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作者: 五十二个信息 | 来源:发表于2022-04-07 09:02 被阅读0次

“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吧?”金阳苦笑了一下自己问自己。“确实,也只有这些了。”他心里又自己答复自己:“一床棉絮,一部60贝斯的巴扬手风琴,一把小提琴,一只音箱,一个话筒。出发是这些,现在还是这些!”

他用手掌在这辆手拉车的不锈钢横杆上滑动着摩过,这手拉车是他出发时用三个轴承加上一块一米五长,一米宽的木板做成的:“全靠这车儿哦!”他有点心疼似的想:“两年多了,就你默默无言地和着我沿途卖唱,走遍了大半个云南了哦。”

现在,他来到了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东部。

这里聚居着彝族的五个县。他知道,这五个县分别叫金阳、雷波、美姑、昭觉和布拖。

想起“金阳”这个县名,他嘴角上扬紧闭嘴唇皱着鼻子笑了起来:“此金阳,彼金阳来了。”

不过他就只笑了这一下。自从他从音乐学院毕业,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了云南边远地区的一所小学校,又从那所学校离开起,他就很少笑了。“三年已经过去了。”

他想起刚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老师们包括学校的领导们都十分喜欢和欣赏他,各种荣誉接踵而来。他完全像一颗璀璨的明星在人们心中闪耀。

“唉,当你太耀眼,就会成为其它星座的仇敌;当你太突出,你就会成为小人们攻击的目标。”这是他写在日记本上的感悟。不过那日记本被他早就烧掉了。“留着有什么用?”他又自己问自己。能为自己申辩吗?因为去到那所学校两年后,他就被揭发试图非礼多名女生,而且有五、六个学生的证明材料。他被开除。

没人听他的申诉。学生的材料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感到愤怒,但毫无办法。他写了很多申诉,但犹如石沉大海。

没有了关心,没有了同情,没有了朋友。他才决定去流浪,用歌声,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二】

他停留在一个大型的土掌房前,惊叹着这土掌房的雄势。
这土掌房六层楼高,宽两三百米,就像明朝成化年间土知府建造的大堡,完全是一个府城的格局。里面旅店,牛肉馆,百货商店,茶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他知道,彝族的土掌房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了。
他还知道这里除了土掌房,还有闪片房、垛木房、茅草房,从房间的分置到什物的堆放,从建筑结构到民居信仰和禁忌,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在校时他就是出了名的才子,这些历史掌故对于他来说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嗯,这符合我的性格。”他想。
想归想,他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红汤炖牛肉的香味。他用手梳了梳自己略微卷曲的头发,调头向两边望了望,确定这香味是从左边来的。
他拉动了他的手拉车,向左边寻找过去。
果然,没走多远,一间宽大的红汤牛肉馆便出现在眼前。
这牛肉馆门口放着一个大灶,灶内炭火熊熊。灶头上放着一口大铁锅,这铁锅内红汤滚滚。那红汤里炖着牛肉牛杂牛肚辣椒花椒老姜和豆瓣,这些东西在那红汤中噼噼啪啪地翻滚着,香气四溢。
馆子内十多张桌子上坐满了客人,个个吃得大汗淋漓。有些喝酒划拳的把声音喊得震天价响。
老板是汉人,长得膀大腰圆,红光满面。见金阳拉着音响,又有乐器,便热情招呼道:“来来来,小伙儿,进来进来。来表演两曲,酒随便你喝,肉随便你吃,饭随便你添。”
金阳乐了,肚子正饿得慌呢!
他提起手拉车,跨进店。那老板给他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在靠近灶头的地方,再端来条木方凳,招呼着金阳坐下。又急急忙忙地在那火红的灶头上,在噼噼啪啪的大锅里舀了一大碗牛肉,双手端过来放在桌上。又转身在酒坛里提了一大碗白酒,放在金阳面前。大着嗓门说:“兄弟,先干。干饱了,再整。”
金阳也不客气,先夹了一大坨牛肉放进口中,稀里呼噜地哈着气吞进肚子里,再喝一大口酒才说;“谢谢老板!”
那老板笑着脸,见他狼吞虎咽地把肉和酒吞了,才说:“各自整,吃好吃饱哈。”
酒足饭饱,金阳就解开手拉车上捆绑着的绳索,摆放好音箱,调整好音量,抱起巴扬手风琴,自弹自唱起了《朋友》。那些满头大汗的食客们听到这熟悉的歌声,加上他那热情、富有煽动性的歌喉,便一起兴奋起来,拍桌子打板凳敲筷子地合着他唱。
馆子门口也围满了人,和着唱的,拍巴掌的,喊好的震耳欲聋。
那老板更兴奋,索性拿出一堆板凳递给围在门口的人,叫着:“传过去传过去,前头的坐好,后头的不要挤。”
金阳受这种热情气氛的感染,唱了一首又一首。唱累了才停下来对着人们喊:“演出到此结束,下次再来!”
那老板意犹未尽,拉着金阳说;“小伙儿,这样好不?你天天来我这里唱,顿顿的吃喝我包了,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好不?”
金阳笑了,说:“要得!不过我是个散漫的人,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那老板巴掌一拍说:“要得!”

