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十月初三,下杨场镇的油菜花田里,一男一女正狂奔着,女孩向前跑,男人则手提镰刀在后面追赶,女孩最终没能逃出这片她最爱的油菜花海,她跌倒了。
“萧萧,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人多高,有什么特征?”一个女民警坐在她身旁,手放在她的肩上轻抚着她。
“他戴着帽子,脸上蒙着一块白布,手里有把镰刀,比我高的多,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红姐,我求求你,我要回家,你让我回家吧,我不报案,你不要给我爸爸说好嘛,我求求你了。”
萧萧的哭喊声在派出所里响了一个下午,新调来的王所长表示一定要竭尽全力抓住这个强奸犯,他一边派红姐去疏通三三的心理以获取嫌疑人的线索,一边组织人手在油菜花田里收集证据,他让人将油菜花田里的一大块土给全部挖了回来,说要送到市里去提取出证据。一个小民警傻乎乎的问道:“这土里有什么证据?”
王所长笑笑不讲话,一个年长的民警拍了拍小民警的头。
“你晚上射在纸上的证据。”老民警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时红姐从里屋走了出来,一个文件夹扔到了王所长面前,面色不悦地说道:“身高一米七五,头发稀少,戴着一双胶制手套,一把镰刀。”说罢径直的走向东边的审讯室,刚走到窗边她便停了下来。
“人呢,那黄毛呢?”她回头问道。
王所长脸已黑的不成样子,他捡起地上的文件夹,翻开看了起来。
“放了放回去了。”老民警适时说道。
红姐一听这话顿时跟炸了毛一样,走到王所长面前,一把扯过他身前的文件夹:“他妈的,王大川,你知不知道黄毛是啥子人,你他妈得这么快放了他,你是想让全镇的人都知道萧萧被强奸了是嘛。”
她一把揪住王所长的衣领,愤怒地喊道:“啊,你回答我。”几个民警连忙跑上来,拉开两人。
王所长站稳后,面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放开。”他朝着周遭的民警喊道。
“黄毛犯法了嘛?”他平静地问道。
“小二,马上把嫌疑人的特征画出来,然后贴在镇上所有人流汇集的地方,同时向镇上的人收集线索,一个有效线索奖励两千元,如果提供线索并帮助我们抓到人的话,奖励一万。”
名叫小二的小民警楞了楞,看向红姐,又看向那个老民警。
“看他们干嘛,我是所长。”王所长历声说道。接着他又看向红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罢转身离去。
“噶几”。里屋的房门被打开了,萧萧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没看任何人一眼。
萧萧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是她早已预料到的事情,人们的目光和那人宽大的身体一样,让她无处可逃,她的眼泪和脚步同时快了起来。
晚上,红姐敲响了萧萧家的门,一群三三家的亲戚把她迎了进来。
“贵叔勒,走那去了?”她开口问道。
“在市里上班勒,现在正在往回赶。”萧萧的大姑回答了她,这是一个声音和体型同样粗壮的女人。
“萧萧在里屋?”红姐看向里面那间紧闭的房门问道。
“嗯,回来就把国人关带屋头了,咋个敲咋个喊都不开门。”萧萧大姑接着说道。
听到这话,红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跑到萧萧的房门前,用手使劲捶打着房门,同时喊着萧萧的名字。
“撞门,快。”红姐朝着众人大喊。
“快,快,用脚踹。”
门开了,萧萧躺在床上,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红姐掀开被子,血,是温热的,萧萧的神情里洋溢着婴儿饱乳后的安详。
县城通往下杨场镇的一辆黑车上,一个头戴黑色帽子的中年男人接了个电话,叫司机停了车,在马路旁坐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小民警小二和老民警老马,每人拿着一垫通告走上下杨场镇的街头,两人在一个三叉口分了手,一个朝着菜市场走去,一个往汽车客运站走去。
通告贴满全镇的时候,萧萧躺在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王所长正带着一堆泥土前往市区,另一边,小镇的无业游民黄毛,正坐在一家麻将馆里向人们讲述着他英雄救美的故事。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腿上光溜溜的,我还以为人死了勒,凑近一看,还挣着眼睛,给我吓一跳,连忙脱下衣服给盖了上去。哎哟三条,自摸三家。”他一把把牌推到,吐出一口烟圈,神色尤为得意。
“哈哈,你狗日的,没乘机打一炮吧。”对家的光头趁机打趣道。
“我是那种人嘛,虽然那女娃儿是挺漂亮的,一看就是个学生娃儿,才遭别个搞了,不忍心啊,哎也就是我了。”
一天之内,他把这件事分为几个不同的版本,讲述给了数十个不同的人听,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渐渐地,来向他打听的人越来越多,他走在街上,被人拖进巷子里问,回到家里,有人深夜12点敲响他的家门。使他有些苦恼的是,人们关心的并不是他如何救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处境有多惨怎么样,不约而同的,问着一些与惨案莫不相关的事情。
“腿白不白,你还看到啥子了?”
