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写作练习（四）二门诊里故事多（三）医生也是有故事的人

非虚构写作练习（四）二门诊里故事多（三）医生也是有故事的人

其实我并不是上班后才认识二门诊的L医生的。

我读初三的时候，“五四”青年节，不知怎么被评了单位（不是学校，是学校所在的单位）优秀青年。

去单位参加颁奖，第一次看到L医生。他当时的样子，可说是填补了我关于男人着装观念的空白，以致于印象深刻。

那天，和我同在领奖台的他，身着深色西装、白衬衣、系红色领带，头发是费翔那样吹得蓬松，肯定还抹了发油，丝丝不乱。这身打扮，成功地将他从人群中突显出来。

15岁前，我认识的男人无非是家人、亲戚朋友、老师和同学，大都不怎么注重穿着。除了在电视上、有人结婚，我还从未见过生活中有人穿得如此正式。

所以我留心了一下他的名字，后来似乎还在台上照了合影，但也没人给我照片。

他看起来习惯让自己显得卓而不群，看着神色淡然，但目光炯炯，象站在旷野伺机狩猎的动物，打开全身感觉器官，随时准备出击。

三年后，再次见到，病痛的折磨让他形销骨立，模样大变，但那双炯炯的眸子还是让我一眼认出来。

原来，他就是我工作的医院里一名外科医生，难怪有那么锐利的眼睛。但那时他在休病假，因为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没做好，导致伤口形成瘘口，长期不愈合。每天，他由妻子扶着，佝偻着身子自己到住院部给自己换药。

过了好久，他才痊愈。这之后他就身体一直不大好，再没了当年我在领奖台上看到的那种丰采。

他妻子W姐也是医院的护士，非常心疼他。我们工作的空当，她就津津有味地讲自己是如何做各种滋补汤水，怎样细心照料L医生。有一次，她还叫我去家里吃饭。她做得菜色都十分清淡，不大适合我这种重口味。

我们护理部几个年长的姐姐都特别爱自己的老公。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奇怪，难道爱自己老公不是很正常吗？

比如，W姐每次给我们讲起L医生，就双眼含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眼冒“星星”的迷妹模样。她说L医生特别爱学习，成绩好，从农村出来，招聘到我们医院，后来又通过了干部招聘考试，全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努力而来。虽然有个小插曲。当时W姐也参加干部招考，还坐在自己老公旁边，以便抄袭，结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抄都抄不好”，她没考上，反而是坐在W医生后面的人，抄袭W医生后考过了。

W姐讲这个的时候一点不难过，反而说得兴致勃勃，她对L医生的爱如滔滔江水不绝，哪里会有埋怨他的心思，要怪也是怪自己笨喽。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一个关于爱情的歪理：“女人因崇拜而爱”。W姐是这个理论最有力的证据。

她提醒我，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上进的人，这样跟着他不会吃亏。

可惜我当时太糊涂，没把这句至理名言放在心上。

我们到了二门诊：L医生、我和X化验员。我和X都是20出头，有了固定男朋友，并且准备结婚了。

W姐起初经常来，“鹌鹑场”的人和她开玩笑，说她是不放心L医生。我不能确定有没有这个原因。她来的时候会带菜来，烧好了，我们下班就能吃。

过了一段时间，她就来得少了。后来，我记得她都不怎么来了。

在二门诊我们得自己开伙做饭吃。我的厨艺接近于0，且有点懒，在医院时都是男朋友或男朋友妈妈做饭给我们吃。X姑娘倒是很能干，但如果老是她做，她也不开心。她又不是我们的爹妈，没做饭的义务。

有时候，下班了，我不去做，小X也不去。我们俩就躲在宿舍里，看L医生怎么办。

L医生完全没想到，在二门诊除了医疗业务，还得对付这种复杂的形势。现在想来，他是我们俩的领导，完全可以制定一个做饭时间表呀，我双小X单，他只负责吃。他是领导嘛。可是他并没有。他很是无奈，只得去做好了饭叫我们俩吃。

我和小X暗暗得意，此后更是经常故技重施。

正如W姐所说，L医生确实十分好学，他不仅对医疗技术、也对这个世界有一份真挚的好奇心。

他是普外科医生，但在二门诊病人可不管你是外科还是内科医生。小孩子来了、妇科病的来了、老年人慢性病的来了、跌打损伤的来了……碰到小孩子他拿不准，就悄悄出去给医院儿科主任医生打电话咨询。有时候，他一边接待病人，一边打开书翻看，现学现卖。

这样也行？嗯，这样也行。反正我们二门诊后来在附近农村名声远扬，大家都知道有个L医生。有时，医院安排其他医生去给他顶班换休息，病人都问L医生哪去了。

顺便说一句，后来，他回到医院，经常有病人找他看内科病、妇科病、儿科病、理疗科病，其他医生都不大待见他。

我觉得病人信任他有个原因不得不提。就是我们二门诊除了一台装装样子的显微镜外，再没有其他辅助检查设备。医生必须依靠耐心细致的问诊、听诊、扣诊、触诊这些原始的手段来了解病情。