【三】

遇到这种豪爽的老板,金阳觉得不能混吃混喝,一连在这红汤牛肉馆演了好几场。本来他已找好了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河边大桥的洞下。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在红汤牛肉馆演唱刚完,在门口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五十岁左右的旅店老板,他也是汉族,不过给那牛肉馆老板比就小了一圈。身板不大但却精神。他展劲抓着金阳的手就往他旅店里拉,说:“哪个说睡桥洞呀?住我旅店,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分文不取!”
那红汤牛肉馆老板也过来哈哈哈地笑着说:“嗨,我这个人就是个马大哈,就只想着吃。对啦对啦。这旅店张大老板有的是房间,去他那里住,过我这边来吃。”
旅店张老板拖长声音“嗯?”了一声:“王大老板”。金阳这才知道那牛肉馆的老板姓王。张老板继续道:“你以为我那里没吃的呀?我那里有食堂,天天顿顿都有肉有酒有饭菜。小伙儿,够你吃!”王老板说:“哦,你看你看,我又把你的食堂忘了。”张老板继续道:“不哦,你还忘了我旅店就挨着这土掌房的大门,那大门口的敞坝那么大,就在那敞坝上扯个圈子,来看你唱歌跳舞的人不上千都要上百。”牛肉馆王老板把脑袋一拍:“嗨,真的是哦,你看你看,我就只晓得闹我的堂子。小伙儿,去坝子,拿出你的拿手好戏,让我们这里的百姓们开开眼。特别是那些彝族,肯定喜欢。”
这王老板张老板就像是金阳的领导或者经纪人一样,根本不管金阳愿不愿意就把事情定了。牛肉馆王老板抱起金阳那床棉絮,旅店张老板拉着金阳那辆手拉车,扯着金阳就往旅店走。

张老板开了一间最大最向阳的房间,把金阳那床棉絮放进一个靠墙的大立柜里说:“这棉絮放进柜子里,过两天找人拿去弹,弹出来就跟新的一样。”王老板在旁边说:“弹啥子哦,不要了,二天我送你一床。”张老板不服气了:“切,你送,我开旅馆的少了被盖棉絮呀?小伙儿,随便哪个时候你要我都送你。”
牛肉馆王老板哈哈地笑着,拍了拍金阳的肩:“要得,你就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想去我那里吃牛肉啦,过来就是!”
那么多年来,特别是被指证为企图非礼女学生的人以来,金阳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豪爽痛快的人和事。他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天适逢赶集,旅店张老板叫上几个员工,在哪土掌房的土墙上挂了一幅“流浪歌手金阳来袭”的标语,把金阳的音响在坝子上安好。还摆了张桌子,放上金阳的巴扬手风琴、小提琴,还泡了满满一壶红参水,他递给金阳说:“多喝点红参,提气的。”然后自己端了条板凳,坐在桌子后面,时不时地又站起来去到已经围成圆圈的人群中招呼着,像是拉场子的又像是维护秩序的保安。
大约九点过,这圈子便围了两三百人,这里面多数是彝族同胞。金阳听牛肉馆王老板说彝族人肯定喜欢听唱歌,就把彝族歌曲《不要怕》在头晚上反复练习,做好了准备。
现在看见人差不多了,他便拿起巴扬手风琴,站在圈子中央唱开了。
《不要怕》是彝族最受欢迎的十大金曲,彝族同胞一听这熟悉的旋律,就手舞足蹈地跟着唱起来:

