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如果欲望有尽头，那么尽头处只有救赎。

凌晨的路口，喧哗的叫嚷声和背后会所的闪光招牌浑然一体，几个挺着肚子的肥胖男子在大声的说笑，旁边浓妆艳抹却仍显皱纹的丰满女人们偶尔附和。那男的满脸的油光使夜色都显得油腻，女的又是何其的矫揉造作，或许自以为妩媚，实际就像一块涂了粉的肥肉在晃动。王彬坐在会所的台阶上，这感受让他愤怒，为何熟悉的场景在今晚显得是如此的恶心，烦闷的心情连夜间凉爽的风都不再能够吹散。

在凌乱的思绪中，关于初中时某个夜晚的记忆浮现出来。那时他在晚自习还没结束便开始激动，然后洗漱过后就和另外两个伙伴熟练的翻墙出去。马路是如此的宽阔，快乐和兴奋是如此的存粹，夜色还有少年的脸庞，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爽干净，甚至连困意都是纯粹的——网吧包夜困了时，只需睡上一阵就能消除，而现在的疲惫却纠缠着道不明的东西。网吧、游戏机厅、台球室，他们游荡在尚在营业的每一个场所。至于学习，永远都可以推到明天再说。那时还发生很多很多的事，可是不等他沿着回忆继续追溯，就被吵闹声拉了回来。

“你废什么话！我就要她一块去！”一个男子的声音划破夜色，扎进王彬的耳朵。“老板，她真不能去，刚出来还没经验”，旁边满脸堆着委屈的女子说到。王彬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他想大喊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开”，可是身体的不适使他难以张开嘴巴。他将脸扭向一边，随着回忆的涌起，吵闹声逐渐消散在寂静的街道中。

那时有个性格火爆的女同学，虽然有人给她取名叫小辣椒，但不言自明的是每个人都觉得她可爱。默默看她时的心动，发现她和自己乘坐同一辆回家班车时的欣喜，和她说话时的慌乱，看到她笑时的在全身涌动的暖意，得知她向其他男生表白被拒绝时的百感交集。种种鲜艳的感受不断从心头掠过。后面听说她也辍学了，有人看到她在一个网吧当网管，所以自己就算没有出来，跟她也是没有结果的。“初中就出来混社会的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女人不都是这样”。

事情已经谈妥，之前和女人争吵的肥胖男子喊道“彬哥，走了走了”，另一个瘦高的男的接着说到“彬哥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啊，要不要回去休息”，胖子立刻反驳“就是不在状态，所以才去放松放松，你先把自己顾好吧，彬哥不在状态也比你强”，一阵笑声响起。王彬此刻确实感觉不舒服，想要恶心的感觉并未消散，但是刚才的回忆更令他烦躁。“怎么想起那么多破事！”这不能停止的回忆令他愤怒，而愤怒又填满了虚弱的身躯。“走！”

在车上，王彬头靠着座椅，闭着眼睛，大脑暂时获得平静。前排的两个男子讲着自己的生意现在如何的不容易，但是话锋总是会及时的转到对自己赚钱还是不少的肯定上。“哥，你怎么了啊？”旁边的女子向王彬问道，“别和我说话”王彬闭着眼睛回答，开车的男子接话到“彬哥在养精蓄锐，一会你们谁陪彬哥的就有福了”，说着便哈哈的笑起来。王彬把头从座椅靠背移开，靠到了车窗上。睁开眼，空荡的街道不断的向后退去。

那个坐大巴离开县城，前往的城市的晚上，他也是这样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大巴在黑暗的夜色中行驶，目的地是更广阔的世界，他满怀着期待。从小到大，很多人夸过他聪明，他对这点也深信不疑。要不是因为看了些青春偶像剧，他不想自己的花样青春在寄宿制的学校中被荒废，因而故意去放肆玩乐，他的成绩必定不会差。班级里有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问过他，为什么不学习了？他无心去解释这个，死板脑袋的乖学生怎么能理解这个原因呢？

大巴驶过田野与村庄，车窗外偶尔出现的点点灯光与沉默的万物一同被温柔的夜色所笼罩。少年的他已经预料到了可能遇到的磨难，可只要坚持不懈，总能克服吧？这想法实在可笑。

最初因为年龄太小，他只能在堂哥的运作下去酒店做服务生，可是使用堂哥身份证的秘密却阴差阳错的被酒店领导发现，而理所应当的被踢了出去。后面他去了一个小纺织工厂打工，一天12个小时的工作使他精疲力尽。然后他去送快递，这份工作也依然繁忙。现实的铁拳打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使他和家人本已崩坏的关系好了起来，他理解了长辈对他的训斥，接受了所有他曾不屑一顾的行为方式。总之，他成长了，这一点获得了身边所有人的认同。

