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茅坑村中,葫芦丘山下,座落着一幢占地五百平方米的泥瓦房,那是我的家园。
在房屋东南角约20米远处,有一个用杉树皮盖顶,用六根杉树桩做柱顶,四围用竹片围织而成的柴棚。
柴棚边,有一条小路。这条路,通向二十华里远的大沽圩镇。
在这只柴棚边的小路边上,有一棵约五米高的梧桐树。梧桐向东而立,正值青春芳华的树龄,为此,显得特别的葱茏茂盛。
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那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便照射在这棵梧桐树上,穿过梧桐茂密的叶子,落在小路和柴棚之中,如同点点金光。
这金光,让你的眼睛,不由得产生贪恋之念,爱惜之情。而且沭浴其中,让你暖从心来,身悦神爽。
记不清这条梧桐小路,留下多少串孩童时的美好回忆!更记不清,从这条路上,记录下父母亲,多少次劳动的脚印。兄弟姐妹成长的足迹。
走过梧桐树,便有二条分叉路。记得母亲和姐姐,从这条梧桐路往下一条小路,走五十米远的黄沙茎,有一条依田傍山的小溪。
小溪两岸水草茂盛,小山竹几乎把溪流包围。
小溪边上有着一排排梯田,春汛季节,田中的虾米和泥鳅会从田间流进小溪。母亲或者姐姐们,会拿着网罩,在溪流两岸的水草处,捞泥鳅和小鱼,小虾。
从这条梧桐路上,往上一条小路,便是去燕子伏梁和葫芦丘的自家稻田,也是通向松树背,铜锣丘,布坑,黑子山等大山深处砍柴和采摘山货的地方。
比如采摘山苍子,火烧藤子,黄栀子。还有野生的猕猴桃,收购站收去做罐头用的小竹笋,青皮梨,杨梅等果实。
在我的印象中,梧桐树正值壮年的时候,我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每当父母沿着这条梧桐小路进山采集到了山货后。又会从这条梧桐路上,沿着九十九丘的方向,一直往旸霁古村的路线,挑着山货,或者家里攒着不舍得吃的鸡蛋。
去离家二十华里的大沽集镇卖货换钱。看到父母去赶集,我和弟妹,便会缠着母亲或者父亲,也要跟着同去赶集。
想去赶集的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街上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多热闹?
二是碰上自己喜欢的玩具,能不能叫父母亲买一个,或者希望父母亲买一点好吃的果子,让自己过过嘴馋。
父亲听后一脸严肃的对我们说,你们还小,腿跑断了,也到不了大沽集镇。我和你妈挑了山货,根本无法背着你们去赶集。你们别异想天开,乖乖的在家呆着便是。
这个时候,母亲则满脸笑容对我们说,孩子们要听话,要乖。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带你们去大沽赶集的,只是今天不行。
我和你爸挑在肩上的山货,要急着赶到集市上去卖。如果耽误了脚程,等集市散场了,那便卖不出去,就换不到钱了。
倘若误了这趟收入,家中向人家扛借的洋火,即火柴,洋油,即煤油,还有食盐,必须尽快还上。
自己也要置办一点回来,总不能常靠借人家的过活。这些都是一个家庭中必要的开销啊!怎么能够毫无着落。
你们这些小孩子,说了你也不懂。更不知道家中的窘境?情况是容不得你有丝毫懈怠的啊!
说着,便叫姐姐们把我们拉住,然后说等父母回来,会买糖果分给我们吃。
这只是一句托词。十有八九都是空头支票。后来才知道,不是父母不想买给我们吃。只是因为家中的经济实在是不堪,哪有这份闲钱!
于是在姐妹们的哄劝下,父母亲的安慰许诺下。才恋恋不舍放弃纠缠,看着父母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父母挑着山货,卖力的走着,崎岖的山路上,父母的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目光无法追寻的远方。
脑海里想象着,天远路迢,肩负重担的父母,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得?
大沽街上,这个诱人的地方,该是怎样一个热闹繁华的去处?
