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赶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外面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卷着西风,着实有点冷。进了驿站换了匹马,跟碰头的伙计碰了个面,宗大哥要他跟的人现在落脚在南边不远处的破庙里,看这样子像是一个人,原先的伙计告诉他看着那人背个包袱破破烂烂,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这个送信的。
陈安喝了两口热汤,跟碰头的伙计又交代了两句,那伙计便起身返京了,陈安看看外面的天,寻思着还有没必要先去看下,驿站的伙计上来添了饭菜,可能是听着陈安是南淮口音,显得格外巴结,连着饭菜的还有一瓶酒水。“大人,您先用着,要是有什么需要小人的,您尽管吩咐。”
“不必麻烦,给我备上些干粮,最好是饼子。”陈安挥挥手,他不想在这驿站久待,要不是换马,他估计今天就住到破庙里去了。不多时,伙计带上来了一袋饼,陈安这时候也吃饱喝足了,陈安把饼子收到包袱里装好,没喝完的酒水顺道也塞进了包里,扎扎实实的包好提起腰刀就要出门,伙计见状赶紧拦住,“这位爷,这外头下着下雨,小的房间已经给您备好了,您这会出去赶路大晚上的也走不了多远,要不晚上先歇息下,明个一早再上路不迟。”
“不了,在下公务在身,不能多待,告辞。”陈安也没回头,一个健步就出了门。往南边走了二里多地,快到山脚,终于看到了破庙。陈安握紧了手中的刀,天实在是太黑,又是个雨天,万一哪里有人埋伏,很难来得及反应。走到近前,才发现破庙其实还不算破,门窗都还齐全,只是荒废的久了有些藤蔓缠身,庙里头的佛像前还点着两只蜡,再往里头瞧去,从门口到墙根睡了好些人,身下都用破布或是稻草店了,好在地上是方砖铺的,倒不怎么潮。
陈安也分不清哪个是宗大哥要找的人,寻思之前跟的伙计也太大意了,万一跟丢了人都没法找,先前碰头的伙计只是说这人身体壮实,看着像是猎户,不像是病弱乞丐,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可这黑灯瞎火,乌泱泱都躺在地上实在是分辨不出。陈安守着门口正着急着,里头有了动静,陈安本能就要抽刀,门口探出个脑袋,左右看了下,便转身出来,一溜小跑跑到跟前的一棵树前放了泡尿。那个人放完尿一回头,正巧看着陈安站在门口盯着他,被吓了一跳。
“什么人?”
陈安见状赶紧把刀收到背后,打了一拱,“在下公差在身,夜黑路滑,在这歇个脚。”
王二没想到碰到的是个官差,赶紧低头陪不是,“官爷赎罪,小的起夜,没想到官爷在这站着。”
陈安借着庙里的光看了些这人的轮廓,多半是王二无疑,虽然是弓着腰,但还是能看出这身板健壮,能有这身板的,多半是山里的猎户。陈安见王二还在雨里头低头站着,赶忙叫他过来,王二听着陈安招呼,赶紧跑回门口。原本想着悄无声息的跟踪的,但没想到在这就打了个照面,陈安心想索性就将计就计,套套话也好,见着王二站在门口抹着身上的水,陈安搭起话来。“兄弟这身板着实健硕,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士吧。”
王二借着火堆的光,方才看清这位官差打扮,一身素衣素服,头上带着个斗笠,背着不大的包袱,背后还带了把官刀,足足有三尺多长,听着陈安问话,王二不敢多瞧,低头回道,“官爷,小的是受人所托,帮着送信给他老母,今信送到,启程回乡,这大晚上舍不得花钱,才在这破庙对付一宿,小的不是歹人。”
“哦,原来是这样,”陈安继续套话,“那你是哪人呢?”
“小的是牛首山那块的。”
“牛首山?牛首山是哪座山?我怎么没听过?”
“小地方偏僻,大人没有听闻也属正常,这牛首山我们那的人都这么叫,也不知道官民叫什么山,只是三座大山,两头尖角,中间山脊开阔,看着像个牛头,所以大家都这么叫,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那离这得多远呢?”
“哦,其实也不算太远,从这往南,再往东,走到百里城,从百里城折转往东北,有条小道,走个五十多里地就到,就是路上的得过几个洞,路不是很好走。要是碰上个刮风下雨,那路就基本走不了了。”
“家里头还有什么人呢?”
“回官爷的话,小的原先还有个哥哥,可惜死的早,家里头还有兄嫂跟我大哥的两个娃。”
陈安一听,这也是苦命人一个,叹了一口气,“哎,那你这是准备一路走回去?”
“官爷说笑了,小的穷苦之人,也没钱雇车,要是碰到顺道的牛车,能捎一段的就捎一段,运气不好的只有走路了。”
站到门口说了半天,陈安觉得有点冷了,一时从这大个口中也套不出什么话来,这身上的衣服有点湿,大半夜在外头还有点小风,王二看出了陈安的窘迫,“官爷,这庙里有火堆,先进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陈安正有此意,于是两人都来到了火堆前。这看到火光,陈安想起来包里还有半壶酒水,还有些饼子,于是从包袱里取了出来,递了两块饼子给王二,“趁着他们都睡着了,吃点。”
王二感激的接过饼子,虽然李先生出门给他带着金子,但是王二害怕歹人抢去,所以出门并未带在身上,留在家中大嫂保管,只是带了些许盘缠,路上吃用已经差不多了, 有些时候难免饿肚子,这回见到饼子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
陈安继续问他,“你这天出这么远的门就为送封信,什么人值得你这么跑一腿,像你这来回得个把月吧?”
