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天的阿简特别漂亮。
我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画着浓重的舞台妆的阿简一点点从舞台中央的升降机上消失,再上来时便已变成了清汤挂面的女学生,穿着粉色的格子衬衫,蓝色的牛仔裤向上编了个裤脚,干净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坐在高脚凳上弹吉他,一如我们初见时的样子。
那时的阿简还不叫宋思墨,叫宋风简,那时我和阿简的相处还没有那么平静,我们就像两只没了家园的小老虎,横冲直撞,不知所措。
【贰】
马吉街是西城最乱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小混混,可他们的老大却是一个姑娘。
大黑是一个非典型不良少女,不染头发也不纹乱七八糟的纹身,除了打架比较厉害,性格有点狂放以外,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个女混混,而且大黑有一个特别文艺的名字,秦秋墨。不过就算这些外在条件都让大黑看起来像是个有些个性的女大学生,但她也确实是马吉街传说中的老大。
马吉街的对面有一家很大的批发城,我第一次遇见大黑就是在那里。
是一次非常琼瑶式的狗血“会面”:我被马吉街的小混混堵在批发城门口收保护费,大黑登场英雄救丑,赶走了几个混混陪我定了东西又送我回了大学。后来我问过大黑当时救我时候在想什么,大黑说:“这丫头的傻样真可爱。”
再后来,我和大黑就渐渐有了交际,她会带我在马吉街里打电动,我会给她看我青春期是写下的黑历史,我还记得她当时指着我的本子对我毫不客气地发嘲讽:面朝大海,风湿拄拐……以梦为马,越骑越傻……我怎么越看越感觉你的青春都是一吨一吨的豆腐渣。”我追着她打,她冲着我笑。
我还带她去了时光,带她去听故事。也是在时光,我们认识了阿简。
【叁】
时光是在我和大黑认识的第二年开业的,开在维谷路上,是一间熟吧,老板是我相识多年的老友,以前也是一个特别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疯姑娘,不羁年轻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满世界的乱跑,还在旅途中找到真爱接了婚,再后来不羁的老公意外身亡,不羁从此便定了性子回了国,开了间酒吧用来安放自己的余生。
时光没有驻唱歌手,不羁总是拿着麦在酒吧里唱歌,要不就是用CD静静的播放比较舒缓的英文歌或者轻音乐。有段时间不羁迷上吉他和民谣,在门口随意贴了张招聘启示,没想到这样的佛系招聘居然还真的招到了人。
那天,阿简穿着一件粉色的格子衫和蓝色的牛仔裤,抱着把吉他,推开了时光的大门。阿简明显是来过时光的,一进门就找到了时光的美女老板,直奔我们而来。
“请问,民谣驻唱的面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个字我根本没听清。阿简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侬软,一看就是个比较腼腆的女孩。不羁起身关了CD,示意阿简唱一首,阿简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弹唱了一首很安静的民谣,从此便成了时光的唯一驻唱。
其实说是驻唱也不准确,毕竟阿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唱歌,而是听我和大黑侃大山。阿简说,时光在这一片的大学里特别出名特别神秘,里面的老板娘和她唱的歌都成了时光的招牌。阿简还说,能与我和大黑成为朋友,是她这些年来最大的好运。
【肆】
大黑曾经从某附中的门外大爷那里骗到了天台的钥匙,带着我和阿简晚上十一点多去天台上看星星。
大黑坐在栏杆前面看着我和阿简吹口琴,吹的是阿简面试时弹的那首,配着夜间的凉风,吹得我想流眼泪。我背靠着大黑,阿简头枕在我腿上,这一幕成了我和阿简挥不走擦不掉的回忆。
大黑用她特有的烟嗓给我俩讲故事,然后取笑我和阿简的泪点低。