该不会有北京城那么大吧?长大了,一定要去大沽开开眼界。
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大沽乡只是自己家乡的一个组成部分。那里建了乡政府,卫生院,供销社以及收购站和食品站。
那里还建了大沽中心小学,大沽中学,等机关单位。所以,才形成了一个市场和集镇。
02
正当我神情恍惚之际,弟弟高声叫我说,梧桐树下草丛中,有倒退着走路的虫子,很好玩。
这时,我发现,姐姐们已经不再管我们了。他们大概是想,父母亲已经走远了,谅我们也不敢去追的缘故吧。所以就放心的任由我们自由活动了。
而姐姐们,在相隔梧桐树一丈开外的对窝边打米。
三个姐姐分工明确,两个打米,一个用手拨着对窝中溢出来的糙米。
他们说笑着,聊着一些对方的头发,身上穿的棉布衣服,啥时候父母会扯回一块布料,谁有幸能够做上一件新衣裳的高兴事情。
从她们谈话的口气中听出,她们很喜欢的确凉的布料。另外,就是希望穿上那种卡基布做的秋衣。
我才不会去盼望父母,能够做新衣服我们穿。因为我们都是捡姐姐们穿后变窄,变小的旧衣服穿。
虽然自己是男孩子,但也要捡姐姐们穿的那种花棉袄,以及蓝花白底的外衣。刚开始,不肯穿那种不合身的女孩子的衣服,父母说没钱买,你若不穿,就只能光着身子。
家中姐妹七个,哪有那么多钱,一人买一身衣裳。
也是,只能这样从大往下去推。做小的,就合该捡姐姐们的旧衣服穿了。思想上接受了这个现实,就不再有非份的念想,也就习惯了。
所以,当姐姐们谈起做新衣服的事情,我不为所动。听到弟弟的叫唤,也不再注意姐姐那边的动向了。
我收回想父母,想集市的胡思乱想,决定去瞧个究竟。
只见弟弟,用一根细树枝条,在梧桐树底下,那种松软干澡的泥土中拨拉。嘴里一边咕咕,咕咕的叫着,一边用干树枝拨拉着一个个小圆圈形状的松土。
果然,拨出几个倒退着走路的小虫,甚是有趣。
我和弟妹们,就在这梧桐树下,愉快而忙碌的捉虫。摘梧桐树旁边的枳壳树叶当碗,玩过家家走亲戚的游戏。
紧挨着梧桐树,还长着一棵面花树。
这棵树可老了,铜碗大的树杆在一米左右处,突然就变了形状,就像驼背的人一样,弯成一把弓形。在弓形处分出两个大人手臂一样粗细的分枝。
春夏之日,便会开出粉红色,杯盏大的花朵。此花可以当菜食用,入口带着花的清香,还有一股糯糯的鲜甜。
有时候,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中,我们也会想去摘几朵面花,来当做佳肴,点缀点缀这些小虫小叶的单调。
够不着面花树杆不要紧,我们便用竹棍,去敲击那些花朵。成功敲中的花朵,会翻身跌落地上,我便差弟妹们捡拾。
敲花之事,自然我来做。弟妹到树下,恭候捡取就行。
如果碰到姐姐们撞见,便会叮咛几句,小心摔跤之类的话,或者阻止我们有存在安全隐患的行为。
我们嘴上答应着,等他们走后,去忙别的什么,顾不上监督我们时。我们又会向面花树,再去索取一两朵花下来才尽兴罢休。
梧桐籽到八九月间,会变得又大又圆,色泽由青皮脆肉,转变成黄褐色硬壳坚果。
按我们的喜好,却更偏爱五六月间,那种未曾成熟,一口咬下去,只是一些白白的果浆好吃。
03
距梧桐树不足两米远的地方,有一株水桶般大的林檎树。林檎果要在霜降季节,等果枝自动掉落才好吃。
此果味道酸酸甜甜,我们会从树下的草丛中,或挂在林檎树旁边的灌木丛中的树梢上,捡拾着从树上掉下的林檎果食用。
在梧桐树下方,一处平整的土丘上,建着一只牛栏。
牛栏旁边是菜园,菜园子里按四季栽种着豆角白菜之类的蔬菜。
我们并不理会,菜园子里种的是啥菜苗,也不关心菜苗的生长情况。
只是天天盼望,菜园坎壁上那些长满小刺的草本科植物,开花结果的泡子,是否成熟了?