mu hly pur la. 风起了
mu hly pur la. 风起了
ma hxa jjip la. 雨下了
ma hxa jjip la. 雨下了
mge qi ci la. 荞叶落了
mge qi ci la. 荞叶落了
syr qy syr la vex. 树叶黄了
syr qy syr la vex. 树叶黄了
nyix ke pur la,mu chur pur la.春去秋来
nyix ke pur la,mu chur pur la.春去秋来
hxie mop pur la vex.心绪起伏
hxie mop pur la vex.心绪起伏
cyp kur cyp vit ox, 时光流转
cyp kur cyp vit ox, 时光流转
syp shyr cyp hlep op. 岁月沧桑
syp shyr cyp hlep op. 岁月沧桑
ap jie lop ap jie.不要怕 不要怕
ap jie lop ap jie.不要怕 不要怕

刚一唱完,那些彝族同胞就跑进场来,往张老板放的那张桌子上扔熏牛肉、扔包谷、扔干粮、扔绣花布包,瞬间就堆起满满的一桌。那些彝族同胞们还嫌不够,打着涌堂还在往桌子那边跑去仍东西。张老板见状,举起双手摆动着喊:“不要放东西了,不要放了,我们有吃的,大家拿着去卖钱啊。

不知是传说中的青鸟还是风儿,把这些消息传到了四面八方。前来观看金阳表演的人络绎不绝,大家不给实物了,而是把现金往那张桌子上扔。每场下来,虽然是些一元两元的小票多,但收拢来起码都有三、四百元。
金阳把这些钱拿给旅店张老板,张老板双手直摆:“怎么行怎么行,这是你的辛苦钱。”金阳说:“我在你这里又吃又住,拿钱是应该的。”张老板说:“不行不行,说好了你在我这里吃住,分文不取的。”然后嬉皮笑脸地对金阳说:“小伙儿,存点钱起来,以后好娶媳妇儿呢。”

【四】

一天下午,牛肉馆王老板兴冲冲地跑来,对金阳说:“有个事,要动你的大驾了。今晚有个人请了十五桌客在我那里做生。他给我讲,想请你去唱几首歌助兴,愿意付五百元。”金阳急忙接口道:“要什么钱呀,我去就是。“王老板高兴得拍着金阳的肩膀大声叫喊道:”好好好,吃饭的时候你就来。“又对旁边的张老板大声叫道:”你也一起来哈!“
吃饭的时候,金阳和张老板一起到了牛肉馆。金阳特地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喜得那个过生的人和那些来庆生的人一起又唱又跳,纷纷来敬金阳和王老板、张老板的酒。金阳则敞开肚儿喝,王老板、张老板也跟着高兴,喝了不少的酒。
末了,金阳和王老板、张老板三个人互相牵着扯着,跌跌撞撞地回到金阳的房间。
醉眼朦胧中,他们三个同时发现,金阳的床上躺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孩子。这孩子已经熟睡,身上搭着一条彝族的披风。
两个老板睁大眼睛,打着绊舌互相问:“怎么回事?“
金阳仔细地瞅瞅孩子,揭开披风,风衣下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汉字:“尊敬的歌唱家,你是好人,请收下这个女孩。我们养不活她了!天主保佑你,万分感谢你!”
三个人酒醒了一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旅店张老板说:“看来是山上的彝胞干的呢。”金阳不明白,问:“山上的彝胞是什么意思?”王老板接过话头:“我们这里,山下的人日子好过些。山上的,特别是大山里的那些,日子就不好过了。深山老林头,什么也没有。养孩子养不起呀。”
张老板说:“小伙儿,你没喂过娃,不懂得咋养,你就不要管了,把娃丢在我这里,我养就是。”王老板直晃脑袋:“要不得要不得,养,我们都养得起。你没看人家写的是给金阳的。我们养说不走呢。问题是.......小伙儿,你养不养?不养,我们才好接过来养。”
金阳抬起头,望了望天上。上面是房间的天花板,他却像望见了神明。很坚定的说:“我养。我要带着她走遍中国。”