王二一听,吃到一半的饼子也不吃了,“官人有所不知, 这信是我们村李先生送的,李先生识字,在我们村教书,我王二家里头穷苦,除了几亩田就靠山里头找点东西贴补家用,大哥又留下两个娃娃,也没什么家当,但李先生教书不计较这些,叫我家的两个娃娃也去,村里头其他穷苦人家的娃娃也都去,你说这样的先生,看得起我王二,叫我帮他送封信,我要是推脱,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听你这一说,这李先生确实是个善人,你王二兄也算是有情有义,”陈安看着王二干吃着饼子,便从包袱中取出半壶酒水,“来,王二兄,我陈安最喜欢仁义之人,这还半壶酒,别嫌弃。”
王二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官差,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别人好图谋的,于是一把接过酒壶,打开塞子咕嘟喝了一大口。
“好,王兄豪迈,哎对了,我此次正好去百里城公差,一路上一个人好生寂寞,王兄可否同行,也好有个照应。”陈安试探性的问道。
“这,”王二有点犹豫,“小人是一介草民,与大人同行,恐怕不妥吧”
“王兄多虑了,这有什么,你既不是歹人,我也是光明正大,不过是顺路同行,彼此交个朋友,同路照应,万一碰上个什么事情,有个什么不方便,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行吧,既然大人如此说,小人愿意跟随大人,这路上有什么需要小人办的,大人尽管吩咐。”王二其实打心里也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与官差同行,起码可以防范一些歹人。
两人正坐在火堆前说着话,正是后半夜,不禁有点困倦,身上的潮气被火烤的差不多了,周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陈安也抱着刀开始打起瞌睡来,不知怎的突然一道惊雷,一道闪电霹在了不远处,照亮了本来黑漆漆的外头。陈安被这惊雷炸醒,猛然间瞥见刚才王二放尿的树上蹲着一人,蒙着面扎在树上盯着这边看着。几乎没有迟疑,陈安甩出一把飞刀,刷的一声杀向那人,飞刀一出,陈安即刻抽刀跳出门外,但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翻身闪开了飞刀,刀子叮的一声扎进树里一寸多深,等到陈安追至树下,早没了人影。
陈安站在树下往上看去,这树得有三丈多高,两人合抱粗细,能在这雨天深夜从树上翻身而下,而且躲过他陈安的飞刀,这身手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是放到大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用说,这高手也是追着王二而来,这王二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陈安心里不禁更加猜测。不过这高手无心恋战,定是不想暴露身份,一时半会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陈安四周简单查探了下,又回到火堆旁睡下,周遭的人还都睡得挺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王二也睡得四仰八叉,脚上扎着的草鞋掉了一只在火堆旁,离得近的一边都被熏黑了,陈安用脚拨了下,离了火堆远点,不至于烧着。真是一群猪猡,陈安心里骂道,而后紧了紧衣服,抱着刀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陈安就被王二摇醒,周围乱糟糟的,大大小小的乞丐都在收拾东西,“这是怎么了?”陈安问道。
王二一看陈安醒了,赶紧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破庙虽破,但还没有败落,这附近的善男信女白天还是会来祈福,我昨晚到这的时候,这伙乞丐正分着贡品,这贡品还不少,所以这些乞丐白天都会把这打扫干净,等着人再来。”
“还有这回事情,这庙里供的是谁?”陈安素来不信鬼神,信鬼神还不如信自己手中的刀。
“还能有谁,这大成十年八涝,九成的庙都是拜的河神。”王二回道。
“河神?”陈安一惊,难道是巧合,刚在还在做梦,梦到当年的自己,拖着湿漉漉的衣服被冲到岸边,捡回一条命来,陈安不由得抬头看眼塑像,清面獠牙,怒目圆瞪。再想起昨晚的高手,陈安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地方久呆,“王二兄,我们收拾下东西,我知道前面有家茶肆,我们去找点吃食。”
王二一听就笑了,“大人真是说笑,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就一褡裢,一身破布衣服。”
“那我们就走吧,”陈安说道,正要出门,陈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哎,对了,王二兄,昨夜睡得可好?”
“好啊,好着呢,有火暖和的很,就是鞋子离得近了点,这边上都被烧黑了。大人不习惯吧?”王二回道。
陈安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是有点不习惯,要不是昨天太晚又是雨天,我自然是要找个旅店住下,我这常年舞刀弄棒的,别看着厉害,其实腰腿也不怎么好,不着床这腰确实受不了。”
“哈哈,那大人昨晚上可真的受苦了,”王二笑道。
“走吧,我们得上路了,”陈安伸了下懒腰,又暗自摸了下袖中飞刀,跨出门去。还好没骑马来,要不这马还真不好还回去,陈安心里念叨着。
乞丐们沿着道路都往驿站的方向去了,这一早的道上,只有陈安跟王二向南而行,不远处的草丛中,坐着一个人,看似打着瞌睡,眼神却死死的盯着路上的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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