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姑娘与慕舟先生

白露姑娘

文/陌忘芊

白露姑娘来到我的“树洞”小店的时候，送给了我一束“满天星”。她说，我看过你写的故事，我想，你一定喜欢它。

是的，我非常喜欢。于是我找来最珍爱的花瓶，把它插在里面，摆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

白露姑娘说，她现在开了一家花店。每天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被俗尘凡事所打扰，很是惬意。

我说，我其实很羡慕你。可她摇摇头说，如果你听了我的故事，或许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忽然想起《诗经》里的这句话。

从前我听过许多故事，但无疑，白露姑娘与慕舟先生的故事是最悲伤的一个。这个故事十分简单，但每次想起就会觉得十分难过，只是我的笔触却写不出它的灵魂。

世界上永远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生命有多脆弱，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厄运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就永远也不知道那些伤疤有多痛。

韩寒以前写过这样一段话：有时候，“虚惊一场”这四个字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成语，比起什么兴高采烈，五彩缤纷，一帆风顺都要美好百倍。你可懂什么叫失去。

这些时间来，更觉如此。愿所有悲伤恐惧都能过去，世外之人更懂珍惜。

【一】

白露姑娘说，她和慕舟先生是高中同学，有着莫名的缘分，同班了三年。但是因为彼此内敛的个性，他们之间却并没有多少交集。

她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慕舟先生当时偏科很严重，理科尤其好。高一没有分科之前，他的成绩平平，而白露姑娘一直名列前茅。而后来到了理科班之后，慕舟先生的成绩直线上升，与白露姑娘的成绩正好成反比。

白露姑娘总是很吃力也计算不出来的物理题，拿给慕舟先生看，他总是能很快的解答出来。他们都是班里很乖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了自己大大的梦想而小小地努力着。

高考过后，白露姑娘与慕舟先生也断了联系。她一直以为，慕舟先生不过是她那么多同学中最普通的一个。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不是过客，而是在她日后的生命里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白露姑娘是在火车站遇到慕舟先生的。她说车站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充满着离别的痛苦，也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喜欢上了一个叫李健的歌手，听到那首《车站》的时候，她还恍惚看见慕舟先生就坐在她身边，给她一个肩。

车窗外恋人相拥 还在难舍难离
汽笛声突然响起 那姑娘满眼焦急
不觉中下起雨来 在黄昏的站台
她终于上了列车 却一直望向窗外

当列车徐徐开动 掠过蓝色站牌
我看见她难过的脸 如此苍白
伴随雨点敲击车窗 她的泪流下来
我赶紧转过头去让我视线离开
不知是甜蜜的伤感还是无奈
天色暗了下来 人们开始了等待

我想起多年以前 像今天的画面
以为告别还会再见 哪知道一去不还
列车要奔向何方 我竟一丝慌张
夜色中车厢静悄悄 那姑娘已经睡着

当列车飞奔下一站的爱恨离别
我仿佛看见车窗外换了季节
在这一瞬间忘了要去向哪里的深夜
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相聚分别
就像这列车也不能随意停歇
匆匆掠过的不仅仅是窗外的世界

【二】

往前翻，时间似乎一下子跳跃到了六年前。那是白露姑娘第一次一个人去上大学，拎着重重的行李箱。在候车厅里，她意外的遇见了慕舟先生。

是的，车票上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而更巧的是，白露姑娘是卧铺上铺，而慕舟先生刚好是同一车厢下铺。他对她说说，你上去不方便，我还是和你换换，你睡下铺吧。白露姑娘点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中铺，是个中年男子，鼾声如雷，于是两人注定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列车抵达终点站。他们一起下了车，而他们的学校并不在一处，慕舟先生送白露姑娘上了公交车以后，自己才回到了自己的学校。

白露姑娘说，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学校里的老乡并不多。所以，她总是感觉慕舟先生特别亲切。可是，他们是一类人。都是那种把感情埋在心底不善于表达的人。因此，他们的联系并不多。

后来，时间一晃，就到了寒假。春节的时候，白露姑娘没有买到卧铺车票，而慕舟先生抢到了一张。他想把票让给白露姑娘，可是白露姑娘说，没关系，不就是坐一晚上吗，我可以的。