姐姐告诉我。这些泡子,叫做糯饭泡。成熟后的泡子通体透红,看上去给人一种油糯糯的美色,勾出人一种迫不及待上前咬一口的冲动。
三个姐姐,时不时也会来坎壁上采摘这些油糯糯的泡子吃。
只见姐姐摘下泡子,先用嘴哈一口气,然后再放到嘴里去吃。
我不知缘由,问姐姐用此手段为了哪般?
姐姐说,泡子人可食用,动物也会去咬。倘若被蚁虫咬过,便会不干净了。
倘若被毒蛇吐了口水,在泡子上面,那就有毒,了不得。
所以用嘴哈气,就是起到把这些毒气赶走的作用,吃了才不会中毒。
我听后如梦方醒,便牢牢记住,每吃一颗,便认认真真哈上几口气,才会放进嘴里咀嚼。
并叫弟妹们也学着我的样子,采摘吃食。
牛栏四周弥弥漫漫,都是这些糯饭泡的植物。不仅菜园坎壁上爬满了它们的身影,还一直延伸到梧桐树不太阴掩的地方,不愁担心你没得吃食。
在林檎树旁边的一处荒坡上,生长着一排排天星星。好像山葡萄似的,长在杂草之中。
还有那种野参植物,在菜园周围的竹篱笆旁,到处疯长着。野参中间,还夹杂着那种带着小刺的野辣椒。
它们好像争着,抢着,占着地盘,苗窜的老高。野参的籽一串一串,野辣椒也是果实累累,青的红的挂满枝头。
父亲在天星星旁边刨开一些野参及野辣椒植物,又薅掉了一些野辣蓼和斑蕉草。
栽种了薄荷,苏梗,以及槟榔,枳壳之类。加上菜园坎下荆棘丛中,天然生长的钩藤,鱼腥草,我们又称它为臭气草。
倘若哪个姐妹,感冒发烧之类的,便采摘这些草叶当药。里面再加一些晒干的橘子皮,金银花之类的。用大碗熬汁服下,真正的病就治好了。
春天,梧桐花开了。
梧桐树周围,也就是房屋的周围。那些个梨树,桃树,柿子树,面花树,渐次开花。
屋背的后山上,古老的枫树,荷树,红豆杉树,桂花树也换上了新装。
只有那几株古松,生长在一片竹林旁边,依然保持着那种严肃的,饱经风霜的面容。
我家的房子,方圆四周的山上。古树参天环绕,绵延数里。
偶尔可见古树下出现的一小处空地菜园,如同一块豆腐。又像万树丛中冒出一块半圆形的托盘。
那是父母亲硬生生从树的缝隙之间,别出心裁强抢出来的资源。
果树花开的时候,引得蜜蜂在林间歌唱,蝴蝶在枝头翻飞,那鸟雀,更是啁啾不绝。
从初开,到盛开,直到花谢。不仅房屋如置身花海,就连梧桐树下这条小径,也成了一条花路。
那红的,白的,丢了瓣,枯了心的,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这些臻美的化身,香的精髓呵!在小路上无声无息铺展开来。
于是,人在上面行走,即使是光着脚Y,有那些花瓣铺就,脚上也粘不到泥巴。
此时,我的心里,凭添出一种怅然,甚至会有一种莫名的,从心而来的伤感。
面对这花路,几次提脚又缩了回来,不敢下脚。
仿佛不忍踩伤了它,惊扰了它。慨叹这美艳到极致的精灵,落幕仅是零落成泥的宿命。
当过路的村民,熟视无睹的纷纷踩踏,扬长而去之后。我才小心翼翼从上面经过。
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花香四溢,叫人目乱神迷。心也被这片花路熏染得干净,变得庄重。
04
离开家乡,不知不觉有三十个年头了。昔日的孩童已变成了年过半百的老者。
六十年代,我的家园,曾经开办过学堂,厅堂就是教室,厅堂一间耳房,就是教师的办公室。
朗朗的读书声,孩子们的笑语欢声,穿过厅堂,飘进桃林翠柳之中,曲径林深之处。于是家园便多了一分厚重,庭前古树也赋予了一层诗情画意。
村里还有赤脚医生为大家看病。赤脚医生又承担起了义务接生,免费为村民和儿童,接种预防针的重任。
那时候民风是那样的淳朴,人心是那么的单纯,善良。