他给孩子取名天赐,意思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没过几天,金阳便执意要带着天赐离开这土掌房。他不愿意在这里长期吃住不给钱。张老板和王老板怎么留也留不住。只有眼泪驱驱地给金阳说:“外面辛苦就回这里来,只要我们在,你就不要焦。带娃带不住了,你就把她留在这里,我们这些大娘大妈都会带的。”
金阳把手拉车的坐板改大了一点,把一个背篓固定在坐板的前面半头,又用麻绳把背篓紧紧栓在手拉车的拉杆上,使得背篓十分稳当。他拉着车,带着天赐离开了金阳县城,去了与金阳县城比邻的雷波县。
同样,金阳的演唱不几天就传遍了雷波。好像这里的旅店老板和馆子的老板都通过气的一样,热情地帮他找场子搬桌子挂标语,连标语上的字都一模一样:流浪歌手金阳来袭。
饭馆的老板热情地邀请他吃饭,旅店的老板热情邀请他住宿。每天总有阿姨或大妈来抱小天赐去玩。天赐如果不要她们抱,金阳就把她放在背篓里。拉着她一起去演唱现场。
金阳心里明白,这一定是王老板和张老板打了招呼的原故。
就这样,在雷波住了几个月,金阳又带着天赐开始往凉山州的另外几个县城进发。
天赐只要坐在手拉车上,一双小手就会不停地在巴杨手风琴的按钮上和小提琴的弦上拨弄,听到它们发出音响,她就会高兴得咯咯笑。到了两岁多,她就知道这两种乐器的音阶排列了。
走完了凉山州的五个县城,金阳去到了西昌。有了天赐这个“包袱”,金阳打算暂时不流浪了,他要在西昌固定下来,租间房。他的想法是,他每天出去卖唱挣钱,天赐则要送去幼儿园,等长大了,再送去读小学。

【五】

天赐四岁了,除了读幼儿园,金阳就教她唱歌和拉琴。天赐很有天分,从小听他唱歌,又从小和这两种乐器打堆,到了五岁,她就可以唱很多歌,也可以拉一些简单的歌曲了。
到了七岁,为了使天赐受到良好的教育,他送她进了小学校。
他依然四处卖唱,努力挣钱。
到了小学六年级,天赐已经学会了很多歌了,巴扬手风琴和小提琴也拉得不错。
一次周末,金阳把天赐从学校接出来。天赐从书包里摸出一张手写的歌单递给他说:“爷,我写的,用你的口气你的感受写的,你看看。”
叫他爷,是天赐不到两岁开始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金阳在坝子里卖唱,其中有“耶”的衬词,那衬词反复出现,天赐记住了。后来吃东西,金阳问:“要吃吗?”天赐就“耶”。
问她要不要睡觉了,她也回答“耶。”稍大一点了,金阳逗她:“我是谁呀?叫我呀。”天赐就一连几声地叫:“耶、耶。”再后来,她就管金阳叫爷了。
他把歌单拿在手里看,是一首叫《远行》的歌曲:

明天我就要远行
不知能否见到你美丽的身影
假如只有孤独的离去
我会感到无比的伤悲。
一想起我就要远行
我的脸上便挂满了泪痕
因为我不知道
我会漂泊到何年
也不知道我会走哪里。
假如我不能回到故里
假如我突然地死去
请你留意那排成“人”字的大雁
那就是我留下的
永恒的记忆!
金阳惊诧地看着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怎么能写出这么深刻的歌曲来?是不是她承受了他传给她的痛苦和孤独?他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经历,但她怎么能感知他的内心世界?怎么能感受到他的冤屈和落魄之痛?
他在天赐面前从来不提自己的那个往事,白天,热情洋溢地去歌唱,但到夜晚人静下来时,却有无数的痛楚。难道天赐感知了自己内心的疼痛?他想。

天赐一天天在长大,女生的敏感和烦恼也开始逼近。
一天,她惊恐地发现她自己内裤上的血液。她吓得大叫起来:“爷,爷呀,我裤子里有血!金阳慌了,急忙问:“摔着了没?”天赐回答:“没有呀!”“拉肚子没?”“没有呀!”金阳明白了,对天赐说:“哦、哦,知道了。以后每个月都有的,女孩子都会这样。爷从现在起每个月都给你20块钱,怎么用,你去问问你的老师。你班主任老师是女的吗?”天赐说“是”。
金阳说:“好吧,你去问问她,她会跟你讲的。”