大黑说她的名字是她的父亲起的,她的父亲是一个文艺青年,会的乐器很多,玩的转的只有口琴。大黑吹口琴吹的特别棒,就是跟她父亲学的。不过再怎么文艺也要吃饭,大黑的父亲有些厌世,只愿意窝在屋里玩乐器,不去找工作,也不去管这个家。大黑的父母本就是被父母硬凑到一起的,没有半点感情基础,所以闹离婚的时候也不回给对方留半点情面。大黑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大黑自小就被她的母亲形容成一个拖油瓶,自从父母离婚,大黑就从一个小拖油瓶晋级成了一个大拖油瓶,父亲没能力要,母亲不愿意要。大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慢慢变坏的。
“就算我变坏,他们也不会想要关注我,只会更加厌恶我。”大黑低头用手擦拭着她墨黑色的口琴,“我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那天晚上的故事大黑终究没有说完。那天后半夜天台上的风刮的很大,淹没了大黑没有说完的故事。天台的大铁门被刮的来回晃动,咯吱咯吱的直响,不停的彰示着它的存在,像极了当年坏脾气的大黑。
【伍】
阿简完全就是大黑的相反面,自小就乖巧听话,连一秒的叛逆期都没有。总是穿着干净的衬衫或者森女系的裙子,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不过从认识我和大黑之后就莫名开始崩坏乖巧人设。大黑带我和她去电玩城,她玩得比我还欢脱,打台球的时候明明我和她都没有玩过,在我连握杆的力度都没有掌握好的时候,她却已经进了两个球。
阿简是真的喜欢唱歌和旅游,来时光就是因为想要更多的人听到她的歌声。
不过阿简对外羞涩的形象实在是挡住了她天性释放嗯一切可能。央着我写了些歌,自己又谱了曲,时常唱给我们听,却连一个音乐原创网站的账号都不好意思申请。
我和大黑瞒着她申了账号,本来那年有一个音乐选秀综艺,想着阿简的性子,便没有偷偷给她报名。有时候我和大黑会把阿简唱的歌录下来放在网站上,又经常在朋友圈里提起,账号养着养着也养出了一批不多不少的粉丝,阿简知道后红着脸埋怨了我们几句,又向我俩道了谢,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阿简把账号要走以后就跟认真的开始经营她的名声,甚至还会去专门的录音棚里录歌。我和大黑会经常陪她去录音棚,有的时候记忆总是在不经意间深深地驻扎在脑海里,你不去想它也会是不是跳出来显摆一下它的存在感。
那天是个晴天,特别热,我和大黑躲在路边树下面边吃冰棍边等阿简出来。大黑吃了一会,用胳膊肘捅捅我,问我说:“你感不感觉咱俩就像是等闺女放学的老父亲?”我等阿简一出来就向她告状,大黑冲阿简做鬼脸,转身就踢了我一脚,说我是个叛徒。我们绕着圈相互打闹,幼稚的像三个才放学的小学生。
阿简在原创圈慢慢出名,虽然有些小众,但也圆满了阿简唱歌的心思。又因为我和大黑会经常混迹在阿简的粉丝圈里,阿简也逐渐获得了一批粉丝,又被粉丝所熟知,在粉丝圈里,大吉他和小虎牙已经成了阿简的标志,和阿简的性子一样格外讨人喜欢。
【陆】
大黑十七岁高中毕业,高考成绩能上个好二本,但是大黑没去,因为她的继父让她去打工。大黑的母亲在和她父亲离婚没半年就嫁了个商人,贩卖假牛皮的,扣的要死,花钱要精确到一角一分。大黑最后还是跟了她母亲,就算再不愿意。
大黑辍学后就跑到马吉街当网吧网管,烟雾缭绕的环境下她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抽烟和吐烟圈。
马吉街地域特色很神奇,保护费的收取频率排行第一。大黑不愿意交,自然被列入刺头一列。
大黑仗着自己长的高,从十五岁开始就跟人家到处打架,这两年下来反而把打架技术和扛打能力练到了满级。
不过再高的物理输出也抵不了人头差距,那一段时间大黑经常顶着一脸伤去上班,下了班也不回家,就窝在网吧储物间的小床上吹口琴。时间久了每个经常来网吧的人都记下了吹口琴的大黑,马吉街的小混混也都认识了扛打输出拉仇恨都一流的黑姐。
后来大黑成了马吉街的又一特色,马吉我黑姐,人美路子野。再后来大黑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马吉街的老大,打架的时候都会来找她,收下的保护费也会匀一部分给她。
我问她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当上老大的,大黑一脸欠揍的摸摸我的脸:“大概是因为我长得美?”