最后两人争执了半天，才最终达成了共识。一人睡一半的时间。白露姑娘说，现在我先睡下，等到晚上的时候，你再叫我起来。

可是那天晚上，慕舟先生并没有叫醒白露姑娘，他就那样坐了一宿。第二天白露姑娘很是自责，下车之后执意要请慕舟先生吃饭。

而返校的时候，白露姑娘偷偷避开了慕舟先生，一个人坐在自己的硬座上，可是，没想到，慕舟先生把自己的卧铺票与她旁边的人换了，那个人屁颠屁颠儿地去了卧铺车厢。

只剩下白露姑娘和慕舟先生两个人面面相觑。白露姑娘说，你是不是傻啊。慕舟先生笑着摸摸脑袋。

晚上的时候，白露姑娘坐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靠在慕舟先生的肩膀上。慕舟先生还没醒过来，她没有动，就那样静静靠着他，感受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那一瞬间，仿若就是天长地久。

她觉得他是喜欢上慕舟先生了，虽然他们总共才没见过几面，可是，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很心安。

【三】

后来在白露姑娘过生日的时候，慕舟先生从学校特意赶过来给她过生日，他拿着一个芭比娃娃形的蛋糕，可是打开的那一刻，还是变形了。芭比娃娃笑的很难看，可是白露姑娘笑的很好看，他们在一起了。

还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呢。白露姑娘说，慕舟先生对她很好。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每周末，慕舟先生都会坐公交车来白露姑娘的学校。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一起去看喜欢的电影，一起拉着手背着单反出去旅行，一起在每张相片上留下最灿烂的笑容。

一切都这样愉快的进行着，他们想象着未来，会步入婚姻的殿堂，会幸福美满，会儿孙满堂。

慕舟先生所在的大学是一所以海洋命名的大学。所以毕业以后，他当了一名水手。而白露姑娘因为成绩优秀，毕业以后顺利进了一家银行，每天朝九晚五工作。

慕舟先生经常出海，一走就是几个月。白露姑娘说，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可是她却不觉得寂寞。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可是，虽然他不在我身边，但是白露姑娘觉得他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好的礼物。

慕舟先生说，再给他几年时间，等他不做水手了，他们就一起开一家花店，以白露姑娘的名字命名。他知道，白露姑娘最喜欢花。

可是，这一切，都成为了一场梦。

白露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去拿杯子给她沏了杯咖啡，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满脸泪水，我静静安慰着她，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等她心情稍微平静以后，她才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娓娓道来那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去。

【四】

过年的时候，到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慕舟先生带着她第一次回他的家乡，那里有清澈的湖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很好，对她也很是满意。

他是家中的独子，他的母亲说，一直想要个女儿，这样多好，他们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一切都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那天中午，慕舟先生说去集市买菜，白露姑娘就在家等着他，等他回来一起包饺子。可是过了中午十二点，人还没有回来。

白露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我已经和好了面粉，擀好了饺子皮，就等他回来剁饺子馅，然后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看春晚吃饺子，那该多幸福啊。我一直在等他，可我没想到，我等不到他回来了。

是的，慕舟先生离开了。

白露姑娘是被村子里的人叫出来的，他们说，慕舟先生出事了。等白露姑娘再见到慕舟先生的时候，只有冰冷的身体，他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

白露姑娘说，她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才听别人说道，村子去集市的路上有个湖，湖中心有个小亭，亭子的栏杆长年失修，慕舟先生和两个村子里的小女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两个小女孩儿被人救了上来，而慕舟先生却永远沉没在了湖里。

女孩儿的母亲说，慕舟先生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可是她不相信，慕舟先生水性很好，就算是这样的寒冬在水里也应该没问题。

她认为慕舟先生一定是为了救小女孩儿才跳进湖水里的，她想让他安心的离开，可是却没有人承认他见义勇为的称号。

慕舟先生的母亲当时就因为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父亲一直陪在医院里。她说，她不能倒下，她要为慕舟先生讨一个公道。

【五】

她找到事发的小女孩，可是小女孩对她说：我和妈妈、妹妹在亭子里玩耍，一个男的走过来，背靠护栏，一只脚蹬在护栏上，拿着手机玩，这时护栏突然断裂，那个男的还有我和妹妹都掉进湖里了。

没有人相信小孩子会说谎。可是白露姑娘分明看到慕舟先生当时身上没有穿外套，而他的手机也是落在了长椅上而不是水中。

她联系同学，把事情的原始本末发给各个媒体新闻。后来事情被报道之后，在舆论的压力下，小女孩儿的母亲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白露姑娘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是2015年2月26号的下午。孩子的母亲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在湖旁边玩，其中两个女儿在人工湖中间的凉亭栏杆旁玩，两个女儿均是面朝北面背对着护栏。此时，儿子向另外一方跑去，她便去追儿子。

就在这时在凉亭栏杆旁玩耍的两个女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栏杆也断了。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一味的吆喝救命啊、救命啊。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男孩，就是慕舟先生。随后他就脱下外套，将手机扔在地下，撸起袖子就跳下去了。可是因为小女孩穿的羽绒服沾染了水太重，慕舟先生在用力把她们推上岸以后，自己却因体力不支，再也没有上来。

