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下,四处流肆的污水在路面上熠熠生辉,散发出刺鼻的味道。我嫌恶地看着深巷中那座两层小楼,斑驳的外墙上长满了灰绿色的藻类植物,门紧闭着,二楼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早已枯死的花,干枯的花枝在如血的残阳里透过窗户,留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压抑住想要尖叫的愿望,眼前的一幕是那么的真实,可是对于我来说却形如一场噩梦。这里,我并不陌生。
这是我记忆深处的房子,贫民区唯一一所两层楼房,二十世纪初的房子。周围隐隐有人的活动,还有鸡鸭的叫声,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看见路上有丝毫的鸡鸭的毛。
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那房子仿佛有牵引,我的心脏砰砰直跳,那么欢快,已经快要超出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能感觉到脸上的胀痛,还有手臂上密密麻麻鼓起的青筋。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斜阳快要落下山头,门里面是恐怖的浓黑色,仿佛一个怪兽张开的眼睛。
我是李诚,一名刚从春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虽说就读的大学并不是一个高端大学,在国内拥有特别好的声誉,但是它对毕业的学生却给予很好的待遇。
——可以安排学习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出国深造,尽到自己的所有才能。
当时我费尽心思打听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这个优点。传说那些出国的毕业生并没有出现在国内,但是他们在国外却混得风生水起,国外各大电视台都在报道他们的成就。
现在,我毕业了,学校也决定让我出国,早已经给我找好了工作单位,是我喜欢的专业范围。
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拿着入职通知书回到租用的家里,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个临时住所。打开房门,一眼看去,就是客厅里破旧的有些地方已经露出里面海绵的沙发,灰扑扑的颜色是多久没有洗过的成果。其实原来是有一个屏风的,不过烂了,所以被我拆了。
趿拉着拖鞋,手里提着少许青菜和猪肉,准备去厨房做一顿饭菜犒劳自己。
刚进厨房的时候,就听见房子里有水滴声,一滴一滴,极富有规律。
以为是水缸里水龙头没有关紧的原因,拿起水瓢舀水准备洗菜,却发现水龙头是关好的。不过我也没有怎么在意,在这一带居住的都是待业青年和背井离乡来城市打拼的农民工,所以或许是哪家为了省钱使水龙头打开一点让水慢慢滴在水缸里造成的声音。
饭菜的香味在逼仄的厨房里飘起,端着出去放在桌子上,打开手机准备拍照发朋友圈,炫耀一下自己奋斗多时的劳动果实。突然动态里一个好友发的动态引起了我的兴趣——《为什么春华大学毕业生出国之后都没有回国?》,点开动态,突然手机提示了一下没电就黑屏了。
心里想着真是倒霉,也不想开灯,把手机拿去充电就吃饭了。
饭后,用冷水洗脸冲脚,然后上厕所。厕所里的声音更加清晰,也不管,打个呵欠转身向着卧室而去。躺在散发霉味的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型,将任职书攥在手里,心里满是喜悦。
我终于要摆脱了。
脑海里混混沌沌,我仿佛在一个摸不着边际的地方徘徊,向四处伸出手拓宽领域。突然眼前光芒大盛,破开了此处空间的封闭。
我急忙向光亮的尽头走去。
尽头竟然是一个贫民区。看那房子的样式,还是二十世纪初的房子,破败不堪。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斜阳投在不远处的臭水里,显示出如血的光芒。
似乎是冥冥之中受到牵引一般,我迈步向里急奔,又慢慢停下来,停在一个离生活废弃物不远的地方。
一个小男孩抱住头,蹲在墙角,口里喃喃着“我不是……”“不是野种”“我有爸爸”等诸如此类的破碎音节。他前面还有一些孩子手里拿着泥巴向他掷去。
“你就是一个野种。”
“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哈哈哈哈……”
那些孩童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男孩突然抬起头,像一只狂野的小兽,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突然大叫道“你们才是野种,没有爸爸”,手里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冲向那些孩童。
