边的阿飞冒起了星星眼，能看到他的魂儿跟着那四个绵延的字顺着高音一路拔高，飘啊飘在山尖尖放起了爱心烟花。

发现苗头不对，我不禁提高了警惕。

“阿飞啊，我听过原唱一百遍，最后四个字李娜唱了足足有20秒，可刘娜娜只唱了17秒。你可别有眼无珠，被这女的迷的五迷三道的。”

阿飞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早就听出来了，放心吧，兄弟。”

我以为他是识破了这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娜娜，没想到他是真的掉进去了这个坑。

（四）

没人能绕过爱情，就算你闭上眼睛，爱情也不会从现实消失，因为你无法骗得了自己。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阿飞就去琴行挑了一把冷蓝色的吉他。

当他在大院里发出像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我妈有点担心阿飞，让我去关心下他。

我打着哈欠，不满的问他“怎么，包子铺少爷不卖包子，决定去卖艺了？”

“放狗屁，我这是要给刘娜娜伴奏，我弹吉他她唱歌，多珠联璧合！！！”

珠联璧合个毛线？我看你他妈就是头猪！

看着他一脸花痴男脸，我绝望的想，这二货智商已经为零，看样子是无法重启拯救了。

(五)

后来，阿飞天天抱着吉他，在刘娜娜宿舍楼下弹，雷打不动，每天准时准点，发出拉锯子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为此班头没少约他谈话。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眼下高考最重要，就差从“大丈夫何患无妻”谈到“国家大义”了。

可阿飞依然情比针坚，不为所动。

爱情来临，再理智的人都会失去理智，就算有一点希望的火苗，也会扑上去争取那一点点的温暖。更何况阿飞这种智商不高的人呢。

可谁能料到，阿飞多唻咪还没弹的顺溜，就敢举办音乐会，他磕磕绊绊的弹着《灰姑娘》，唱的走音又走调。

可懵懂天真的刘娜娜偏偏就吃这一套，感动的稀里哗啦，哭的泪眼朦胧，顶着一副红成小白兔眼睛，在楼下的千呼万唤中走下宿舍楼，牵起了阿飞的手。

幸福来的太突然，大家起哄让阿飞讲点什么，他大声的说自己一定要带着刘娜娜去次青藏高原。

切~ 大家嘘声一片。

我站在人群外面，默念去你个鬼哦。

(六)

就这样，包子铺大少阿飞和刘娜娜在一起了。

那时候才发现，刘娜娜家原来和我俩在同一条街上。阿飞牵着刘娜娜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得意的对我说，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就这样，放学回家的路就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人行。

阿飞对我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哥们。

他想得到我的祝福，可感觉我对他女朋友有点意见。他要让我和刘娜娜也当朋友，于是这俩人走哪都把我叫着。

嘿，这小子真当我是傻子，不懂他这点小心思。

我们县城地方小，孤男寡女整天作伴走在街上，何况还正念高中，就算是清清白白也会被传出点什么。再说飞爸是个暴脾气，他无非是想让我当个幌子。

可我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阿飞总是不正经，刘娜娜又活泼外向，他俩在一起的模式，就像是两只小喜鹊，总是在一起打闹斗嘴，我就在一旁看着笑。

到了高三，我们仨成了形影不离的三剑客。

(七)

那年，我参加了一个知识竞赛，拿了二等奖，奖品是两张电影票，连着座的。

阿飞带着刘娜娜给我捧场。

领完奖刚下台，刘娜娜就先跑过来，冲我笑着，不容分说就从我手里抽了一张电影票。这可是连座的电影票啊!我大脑高速运转，脸红极了，心跳突突的加速，可这时候阿飞也过来了。

“你小子可以啊!走，再买一张，我们去看电影庆祝。”说完，阿飞很自然的伸手想从我手里，把剩下的另一张票拿过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手指发力，把票攥的紧紧的，不愿意给他。

那一刻，获奖喜悦的气氛突然凝固住了。

阿飞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也猛的也用力起来，从我手里抽出了票，接着一脸尴尬的嘟囔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都说给你重新买一张了。”

一向情绪控制的滴水不漏的我，那一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想到那两张连座的票，心情更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低头闷闷的说不去了，落荒而逃。

(八)

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像是一头被窥见保守多年秘密的独角兽，把头在墙上猛磕。

深夜十二点，我正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睡不着，接到了阿飞的电话，声音冷冷的说，在院子门口等我。

我沉默的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的走，最后停在了热闹非凡的夜市。

阿飞起开了两瓶酒，自己先干了。

“我问你，你他妈是不是也喜欢刘娜娜？”

其实来之前，我都想好了，坦白从宽，可是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

我沉默点头。

“咣当”。空酒瓶子在地上粉身碎骨。

“我等着呢，等你说不是。你他妈为什么非得承认! ! 什么时候 ! ? ” 阿飞怒不可遏。

“军训”，我也梗着脖子回瞪他，“军训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绝不比你丫的晚!”