小学毕业,天赐死活不读书了。她对金阳说:“我读不进去了。”金阳有点着急:“怎么就读不进去了呀?要学知识学文化的,不然以后怎么办?”天赐说:“不怎么办呀,我就跟着爷去过流浪的生活呀。我可以唱歌,可以拉琴,可以挣钱,爷就不会那么累了。”
金阳说:“我不累的,你就安安心心地读书吧。”天赐眼睛里含着泪说:“不想读了。读中学要住校,我不想一个人去住。还有,中学要那么多的学费,反正现在是暑假了,我先跟着爷去挣钱,等开学的时候再去也不迟的。”没等金阳说话,她又接着说:“我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在西昌老待着了。我们把这个房子退了,去到哪里就租哪里的房子住嘛。”

【六】

说是暑假过了再说,但暑假过完,天赐就死乞白赖地求着金阳:“爷,我跟着你一起,我离不开你,求你啦。”
金阳只好答应天赐不再上学,和着他一起流浪了。

在中国西南一带,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长得像天使一般的女孩,据说她喜欢耳钉,在她的耳朵上就打着四个耳钉。
她有着美妙的歌喉,她的巴杨手风琴和小提琴拉得出神入化。她和她的父亲到处流浪,以卖唱为生。人们争相观看她的风采,毫不吝啬地把钱丢进她收钱的背篓里。
特别是当她为他的父亲伴奏《摇篮曲》和她演唱《远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天赐十五岁的时候,金阳带着她去了凉山州,去到了他曾经得到过那些热心人帮助过的金阳县。
他俩站在那个土掌房前。
十五年前,金阳是一个人站在这里,现在是他和天赐站在这里。天赐已和他一般高了。“王老板、张老板还有那些阿姨、大妈们还认得出天赐吗?”他想:“不会认出的。那个时候天赐还只有一岁多。他们呢?他们现在是什么样了呢?”
旅店的房间没有变,陈设也跟原来一样。但王老板和张老板都已经老了。
两个那么血性的老板,现在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们拉着金阳抹眼泪,拉着天赐抹眼泪,不断地唏嘘。张老板指着金阳和天赐睡的那张床,说:“孩子,你就是在这里,在这里......”
王老板急忙打断他:“别流眼露水了,天赐那么大了,我们该高兴才是哦。”张老板回过神来 :“对对对,该高兴,该高兴!”然后心里想着:“幸好没说出来是捡到的娃。”
金阳却很坦然地对天赐说:“这就是你一岁多的时候,我们住过的地方。”天赐惊奇地睁大眼问:“我们住过这里!爷,你是不是在这里......把我捡到的?”
虽然金阳从未对天赐讲过她的身世,但天赐早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是从哪个地方捡来的了。
两个老板听了天赐的问话,赶忙摇着手异口同声地答道:“不是不是。”
王老板急忙岔开天赐的话头,对金阳说:“这次来了就长住在这里了吧?跟原来一样,吃、住都在张老板这里,想什么时候过我那牛肉馆来就过来。今天就去我那边吃了,张老板肯定没准备,我那里是现成的。”
金阳说:“嗯,我是这样想的。只是又要麻烦两位恩人了。”王老板张老板说:“哦哟,客气了客气了,你能回来,我们高兴都来不赢。”
金阳又说:“不瞒二位老板,我这次来是要完成一个心愿,我想找到天赐的父母。”两个老板一听睁大了眼睛。天赐表面上很平静,没说话。但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她想“哇”的一声哭出来。