在一张张猥琐期待的眼神中,黄毛决定撒一个谎。
流言在下场杨镇满天飞的时候,萧萧在病床上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浑身脏的不成样子的中年男人,僵硬地矗立在女儿的病床前,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萧萧,喝水不。”萧摇摇头,
“爸爸去给你买可乐。”说罢径直走了出去。他走到走廊里的卫生间,用水洗了把脸,走出医院,走到一家超市门前,解开衣服,从里面拿出一个破旧的钱包,取出三块钱,对着老板说道:“老板,一瓶可乐。”老板递给他可乐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了货架的薯条,他走进去,拿起薯条,看见了大刀肉,拿起大刀肉,看见了牛尾巴辣条,走出超市,他看见水果店,看见苹果,看见橙子,看见芒果,他掏出钱,像个孩子一般,每一样都买了点。
两天后,萧萧出院了,她走在前面,父亲走在身后,父亲背着一个尼龙口袋,他们在医院门口打了一辆黑车。
“下场杨镇多少钱,师傅。”父亲开口问道。
“下场杨镇呀,给100块吧。”黑车司机答道。
“行。”他打开车门,先把萧萧扶了上去,然后把尼龙口袋塞进去,自己才钻了上去。
“口袋放后背箱不。”司机开口说道。
“不用麻烦了师傅,我女等哈要吃的,走吧师傅。”他笑着答道,抱起口袋,坐在女儿身旁。
“渴了不,萧萧。”
“吃点水果,萧萧。”
“那吃点牛尾巴,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他从包里拿出各种吃的喝的,不停地说着话,萧萧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在临近下场杨镇的时候,萧萧开口说话了。
“爸,我想吃洋芋丝。”
“好,好。”父亲几乎哽咽着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
“师傅,麻烦哈直接开到菜市场去,然后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菜,然后咱再往前走一点,给你加10块钱你看要的不。”他接着对司机说道。
“行。”司机满脸笑意地答应了。
不一会儿,车到了,他下车,让女儿留在车内,自己朝着菜市场走去,拐了个弯,他看见告示牌前围着一群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突然,有人看见了他,对着周围人说了句:“周贵来了。”
人群转头,齐齐看向他,他走上去,人们为他让开了路,一张白底红字的通告印入眼帘,旁边是一副人像画,黑帽子,白布蒙着脸,方型脸,一双鹰眼。
“老周,你放心,一定会抓到的。”一个认识他的人说道。他没有开口,拳头紧紧攥着,突然,他一把撕下通告,三两下把通告撕的粉碎,一脚踹向告示牌,告示牌应声倒下,他转过身,走到一户卖菜的摊子前。
“十个洋芋。”他开口说道,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朝那人递了过去,拿起土豆便朝外跑了去,一把打开车门坐了过去。
“师傅,走。”
“买了十个洋芋。”他笑着对女儿说。
回到家,他让女儿坐在堂屋,自己转身进了厨房,烧火,煮饭,炒菜,他坐在灶炉前,脸瞟着外面。吃完饭后,他走到房子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从小路上走了过来,他迎了上去,一把握住女人的手,说道:“王老师,麻烦你了,我是,我是真不知道该找谁来,她平时最喜欢你,你陪她说说话。”
“周哥,放心,我今晚陪着她,尽量开导她。”女人连忙说道。
“她就在屋里,我去镇上办点事情可能要一哈才回来,麻烦您了。”
“行。”女人点点头。
周贵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后,穿过了一片油菜花田,走到小镇大街,他发现到处都是那张通告,超市门前,电线杆上,汽车站,网吧门口,他撕,他沿着街头走到街尾,他走遍下场杨镇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明亮,最后,他走到派出所门前,把派出所门前的通告撕了个稀烂。
“这个周贵,无法无天了他,去,把他给我抓起来。”王所长在办公室里愤怒地咆哮。
“王所,不好吧,毕竟萧萧刚被人那个,他也是气昏头了,就让他撕吧,明天我们再去贴一份吧。”民警老马为难地说。
“明天,再去贴一份,要是他再撕,就以妨碍公务抓起来。”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老马和小二走上街,手里拿着一垫通告。
“师傅,你说所长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他把那个黄毛放了,现在镇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了,那个黄毛都不知道把萧萧说成什么样子了。”小二小心地开口问道。