因为怕担责任，怕赔偿损失，孩子的母亲选择了说谎。可是，人都没了，要那些赔偿还有什么用呢。

最后，在慕舟先生的墓前，孩子的母亲道了歉。慕舟先生被追授为全国优秀大学生、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先进个人标兵、见义勇为青年英雄，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他得到了他应有的荣誉与尊敬。白露姑娘说，那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六】

在整理慕舟先生遗物的时候，白露姑娘意外地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精美包裹着的小盒子，打开来，是一枚戒指。

她忽然，觉得这些日子里所有的悲伤一下子倾涌而出，将她席卷包裹。冰冷的房间里，她忽然想起他们曾经畅想的一个很好的未来，两人甚至在某个时候，都已经开始打算房子装修什么样的，墙要做成什么颜色，买什么样的窗帘，床要买成圆形的还是长方形的。

她说，我们商量，风格一定要温馨温暖一点。慕舟先生说小孩子的房子要刷成浅蓝色的。可我不同意，要求粉红色，为了这个还有争议，最后他妥协了。有次开玩笑他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说喜欢女孩，他还故意说要男孩。他也说过，他要娶我，然后开一家花店。

可是他在哪里呢。

过了很久的某一天，白露姑娘走在路上，不知道哪家小店放着宋冬野的那首《安河桥》，当她无意中听到那句“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的时候，一个人蹲在马路边，不顾行人的驻足观看，哭的不能自已。

让我再尝一口
秋天的酒
一直往南方开
不会太久

让我再听一遍
最美的那一句
你回家了
我在等你呢

我知道 那些夏天
就像你一样回不来
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我知道 这个世界
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
再见

后来，白露姑娘辞了工作，开了一家花店。花店的名字是，爱慕。她爱他，在他离开以后。她也只能以这种方式纪念他。

每到过年过节，她总是会定期去看望慕舟先生的父母亲，他们因儿子的离世瞬间苍老了许多。白露姑娘说，没能成为你们的儿媳妇，但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七】

我很心疼她，说，不要把自己沉浸在悲伤里，慕舟先生也不会开心。他那么爱你，肯定希望你快乐，一直快乐下去。

白露姑娘说，是啊，人生就是这么残酷。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告别。他离开了我，我却还要坚持活下去，活的更好。我总会忘了他，然后爱别人。

可是，在忘了他之前，我要好好记住他。

白露姑娘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一个人觉得没来由的难过。通过她的叙述，我似乎也能感受得到慕舟先生是那样一个温暖的男孩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一个这样柔弱的姑娘，却默默承担着这一切，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度过那一段日子的，而她的悲伤，我能体会到的只怕万分之一都不到。

后来的一天，意外地，我在“树洞”小店收到了一叠明信片，不同地方的明信片。那是白露姑娘与慕舟先生曾经走过的地方，明信片里的她笑的很灿烂，我想，她是想让慕舟先生看到，她现在很快乐。

白露姑娘走过的最后一个地点是她和慕舟先生曾经一起约好要去的地方。那是美国最北边的巴罗小镇，在那儿的大街上都可以看到北极熊，每年的五月到八月，太阳都不会落到地平线下，那里的午夜都有阳光。

我不知道未来的白露姑娘会爱上谁，嫁给谁，但是，慕舟先生永远都会在她心里占据一个很重要的位置，那是她一辈子里最美好的回忆。

【后记】

在偶然的一个午后，“树洞”小店里的音乐响起来。那首歌的名字是《如果时光倒流》。

走了很远才回过头
身处冰冷的寒流
再没有你牵我的手
不顾一切对我挽留
我一个人要怎么走
在没有你的路口
孤单时候谁在身后
幸福向左还是向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你是否为我放弃所有
然后幸福快乐一起颤抖
交换温柔
我可以忘记了所有
但只要记住你的双眸
记得你的右手那种温柔
是因为我直到永久

我总是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慕舟先生没有离开，他们也会像是最平凡的夫妻一样，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可是，死亡却把他们永远分开。

有时候，你会觉得，比起死亡，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不在一起，他爱不爱你，都没关系。只要他还在，过得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没有你，你都会觉得很满足。

韩寒的电影《平凡之路》里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每一次告别，最好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就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所以，趁着阳光正好，去见见你喜欢的人吧。

【中秋节快乐。这是树洞系列的第九个故事，在归家的列车上，终于写完了最后的结局。希望你们喜欢。】

【有什么意见，建议或者感受都可以写在下面，我会一一回复。谢谢你们。】

【最后，如果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在“树洞”等你，为你写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