【七】

找天赐的父母,成了金阳和王老板、张老板的首要任务。每天,两个老板都早早地去土掌房坝子上,拉横幅,摆桌子,放音响,招呼观众,维持秩序。他们又新做了那条“流浪歌手金阳来袭”的横幅,不过在横幅上加上了“天赐”两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当年那件披在天赐身上的披风挂在了那横幅的下面,人们一眼就能看到它。两个老板自豪地说:“你看,这件披风就相当于寻人启事。我们在这敞坝上演出,就相当于在宣传车上放喇叭,比出去到处找好得多哦!”
在土掌房坝子演唱了一个周。终于,一天在他们结束演唱时,一对五十多岁的彝族夫妇拉着金阳的手激动地说:“兄弟,兄弟,记得、记得.....,女孩、纸条吗?”
金阳他们几个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是天赐的父母,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山里人。
他对那对夫妇说:“记得记得。”他指着天赐,这就是你们的孩子。”
他拉着天赐的手,交到那对彝族夫妇手中,对天赐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父母,他们是苦命的人。”
天赐惊讶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个彝族同胞确实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父母面前,额头着地磕着响头。
父母亲抱着她,一家人哭成一团。
晚上,天赐一家人、金阳、王老板、张老板在牛肉馆闹闹热热地喝了一顿酒。
天赐父母邀请他们去深山的家里。她父亲说:“现在我们好了,什么都有了,去我们家里参观参观嘛。” 金阳和天赐肯定要去,两位老板说:“算了,我们老了,走不动了。”

第二天,金阳和天赐收拾好东西,和天赐的父母一起,去到了她父母家。

现在天赐父母家完全是富裕的小康之家了。他们有宽敞高大的住房,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有种植的药材和值钱的银器,还有天赐的几个姐姐。这对夫妻和姐姐们诚恳地叫天赐和金阳不要离开了。他们说他们会让好心的爷永远富足、幸福,让天赐体会到家的温暖。
金阳感谢了他们的好意,说他还有未了的事。他劝天赐回到父母身旁,享受家的温暖。
然而天赐说她绝不会离开他。她对她的父母亲和姐姐们说:“我不能离开我的爷,他除了我就一无所有了,他的一生就只有我一个人。”

【八】

他们依然到处流浪,看到天赐已经长大,金阳开始了已经停了好久没有进行的申诉,他背着天赐向有关单位和部门寄上了自己的申诉书。
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不是他带着天赐而是天赐带着病重的金阳回到了云南。直到这个时候,金阳才把自己的事讲给了天赐听。天赐一边哭一边安慰他,说:“爷,我要去找,去找你们学校的领导,找那些冤枉你的人。”

天赐把金阳送进了医院,她的父母也从家乡赶来,把十多万块钱的银行卡交到天赐手中说:“女儿啊,一定要救你的恩人啊。钱用了我们再拿。”
王老板、张老板也赶过来,天天守在金阳病床前。
几经周折,天赐找到了金阳曾经辉煌过的那所学校。她不知道的是,学校也正在四处寻找金阳。
她从学校负责人那里得知了他的爷受冤的全部情况。
学校领导告诉她,是那五、六个学生长大后,才知道什么叫“非礼”,她们约好时间要一起去证明金阳的清白。她们到了学校,找到了学校领导,说是她们的班主任老师写好了,叫她们抄的。
当时她们完全不懂那些字的意思。那班主任给她们讲,这事不能说出去,谁说就开除谁。她们提心吊胆地在学校读书,等她们知道这些字的意思了,就更不敢说了,那会使她们蒙羞。直到金阳离开学校去流浪,她们也不敢说出来。
多年后,她们中有人想起这事觉得内疚,便开始串联,几个人才约好,决定要给学校反映事情的真相。但学校已经找不到金阳去哪里了。

学校给了天赐一份盖有公章的为金阳证明绝无非礼等事并为他恢复名誉的《情况说明书》。
她哭着把《情况说明书》念给金阳听。两位老板也陪着一起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说:“唉,当时你怎么不给我们讲呀?”
奄奄一息的金阳似乎听清楚了《情况说明书》中为他昭雪的全部内容,泪水从他紧闭的眼里流了出来。
天赐说:“爷,我们已经为你洗清冤屈了,你能心安了吗?”
两个老板也不断地点着头问:“天赐为你昭雪平反了,你听到了就捏捏我们。”
金阳的手一只被天赐捧着,另一只被两位老板握着,他的手指头在他们手中动了动,可能是想说听清楚了吧,但却无力发出声音了。
慢慢地,他的手指松开,从天赐和两位老板手心里滑落了下去。
神情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远行》的空灵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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