老马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二,停下脚步,对着小二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二呀,王所确实是错了,但是,他也是对的。”
“师傅,什么叫错了也是对的啊,你这不等于啥子都没说嘛。”小二挠挠头,开门抱怨道。
“瓜娃子,错的就是他不该这么快放了黄毛,就该把那杂种关两天,让他出去不敢乱说,对的嘛,自然就是这通告了。”
“这通告那对了,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原来还只是镇上的人晓得,这一贴,不出一个星期,半个县城都知道了。”小二接着问道。
“笨啊,你说是咱们派出所十来个人的力量大,还是整个镇子的人力量大,镇上这么多人,说不准就有人看见过那强奸犯勒,你说万一有人看见过那人又不知道那是个强奸犯,那他不就跑了。”
“好像也是哎。”
说罢,两人又分了手,开始贴起通告来。
晚上,派出所内。
“今天他没来撕吧。”王所问老马和小二。
“没有,今天小李白天都在街上守着勒。”老马答道。
“那就好,你们要加紧排查,每个乡,村都要看,特别是那些老光棍,更是每一个都排查到。”王所又吩咐道。
“小红呢?”他又问道。
“在乡里面调查还没回来。”小二说道。
“行。告诉她也不要太累着了,查案要紧,身体也要保住嘛。”说罢摆摆手,走了出去。
转眼又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派出所内便传来吼声。
“这是不是那个周贵干的,去,把他给我抓起来。”王所长气急败坏地说,早上起来所有的通告不翼而飞,他感到自己的权威正在受到挑衅。
“王所,咱没证据啊,而且也不一定是周贵干的啊。”老马连忙解释道。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强奸犯。”小二的一句话使整个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王所一下跳了起来,“快,查监控。”
“查了,只有一个监控,但是没拍到人脸,全身裹得相当严实。”老马说道。
“怎么会只有一个监控。”王所问道。
“只有一个监控是好的。”小二幽幽地说了句。王所接着坐了下来,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又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们两个在去贴一份,咱今晚来个蹲守,一个要把这个凶手绳之以法。”
旁边的两人对了一下眼,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
晚上,下场杨镇的所有民警集体出动,蹲守在菜市场门口的告示牌周围。
凌晨一点,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街尾,手里拿着一垫七零八落的纸。
“别急,等他进了菜市场门口就行动。”王所长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慢慢地,那人影近了。
“行动。”随着王所长的一声行动,那人影几乎同时转身就跑,十个民警从不同方向钻了出来,朝着人影逃跑的方向追去。王所长从二楼下来耽搁了一点时间,落在最后面,突然他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证件本。
“别他妈追了,看不来那是个孩子啊,回来。”他在对讲机里吼道。
“所长,孩子咱也得追啊,万一。”
没等话说完,所长把证件本丢了过去,小二打开后,看见上面写着:明山第一中学,何生,高一三班。
“这不是,这不是红姐的仔嘛。红姐你快过来看。”小二对着后面喊道。红姐连忙跑了过来。
众人一路来到了红姐的家,看见门前水泥地上的泥土,红姐气冲冲开了门,冲进屋子,拉开儿子的被子,一巴掌扇了过去。
“妈,你打我干嘛。”何生一下跳了起来,对着红姐吼道,红姐气不打一处来,抓过小二手中学生证,一下扔了过去。
“我只是气不过,三三她。”他怯怯地说。
这时王所长走了过来,
“你和她是同学?”他开口问道。
“嗯。”
“关系很好?”他接着问道。
“嗯。”何生点点头。
“有多好?”他咪着眼睛,紧紧盯着何生。
“没,没多好,就是同学。”他的脸一下红了。
王所长走了出去,点了根烟,有些落寞地对着众人说道:“走吧,收队。明天继续排查下乡排查。”
“那通告还贴不。”小二问道。
“不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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