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与陈寅恪,一对旷世知交。
哈佛同窗、清华共事、燕京授业、直到劳燕分飞、远山隔越、粤蜀相望、鸿雁往还,一对旷世知交长达半个世纪的深情厚谊。核心是对中华文化终身抱持极其坚定的信念,并作出了特殊的历史贡献。吴宓与陈寅恪的学术活动及友谊,为二十世纪学术史上最重要的篇章之一。
望着吴宓与陈寅恪远去的背影,我们似乎懂得了,作为个体生命的两位先生,面临一系列社会、时代剧烈转变所做出的种种选择与坚守,恰回应了中国现代思想史上两个意义重大的主题:传统价值观念在现代社会的命运和可能性,以及现代读书人在建立一个学术社会的进程中经历的成功与挫折。
“飞扬颇恨人情薄,寥落终怜吾道孤”(载自《吴宓诗集》),吴宓诗中这“吾道孤”三字,似乎便已说尽了吴宓、陈寅恪这两位学者的一生际遇,半生凄清。吴宓、陈寅恪虽然不是冲决一切的激烈先进,却也绝非抱残守阙的旧式鸿儒。
依吴宓的介绍,陈寅恪并不是时下想象的埋头书斋的考据家而是洞察幽微知晓天下事的卧龙式人物,“不但学问渊博,且深悉中西政治、社会之内幕”,而据吴宓自述,吴宓不仅是一个热心各种社会事务的学者而且是一个极有责任感的文人,“每念国家危亡荼苦情形,神魂俱碎”,何况他们在欧美留学多年,又亲历过20世纪之初的风云变幻,所以他们心目中的“道”大约不会是旧式文人“致君尧舜上”的入世抱负或“怅然吟式微”的出世理想。这“道”仿佛就是现在所说的安身立命的“终极意义”,换句话说即人为什么生存、如何生存的“精神血脉”,正在这一点上吴、陈等人与时不同与人不同。
探问人生终极意义并非书斋谈资而是拯世实需,因为价值系统解体所留下来的意义危机已经导致了当时人实实在在的困惑,文化人突然发现思想已经失去了对心灵的抚慰作用,于是,寻觅“道”之所在便是各式各样思潮的共同注目处,吴宓、陈寅恪也概莫能外。
1971年,吴宓的右眼因白内障失明,但他仍暗诵陈寅恪的诗,寄托对久无音讯的老朋友的思念,缅怀过去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并从中汲取活下去的精神力量。尽管两人被迫停止了通信,但他心中仍惦念着陈寅恪,四处设法打听陈寅恪的境况。
1973年6月3日,夜雨淅沥,风烛残年的吴宓孤身躺在简陋的床上,还梦见听陈寅恪诵释诗句,“适梦陈寅恪兄诵释其新诗句‘隆春乍见三枝雁’,莫解其意”。真是精魄所至,感天动地,他们真是中国诗坛中的一对痴迷诗歌的诗魂。一直到死,吴宓老人还想念着陈寅恪。
古人慨叹知音难求,所谓“高山流水”的美丽传说,遂成为千古美谈。然而,在新旧社会嬗替时期,在人欲横流的生活中,像陈、吴那样的交情,真如凤毛麟角。
陈寅恪,高人也;吴宓,信人也。陈寅恪何其有幸,得此知己,足矣!二人声气相投,大难不弃,终生不渝,为千秋之楷模!
飞扬颇恨人情薄,寥落终怜吾道孤。——吴宓
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陈寅恪
最后,以吴宓在广州的最后一天,陈寅恪写的那四首七言绝句《赠吴雨僧》,其中一首作结尾
问疾宁辞蜀道难,相逢握手泪汍澜。
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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