【柒】
慢慢的慢慢的,阿简在原创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有专门的唱片公司联系上门,我和大黑还有不羁三个狗头军师给她当参谋,签了一个不是很大的公司,不过听说这个公司的名声挺好。
那年阿简突然有一首歌就火了起来,火了整整一个夏天。俗气的说,有了名气就等于有了钱,阿简性格越来越开朗,带着她的大吉他出去旅游,还混成了一个旅游博主。从一个很腼腆内向的女孩到现在开朗大方的样子,阿简的变化让我们一群朋友很替她开心,唯一不开心的地方就是她再也没来过时光。
秋天的时候,阿简出现在时光,穿着一身长裙,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唱民谣。像极了曾经的模样。原来时光里,我们还是原来的模样。
时间过的飞快,两年的夏天匆匆溜走。二十三岁的我们较之以前好像哪里有一些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阿简还是喜欢唱歌,而且唱的歌越来越多,粉丝越来越多,旅游的照片也越来越多,但是回时光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黑还是待在马吉街的网吧里当网管,休息时候就跑到时光里调戏那个特别容易害羞的调酒师狒狒,我还是会为我卡的要死的论文发愁,也时常跑到时光来找灵感。时光还是老样子,放着安静的歌,悄悄收藏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捌】
生活的神秘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惊喜和惊吓五五开,你永远不知道你推开的大门背后是满满一屋子你爱吃的糖果还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就像是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会先来。
大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她家的钥匙我有一把。那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去她家一趟,我开了门,屋里味道很难闻。
我始终没法忘记那天的大黑坐在沙发上低头吹口琴的样子。
“我被下药了。”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大黑吹的歌,她抬头,把口琴扔给我,一脸的满不在乎。
“谁!”我愣在原地,口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大黑没理我,径直倒在沙发上。
“他有艾滋病。”过了好一会大黑才开了口,又是一句惊天大新闻。
我蹲在大黑身边,艰难的消化这个消息。
大黑转过头看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过没关系。”大黑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我把他给捅死了。你帮我报一下警吧,我不敢。”
大黑在笑,我却哭了。我把大黑往沙发里推,硬生生在单人沙发上躺了下来。“报警先等等,我先抱你。”我抱着她哭,除了哭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住这么近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控制不住自己,抖个不停,只能更紧的抱住她。
大黑也抱住我,从背后摸我的头发,“我打了啊,打给阿简了,但是她没接,我再想打给你也没时间啊。你别抖了,你再抖我也想抖了,是我去坐牢又不是你,你别哭了,别哭了。”
对了,阿简的阿是首字母,永远都是电话簿的第一位。
“起来,报警吧,反正马吉街也有不少人进去了,说不定还能遇见熟人。”
“你怎么能看得这么开!什么都想得这么好!那是艾滋病啊!那可是艾滋病啊!”我坐起身揪着大黑的衣领边哭边喊。
大黑没说话,又笑了起来,就像曾经说我的青春是豆腐渣后的笑一样,灿烂又欠揍。
警察来了以后把大黑给带走了,法医把大黑继父的尸体也带走了,整个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和一阵穿堂而过的风。
【玖】