虽然贫穷,但人们没有功利之心,没有势利之眼。大家互帮互助,每个人都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毫无做作成分的。
九十年代后,偏僻的家乡,相继撤销了学校,卫生所也合并了。
孩子上学要到二十华里地的大沽中心小学就读。
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再也没有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走村串户了。
必须拿着医保卡,去乡里指定的公办卫生院就医。
为了孩子的学习,担心老人生急病,不管有没有经济能力,乡亲们都削尖了脑袋往集市上钻。甚至往更远的县城里投靠。
我也随着这群移民搬迁的大潮,举家来到离大沽乡不到二华里地的下里梓塘村租房居住。
虽然还在自己的乡镇生活,但租住地的人们,背地里还是拿我一家当外人。
那种寄人篱下的生存,你必须时时处处留心。无论干活做事都得谨小慎微,不能触碰别人一丁点利益。
整个人就像出嫁的新媳妇,每天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差池。在这些陌生的本地村民面前,说话办事底气全无。在精神上,心理上自知低人一等。
这种无形的隔阂,让我感觉活得憋屈,压抑。
也让我更加思念自己的家乡。
就像一个被人冷落遗弃的孩子,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的生身父母一样,想念自己的故土。
想念那棵梧桐树下曾经的自由自在,曾经的天真烂漫。
遗憾的是,由于长期离开家园,原本结构不算牢固的泥瓦房,早已坍塌,脚盆大的梧桐树被人随手砍去当了柴火。
那棵直径约二米,高约七米的柿子树,一到霜降时分,全村人都会来我家门前采摘它的果实,却被人锯掉了。
可供全村人做米果时食用的槐花籽树,父母亲曾把多余的籽粒,晒干到街上去卖钱的槐花树,也只剩下一个乌黑的树桩。
高大笔直的杜仲树,连根挖走了,不知移植在哪家的山上或者园中。
茂盛的榕树,梨树,甚至门前菜园周围那一排桃子树。
也被直接刀砍斧斫,或移蔸别处了。
令人痛心的是,有些特别粗大,不好下锯。或者锯断后怕砸坏村民材物的百年古树,如那种木质坚硬的柞树,两人合抱还要大的樟树,荷树,松树仅惨遭剥皮。
三伏季节,树根的水分无法通过树杆剥皮的部分,去营养树身,大树便会在炎炎夏日,活活枯死。
这些枯死的古树,有的被装车卖了。而有来不及处理,或者因为树身太大,懒得处理的。
一任它直立风雨之中,从生到死,直到腐朽,连做柴火烧的作用也没有派上。
这些参天大树呵!活了百年光阴。早已经不能只用简单的经济价值去衡量了。
却被人如此轻贱的剥夺了生存的权利,锯的锯,死的死,十之不剩一二了。
倘大的家园,成了一片废墟。周围葱茏的树木,只能寻见一个个腐烂,或者即将腐烂的树蔸。掩没在荒草荆棘丛中。
举目望去,到处光秃秃的。山上除了生长着一些杂乱的茅草,和参次不齐的灌木丛之外。
那花香四溢的情景,那古老厚重的大山的形象,那林深高远的幽静,只有在脑海的深处,残存了一些日渐模糊,依稀仿佛的回忆了!
父母也已经作古,故乡的好多长辈也相继离世。
故乡那熟悉的袅袅炊烟,也随风而去了。
无论沧海桑田,故乡那只柴棚,柴棚边的梧桐树,还在我的魂梦里!流连着,往返着,无法被记忆的尘埃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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