没了冷冰冰的检查仪器，反而让这些农村群众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和关注。

L医生不抽烟、偶尔喝一点酒，也不怎么喜欢打麻将。他的业余爱好……据我观察，就是看业务书吧。他经常把厚厚的专业书放在桌上，自己坐那看。

可惜我当时一心想嫁人，工作几年只学会了打针发药查体温接送大小便，从来没想过要向L医生请教下。想当年，我还天真地发誓，要把一辈子奉献给伟大的兰丁格尔事业呢。

有一次，我们听病人说周围有个村医，十分邪门，什么疑难杂症都能看好。一听就是骗人的。但那人言之凿凿，硬是举出XX、又有XX都差点死了，被治好了。

我觉得L医生一半好奇一半也是呆着也是呆着，很无聊的。他说要去看看，问我去不去。我也很无聊啊。当然去了。

我不记得是骑自行车还是摩托车，反正七绕八拐，像要甩脱身后跟踪一般走了好远一截路，终于来到那个村医的据点。

L医生提醒我不要乱说话，小心被人发现我们来意不纯。

我们顺着别人指引，走进一个黑黢黢的屋子，里面挤满了人，还烟雾缭绕得让人睁不开眼。人们一脸焦灼地等待，仿佛这里真是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家互相交流着，传递着这位医生各种神奇起死回生的故事。

这简直像是巫术。那个“巫医”是个中年妇女，被病人簇拥着，远远地只看到她矮胖，大脸，神色严肃，不疾不徐。

这屋子气氛诡异，还有些四处张望打量病人的人。我们不敢和病人交流什么，也怕被人发现脱不了身。什么“秘诀”也没搞清楚，就灰溜溜地返回了。

L医生经常感叹，如果自己能得到一个治疗疑难杂症的“秘诀”就好了，那简直，哈哈，一生吃香的喝辣的——讲真，这也是我的医生老公经常做的白日梦。

在二门诊的时候，L医生身体大概恢复得不错了，我也没见W姐再给他弄汤弄水，有时候我们吃得十分简单，他胃口不好，总是食不下咽，身材骨感。我和小X羡慕极了，他很是得意地说，“我要是个女人那还得了？”

是啊，他皮肤白皙、身段苗条、巴掌脸，大眼小嘴，比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女人长得精致多了。真叫人气馁。

虽然他男生女相，但还是颇有些男子汉气概的。

我们初到“鹌鹑场”，门诊开张没几天，就有人来“踢馆”。

那天下午，一个身材极为壮实的男人大摇大摆走进来，问我们门诊打算开到几时，他说，你们单位上的人，何必跟我们抢生意。

L医生收起正在看的书，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微笑着回答：是单位的决定啊，我们也是听单位话，工作而已。

那人不依不饶，说让我们赶紧关门走人，不然就让我们开不下去。

然后L医生就开始显摆他四两拨千金的技能了，他说自己是哪里人，XX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兄弟，XX又和他关系非常好，昨天还在一起吃饭喝酒，XX是他亲戚，不信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这些XX都是当地的村霸。

那人没辙了，说既然都是熟人，就算了吧。走人。

L医生在我们两个小姑娘面前大展神威，很是得意。说，这里只有我搞得定，其他人来了不挨打就不错了。我觉得言之有理。

但有一次，他就被突发状况搞得很是狼狈，还叫我出马去救他。

那天，“鹌鹑场”一个大婶来说自己“屋里人”发烧，睡在床上起不来，请他去看看。

他正在写病历，让大婶先回家，自己随后就来。

做完了手上的事，他拿着听诊器、温度计、血压计就去了。

大概几分钟后，就见他气喘吁吁跑回来，脸上一幅受惊的表情，他连声说：“完了，完了，我搞了个大乌龙。”

原来，那位大婶一直有个相好的，已经登堂入室，众人皆知。L医生也知道一些。他想着是大婶的“屋里人”，就去了大婶家，走进卧室，果然见大婶的“相好”躺在床上。

他就问：“哪里不舒服啊？”然后上前给人量血压、听肺部。结果，血压正常、肺部也正常。他摸一摸，觉得体温也正常，很是疑惑，就让人把体温表夹着。

那位“相好”也很疑惑，但还是顺从地由着他折腾了一通。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的智商回到了脑袋。他明白，生病的应该是大婶真正的老公，而非眼前的“相好”。

他慌了，就跟人说，你先查体温，我等下来拿。

对了，他逃窜回来，不肯再去。要我去取回体温计。

领导的命令我只得服从。我非常淡定地去到大婶家，到卧室里对那位大叔轻声说：“到时间了，体温表拿出来我看一下。”

然后，我故作镇定地、完全地没看清楚体温计，对大叔说：“体温正常，没事”，就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那么，大婶生病的老公究竟在哪里呢？原来，他其实睡在“鹌鹑场”原餐馆的一个房间里。L医生只得又跑去，给真正的病人检查一遍。

我一直不喜欢呆在二门诊，后来我结婚了，就跟领导说我要生孩子，不方便在二门诊呆着。领导同意我回到医院。

临走前，L医生告诉我，你会被分到一个好的科室。

我们医院就只有内、外科。好科室就是外科，效益好，分得的奖金比内科稍微多百来块钱。不过，当时工资也就七百来块。

可是我当初为什么会来二门诊，不就是领导召开会议说要分内外科，我天真地想着分科室后，护士更少，上夜班更频繁，所以瞎说了大实话，表示不同意分科。

最后，科室20多个护士，就我一个表示反对。

反对无效。

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院长深深地记住了我，开设二门诊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我。

不过，所有经历过的事情，经过时间的PS，都变得面目全非，真假难辨了。

但是L医生，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