大黑判决没多久就下来了,十一年,是在激情杀人和自首的条件下减轻量刑的结果。
那天我去看她,她剪成了齐耳短发,不过还是一样的漂亮。
隔着玻璃,我哭的狼狈,像条狗,不知所措。她笑的灿烂,像只赢了领地的狮子,骄傲的不像话。
我去了马吉街的网吧替大黑辞职,老板摆摆手问我大黑干嘛去了。我笑了下没说话。出了网吧遇见好多熟人,都是马吉街上的小混混,他们叫我闹闹,问我黑姐去哪了,我也没说话。出了马吉街,我就开始哭,一直哭着回了时光。
后来我就疯狂的怨恨上了阿简,谁劝都不管用,即使我清楚这其实和阿简无关,但依旧固执的认为是因为阿简拒接电话才让那个男人有了可乘之机,我拒绝去听她的解释,急切地为自己找一个可以宣泄的情感寄托。等我从这种情绪中缓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好像即将把我们两个人的情谊挥霍一空。
我把阿简约到时光向她道歉,阿简摇头说没关系,但其实我们都清楚,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与有没有关系无关,我们的关系终究不似从前。
我还是会去探视大黑,阿简也会,只是都默契的错开了对方。
再后来大黑没等出狱就去世了。像我害怕的那样,她感染上了艾滋,她的蛰伏期短的可怜,比平均蛰伏期都短上好几年,四年多一点的蛰伏期一过便迅速消瘦。
大黑拒绝了保外就医。最后一次探监我是和阿简一起去的,像第一次一样,我们在外面哭的像条狗,大黑在里面笑的像是只赢了领地的狮子。
大黑笑着让我们不哭,又对我们说早看出了我们的不合。她说:“你俩的心里都住着个小孩子,小闹闹的性子倔,小阿简的性子闷。闹一闹小脾气,也该和好了。”
大黑火化那天到场的只有我、阿简和不羁,没有给马吉街的朋友通知,火葬场冷冷清清,安静的要命。
大黑的死亡是我和阿简成长的开关,那天过后的小闹闹和小阿简一夜长大。
再后来我和阿简一起去改了名,我成了黄沁秋,她做了宋思墨。算是和好的一个征兆吧,之后我们也开始重新一起在时光里喝酒,调戏狒狒。
【拾】
阿简的粉丝见面会开办的很成功,还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演唱会。演唱会上的她也特别漂亮。
演唱会的最后阿简卸了浓妆,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上了台,抱着许久不见的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最后我再唱两首歌,第一首送给坐在观众席的闹闹,时光见证了我们彼此的成长。只愿时光里,我们还是曾经的模样。第二首《是谁》,是首新歌,送给……”阿简笑了笑,没说完剩下的话。她为我唱了一首熟悉的民谣,就是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那首歌,只愿时光里,我们还是曾经的模样。
【零】
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大黑就像是在黑暗中开出的一朵琉璃苣,勇敢而顽强,就算是她的人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舞台上阿简起身向观众席鞠了一躬,坐下后没说话直接拨响了第二首歌的前奏。
“街头灯光阴暗昏黄
谁还在照不到的地方悲伤
老鼠抱着毒奶酪拒绝分享
谁在门后看着它陷入死亡
灯红酒绿摇摆疯狂
各自的面具上都画着浓妆
身后的刀都闪着锋利的光
谁和谁只有不走心的交往
病魔缠身陷入绝望
谁拼死拒绝低贱贩卖梦想
世界安放不下心中的魔障
谁放弃反抗最终黯然投降
是谁想要升入天堂
是谁又在远方被埋葬
是谁被世俗唾弃太肮脏
是谁藏进深海被众人遗忘
是谁闯进谁的目光
是谁吹着口琴在哼唱
是谁守护着天使的善良
是谁高昂着头骄傲又漂亮”
阿简用吉他拍着节奏,歌词写的也不是民谣岁月静好的风格,充斥着颓废和不安。观众席上有些嘈杂,粉丝们好像没有料到阿简的新歌会是这样一个曲风。阿简低头拨着琴弦,就好像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生活不过苟且荒唐
谁和谁结伴踉跄着成长
谁和谁浑浑噩噩的颓唐
谁和谁漫无目的太迷茫
谁和谁向前自由又疯狂
别太在意曾经和过往
吹响了口琴重提儿时梦想
坚信每天都有新的生活和成长
就算世界黑暗也还会充满希望
毕竟心里有了光
哪里都会有太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