逮住跑得最慢的那个孩子,将石头狠狠的打上去,那孩子脑后就溢出血红的颜色。
我本来想要上去阻止那个男孩,因为我已经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可是我却动不了步伐,身后有一种强硬的力量拽住我,无力挣扎。
随着惊慌失措的男孩跑到一个两层的房子下。他手上的鲜血早已风干,小小的身影投在前方的台阶上,门禁闭着,二楼向阳的窗台上有一盆干枯的花,在傍晚的风中颤颤巍巍,左右摇摆,里面传出某些惹人遐想的声音。
“妈!”男孩张开口大喊,带着羞恼和嫌恶。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从枯花上探出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又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猥琐的男人从门里探头探脑,跑出我们的视线。
我见过他,他经常出现在我的家里。
女人匆忙跑下台阶,来到男孩面前。她好像感觉到什么,朝我所在的地方瞟过,又低下头看眼前的男孩。看见他脸上的血迹,她捂住嘴,一脸不可思议。
“你脸上怎么会有血?”又看见他手上的血迹,“还有你手上怎么也有?”
男孩只是倔强的撇过头,远离女人手的触摸。
女人的脸上一下子布满哀伤,那是我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她不顾男孩的挣扎将他拖进屋里。
约几分钟后,一个孩童领着一个愤怒的男人跑过来,那孩童我见过,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他指着房子:“就在那里面,就是那个野种打了弟弟。”
男人跨进屋里,我听见“啪”的一声,我摸着自己的脸,疼痛的感觉在我手指缝隙中蔓延。里面传出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
“你孩子把我孩子头上打了那么大个洞,现在他还在手术室里抢救,要你出医药费怎么过分了?”
“哪里不过分?”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我的孩子那么听话,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的孩子?”
……
“要那么多钱没有,最多只有一半的费用。”女人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只妥协道。
经过一番争吵,最终男人和女人各付一半。
男人带着得逞的笑容走了,不复之前的哀伤。我捏住青筋暴起的手,忍住想要上去暴打他一顿的想法。
走进房子,男孩跪在地上,一边脸肿起,鼻血往下滴着。
女人披头散发,抄起沙发上的鸡毛掸子,使尽全力挥在男孩背上,一边大声喝道:“你就是一个贱种,早知道你会这样,你怎么不随着你那该死的爹一起死!”一下又一下,男孩痛得伏在地上,一双仇恨的眼睛始终盯着女人。
终于,鸡毛掸子不堪承受,“啪”,从中间断成两截。女人停下手,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又瞥见男孩的眼睛,神色狰狞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眼睛抠出来。”
说完,“噔噔噔”跑上楼。
我不敢看那男孩,他会让我想起以前同样受到的打骂,抬起手臂,上面全是鸡毛掸子留下的痕迹。
天色已黑,我依照记忆中的样子,轻轻走上二楼。女人的房间里开着暗黄的灯,灯光下,女人翻开抽屉,从中拿出一张张满是污秽的人民币,那是她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财。
数过一遍又一遍,眉头紧蹙,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
虽然我走路没人能听见,可是我还是放轻脚步走向她身后,伸出双手掐住她白皙的脖颈。手指用力,她发出“嘶嘶”的声音,想用手掰开脖子上的不明物,却摸到一片虚无。她惊恐地张大眼睛,她的眼睛真好看呀!
难怪那么多男人喜欢她。
手指关节泛白,用力的感觉真爽!突然我重新到了一个房间,那是楼下男孩的房间。
男孩生病躺在床上,女人在他烧得说胡话的时候,用酒精擦拭他的全身。
我似乎想起什么,又换到一楼客厅。
男孩考了班上第一名,女人炒一桌好菜,等着他回家。
之后我来到一个车站,月台上的景象让我脑袋变得混乱。
男孩考上大学,女人拿出家里所有的钱送他上车。
……
一幕幕的转过,我几欲发狂,眼睛充血得厉害。那些情景和我心中所想很是矛盾,她怎么可能会那么对我,难道不是应该任我死活,不理我,甚至想要打死我才是应该的吗?