在借完了所有能借到的钱后，他办起自己的纺织小作坊，然后事情逐渐顺利起来。他比他雇佣的2个工人还要能干，他令所有酒桌上的老板都笑不停歇，他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虽然没有更快乐。他想到了拖着疲惫身体通宵奔走在车间的自己，想到了丢失快递被顾客破口大骂时临近奔溃的心情，想到哪些黑暗绝望的时刻，呼啸的风能刺穿皮肤吹透身体。这回忆使他清醒了不少，但当思绪落定，车内弥漫的香水味和烟味又占据了刚刚空出的大脑，使他肚子内重新开始翻涌起来，似乎这浑浊的气味也泛着油光。

车停到了一个宾馆门前，打开车门，凉爽的空气一下灌了进来，王彬下车后伸了个懒腰，身心都舒展了不少。旁边的女人熟练的跨上了王彬的胳膊，进入宾馆问好房间号后两人就朝着房间走去。女人进去后坐到床上，“彬哥身体感觉好些了吗？”，“我没事”，王斌依旧淡淡的答道。女人略向后仰，双手支撑在床上，问道“那我们去洗澡啊？”虽然知道之前争论时所说的“刚出来没经验”只是常见戏码，但是王彬看着眼前妩媚的女子还是觉得恶心起来，心里骂着真会装，开口却不漏痕迹的说到“费那事干嘛”，然后弯腰亲起女人，顺势将其推倒。

王彬还记得第一次和女人睡时的美妙感觉。在一次酒局过后，他在迷醉的愉悦中跟着朋友来到一个店，沾染着粉色光彩的欢声笑语让他更加眩晕。虽然感官已经变得迟钝，但是感受太过强烈，以至于仍然记忆犹新。那时看着坐在床边的女人，他的心脏好像开足马力的蒸汽火车头，在轰鸣声中咚咚有节奏的运行着，火车头喷出磅礴的水汽消散在空气中，而他心脏泵出的热血却被困在体内，把脸烫的的通红。抚摸女人皮肤时那光滑细腻的触感是他从未感受到的，那种被温柔包裹的愉悦足以清空所有烦恼。

可这记忆中的感受并未消解今晚的怪异难受，反而滋生出无名之火。他急切的想清空大脑，可所有的期盼都变成了新的烦躁往已经拥挤不堪的大脑挤去，大脑变得更加膨胀、混乱。他停止亲吻女人，舌尖滑腻的感觉仿佛沾染了冻结的油脂，恶心的感觉强烈起来，女人也被这份烦躁惊扰，露出些许不悦。他抚摸起女人，但是感受到的却是一层厚厚的脂肪，腰部形成的厚厚褶皱通过他的双手源源不断传递来肥腻的感觉。他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停止了动作。恶心的感觉强烈刺激着肠胃，某些污秽的东西正在翻涌，王彬不得不咽了口吐沫试图压制。他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脑中所有的混乱的东西都清空，但是毫无效果。他想到了酒桌上的欢声笑语，想到了父亲对他的破口大骂，想到了与人交谈时的言不由衷，想到了收钱时的满心喜悦，想到了端菜时打翻盘子的惊慌失措，想到了和某位女同学聊天时的暧昧，想到了小学某次领奖时的不安，或明或暗的记忆此刻都混杂在一起，王彬想要制止的努力都变成了动力，去将这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疯狂的进行搅拌。他想到了堆满垃圾的恶臭河道，他曾在上面行走，想到了儿时夏天永不停歇的蝉鸣，他独自拿着缠绕有蛛网的竹子想把所有的蝉都捉住……"彬哥，来呀"，女人望着呆住的他呼唤到，他努力驾驭着理智，指挥着自己的身躯缓缓靠近女人，一阵温热袭来，但这温热却仿佛加热了肠胃中的秽浊之物，使之更加沸腾。王彬努力控制着自己，这已经变成了一场搏斗，对手是谁呢？他不清楚，但是他不能输。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使肠胃更加的不适，肥腻的触感、刺鼻的香水气味也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大脑，于是本就因承受重压而变形的意志彻底崩坏，闸门垮塌，污秽之物翻江倒海的喷涌出来。

王彬顾不得调整位置，床上、女人身上，吐的到处都是，女人叫嚷着，至于说了些什么已无法听清。呕吐持续不断，王彬的胃已经痉挛，他双手支撑着床，眼眶已经湿润，但是泪水无法流出，所有的酸楚都从口中倾泻而出。过了一会儿后，呕吐停止了，他虚弱的已经无法挺起身子，想要大喊一声，但是尚存的气力只够低沉的轻吼着，胃还在抽搐着，他挣扎着想要挺起身子，刚要仰起头，又止不住的呕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彬站起身时发现女人已经不在屋内。他已经吐无可吐，身体虚弱着，但是大脑平静下来。床上都是他的呕吐物，刺鼻的气味填满了整个房间。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凉爽的风立刻吹了进来，窗纱随风摆动。屋外万籁俱寂，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路灯整齐的排列在路边，偶有亮灯的窗户点缀着高楼，一直都井然有序，夜色仿佛从未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