他以为我是可耻的后来才觊觎上的刘娜娜，却不知道我爱的并不比他晚。

其实当初，我也被那首《青藏高原》勾去了魂儿。

我不懂音乐，只能默默的数着人群中那个耀眼的姑娘，唱了有17秒的高音。

可是为了对得起二十多年的哥们情意，我还是选择了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停止爱情的生长，忽略那颗不停报警的心脏。

17岁的我打算劝说阿飞，单纯的以为我俩都放弃，友谊就能够天长地久了。

17岁的阿飞为爱不顾一切，想要兄弟和女人兼得，可世间焉有两全法？

(九)

那天星星很亮，酒很凉。

不知道我俩喝了多少瓶，反正一直喝一直喝，喝到天荒地老，喝到不用醒来，就像是醉了睡过去了，明天不来，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阿飞醉醺醺的，口气很冲，“你小子别忘了当年，你冲村口的小哑巴扔石头，还是我替你挨的打，后来屁股开花，半个月下不来床。”

我晃了晃酒瓶，对他说，“你那算个屁，老子为你做的还少么？高一咱俩翻墙去上网，谁知道主任就在那头墙下守着，你不仗义先溜了，我因为死活没给教导主任供出你来，那次我他妈差点被开除。”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就差歃血为誓了，凡事只要牵扯一个“情”字，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没那么容易理的清。

阿飞不说话沉默了。

我看着他这突然怂了的内疚模样，像是小时候被飞爸暴打的委屈样，竟然不由得想笑。

“得了。刘娜娜又不喜欢我，你他妈这幅表情搞得我真的要抢你女人似的。”

讲着讲着，我却由笑转哭，憋在心里的话有朝一日讲出来，我也没曾想会这么没出息。

听到我这样说，他突然抬头，醉眼朦胧，“你不是也喜欢她吗，我刚才在想我怎么这么不仗义，只顾着管自己，从来不知道兄弟你喜欢谁。”

我装作豪气的冲天扬起酒，喊着“你小子照顾好刘娜娜就行了，兄弟我走到哪都不愁姑娘!”

友情赢了爱情，我愿意为他俩让路。

我装着豪迈的样子，可能被酒精麻痹了直觉，心里就没那么痛了。

他郑重的冲我点了头。

那天晚上，我俩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伤，真的很疼，很疼，十九岁的我们抱头痛哭涕。

(十)

高三结束，我去了新大学，刘娜娜高考落榜，阿飞弃考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决定彻底忘记刘娜娜，慢慢的我和阿飞的联系也变得少起来了。

其实自打那次醉酒之后，我都尽量避着刘娜娜，朋友妻不可欺，哪怕再心动，也不能再接近了。

大三下学期，我接到了阿飞的电话。他着急的开口就问我有没有五千块钱，先借给他点急用。

我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支支吾吾的说，刘娜娜怀孕了，打胎突然大出血，现在躺在手术台上，需要追加一笔手术费。

我心里一慌，问了医院地址，拿了卡打车赶忙往医院赶。到了才知道，所幸刘娜娜很平安，手术有惊无险。

许久未见，却没想到再见面是会在这里。看到记忆力活泼的她，此刻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虚弱且苍白，她发现我进来探望，把脑袋倒向另一边，闭上了眼睛。

强忍着怒气把钱放在了床头柜上，我轻轻拉上了房门。

转过身，就给了一直在我身后沉默的阿飞一拳，冲他怒吼，“你小子说好好照顾她，就是这样对她的？我他妈当时真的是瞎了眼，怎么会信你!”

阿飞流下了眼泪，哆哆嗦嗦的一遍一遍的说“小泉，怪我没用，都怪我。。没能力留住我的孩子，也没照顾好她，我真没用。。真没用。。”

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彼此相爱就足够了，可是要彼此相依，真正生活下去，仅仅凭借爱意是不够的。

未能扛到肩上的责任感，让我们失去太多，遗憾太多，却在之后追悔莫及。

(十一)

再后来，我才听说刘娜娜走了。

她当初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可凭俩人现在的能力，养活自己都勉勉强强，更何况是负担一个孩子。

她希望阿飞给自己一个坚定的承诺。

可阿飞却说，“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好像真的不适合养孩子”。

她说，阿飞没法给自己承诺，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她动摇了，也对这段爱情绝望了。

在她出院不久，就打包行李离开了阿飞。

很难留住一个心死了的女人，更何况她是不辞而别，于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因为自己的一时懦弱，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戳伤了爱人的心。可能只有他才能切肤的知道自己有多痛苦多无能多后悔。

没过多久，阿飞也消失了。

他给白姨留下了字条，说自己要去把刘娜娜找回来。

多不幸，我们都是在品尝了痛苦之后，才知道深爱的人离开自己的感觉，就像活生生被扒了一层皮，撕心裂肺，无可或缺。

我知道他很痛苦，可我也恨他。恨他懦弱，恨他不守承诺，恨他辜负了我们珍贵少年时共同的友情和爱情。

(十二)

冬天，西北风刮的凛冽，席卷一切的凶残，时间永不回头，可它却年复一年的如约而至。

到了单位，我拿出了还没凉的包子，记着白姨的叮嘱，刚准备趁热吃，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

仿佛想到了什么，我的心扑通的跳了一下。颤抖着点开，发现是一条定位——日喀则。

这些年，我收到了阿飞发来的十几条定位，遍布在青藏高原，连缀着他的足迹。

我像以往一样，回复了他一条“你小子不带刘娜娜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以为这条也会像从前一样，没有回复，石沉大海。

谁知道，我第二个包子还没吃掉。

就听到手机咯噔了一下，收到了一条语音。

点开，看到绿色的语音条标注的时长，我突然泪眼朦胧。

是《青藏高原》的最后一句，那歌声是那么耳熟。

——  不多不少，恰好十七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