最终,我愣住,手指无力地张开,女人滑下椅子,瘫软地躺在地上。
看着自己差点造成罪恶的双手,放声痛哭。周围的尘埃在灯光下飞舞,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和幼稚。我怎么会一直在心底埋藏这样的想法,竟然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那个虽然做错许多事对我打骂却独自一人将我抚养成人的母亲。
原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
鼻尖似乎有隐隐的血腥味萦绕,我惊慌失措的看向地上的母亲,她的鼻翼还在扩张和收缩。
不是她,那会是谁?
味道越来越浓,我抽动鼻子,“哈啾”,猛然起身坐在床上。原来,那只是一个梦啊!天亮了,愣愣看着自己的双手,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腥味似乎是从房间外面传进来的。我起身下床,循着味道的来源到了浴室。一眼望去,恰好有一滴红色的血滴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啪嗒”一声,滴在瓷砖上,上面早已经有一滩快要凝固的血迹。
原来,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就是楼上滴下的血,而不是所谓的水龙头的问题。慌忙去取下充满电的手机,开机,拨打110。
待警察到来之后,我随他们去楼上的那户人家。门虚掩着,没有上锁,警察打开门,里面一目了然,和我租住的房间一样邋遢。
警察去了浴室,死者裸身躺在瓷砖上,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割开,身上还有扭打的痕迹。地上滑腻腻的,血和水混在一起,上面的花洒还一下一下地向下滴水。
我只去探头看过一眼,就觉得有些反胃。也许是杀人的凶器不锋利,死者脖子上的伤口被割得破破烂烂,在水的浸泡下显得凌乱不堪,肿胀的乱肉翻出来。
因为他们说要封锁现场,我被安排回家。打开手机,准备去朋友圈发表这件事。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看的那条动态,伸出手指向下滑动。
那条动态是下午5:30准时发表的一条定时动态,恰好在我买菜回来之前。点开动态,内容确实是春华大学出国工作者的最终结局——被卖到国外的人体器官黑市,因为那些被安排出国的人多是孤身一人,家里没有亲戚朋友,无人追究。而那些电视台报道的也只是学校联合那边自制的视频。
吓得我一身冷汗,多亏那个发动态的人,不然我这样一个大好青年也要进入狼窝。
楼上的调查有序地进行着。听说我退房的那天,那些警察已经找到了重要的证据,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回到梦中的那座小楼,四周的楼房有些已经被废弃,无人居住。而我眼前的台阶上,大门口,一位头发有些稀疏,穿着多年前现在已经过时的花布裙的约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小板凳上。
与我记忆中有些差别,那个动不动就发火、打骂我的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我叫:“妈!”
她眯眼,不相信地转过头,急切地跑下台阶抱住我:“你个死孩子,出去读书四年都不回来一次!”声音微微颤抖。
陌生但温暖的感觉包裹全身,我僵硬地抬起手,环住她那比四年前削瘦许多的肩膀。
“妈,我错了!”我嚎啕大哭,哭得像一个孩子,无奈而任性,蹭在她的肩上。
几天后,新闻上报道了一件杀人事件:A市一名青年因为收集到春华大学的犯罪证据从而勒索春华大学负责人,想获取钱财。然而勒索不成,反而被杀害在自己的浴室中。不过还好那青年留有后手,利用网络将收集到的犯罪证据公诸于众,警察才将凶手绳之以法。
而此时,我肩上靠着昏昏欲睡的母亲,把任职书撕得粉碎。
我终于摆脱了我心中隐藏的危险。
注:科学证明,滴水声会导致人类睡眠不好,容易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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