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辰（43）
雪粒星星点点装扮了冬日的大地，客栈旁的小溪被冻成了一条冰带，晶莹地延伸到迷一样的远方。
悦瑶坐在窗边，漫无目的地张望着朦胧的景致，又时不时地看向屋子当中站着的苗子兰和小男孩。满屋子的人沉默不语，悦瑶有心帮忙打破僵局，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暗中着急。
凉风吹入，大家四坐相围，苗子兰和男孩一动不动，时不时的偷偷向陆恒瞄上一眼。
陆恒根本不理会苗子兰，只瞪着她身旁始终不敢抬头的男孩，忽然叹气，失望道：“子兰也就罢了，小花你怎么也这样胡闹，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男孩猛地抬起头，羞得面色通红，小声道：“大师兄，咱们不是说好了，当着外人的面不这么叫我的。”说完又低下头，悄悄朝临窗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正在关窗的悦瑶，随口便道：“悦瑶姑娘不是外人。”
悦瑶动作一僵，只听背后传来展扩的嬉笑声：“嘿，老三，你脸怎么红了？”
“热，不行吗！”
“来，大冷天的，师兄帮你凉快凉快。”
“走开！”
男孩一脸兴奋探身问道：“什么情况？”
孟昭怒道：“什么什么情况？”
“都给我闭嘴！”陆恒一声怒喝，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陆恒冲着孟昭和展扩道：“你们两个，别想替他俩岔开话题。小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启程回神龙峰。”
男孩挺胸抬头，大声回道：“是，我叫季轩，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回去向师傅请罪。”
悦瑶听了，不由得抿嘴偷笑，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心想这孩子好生可爱，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男孩矮了苗子兰半个脑袋，清瘦白皙，一身宽袖长衣，从骨子里透着学子气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生在一张乖巧的脸蛋儿上，无比认真地昂起下巴，一副奔赴战场视死如归的模样。
悦瑶敢说，若季轩此刻换一身女儿装，绝对是个不输苗子兰的娇俏美人，难怪会被唤做小花。这样一个弟弟疼还来不及，悦瑶实在想不通，陆恒为什么执意要赶他离开。
“季轩是我们墨家的内传弟子，专习天文地理谋术理学，按门规，此生都不得离开神龙峰。”孟昭小声解释道。
悦瑶奇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展扩也侧身凑热闹道：“如果哪天我们这些外放弟子都死光了，只要有内传弟子在，墨家的根基就动不了。”
这个血淋淋的答复听得悦瑶一寒，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好了，别再针对小花了，是我带他下山的，有什么怒气冲我来好了。他又不会武功，让他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苗子兰说着一把将季轩搂在怀里。
陆恒道：“谁说他一人回去了，你怎么把他带出来，就怎么把他带回去。”
苗子兰呆呆地望着陆恒，眼眶里渐渐莹润起来，委屈道：“大师兄，你可知道我这一路走到这里有多不容易，你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就要赶我走？”
陆恒严肃道：“殴打平民，在墨家是重罪。加之非常时期，你扔下医药廷的事务擅自离山，我未罚你，你反倒怪起我来？”
苗子兰倔强地抹去眼角的泪痕，争辩道：“我并未把那几个人怎样，随便唬唬罢了。再说医药廷有狄莹师叔看着，没有我也未见出什么乱子。倒是你们，一走就是大半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和小花担心你们，一打探到你们的行踪就千辛万苦地赶过来帮忙，哪成想，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陆恒苦笑道：“一个没有规矩，一个没有武功，你们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苗子兰瞪着陆恒，点头赌气道：“好，说的好！小花，走，收拾东西去！人家这么不待见咱们，还赖在这里干嘛！”说完走到门口，忽又站定，转身将一个秀着青兰的锦袋扔到陆恒身上，发辫一甩，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展扩跳到陆恒身旁，往锦袋里一瞧，欢喜道：“这么多清玉丸，师妹真是雪中送炭啊！大师兄，看来要不了三天，你的功力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好好部署一下救齐王的事了。”
“三天？”小花诧异道，“你们不知道吗？齐王田建今夜就要被秘密转移了！”
陆恒忽然一愣：“你怎会知道？”
小花眨了眨眼睛：“来，大师兄，听我慢慢给你细说……”小花说着挽起陆恒的胳膊，把他带到桌前一同坐下，伸手将桌上盛花生的碟子拖到跟前，边剥花生，边娓娓道来……
“话说那天，我正在飞龙瀑旁的摘星崖上坐着看书，忽然就听师姐从远处喊，‘小花，小花，大师兄他们有消息了！’……”
陆恒按住小花肩头，道：“讲重点，你们从哪里得知齐王今晚会被转移？”
小花认真道：“大师兄，你先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这里了。”
孟昭一声嗤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展扩无所事事，摘下腰间的小酒壶，掏出一块方巾仔细地擦拭起来。悦瑶瞧了瞧这两人，也没多想，便向陆恒和小花近了些，焦急地听小花诉说齐王的近况。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孟昭低鼾渐浓，展扩的小酒壶也被擦得铮亮如新，而这边小花才刚刚聊到下山后第三晚的吃喝。
小花依旧声情并茂兴致勃勃，悦瑶托着下巴，却有些不耐烦了，想催，又见陆恒听得认真，实在不好张口，便不禁沉沉地叹了口粗气。
小花顿了一下，扭头道：“悦瑶姐姐，你知道后来怎样？”
陆恒缓缓接道：“后来，天色渐暗，你的故事还没等说完，齐王田建就已经被转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小花噌的站起来，惊道：“天这么快就黑了？糟了糟了，来不及了！我们得赶快部署计划才行！”
陆恒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小花凑到陆恒身边，神秘道：“大师兄料事如神，我和师姐真的预备了一个绝美的行动计划。你可知道，我们一路跟踪而来的大人物是谁？”
展扩啐了一口，怒道：“小话痨，我忍你很久了，再给我卖关子就是讨打！”
小花吐了吐舌头，终于开始说正题：“来提人的是一位皇子，当地的官员知道消息后准备今夜设宴款待。这位皇子不喜铺张，所以晚宴一切从简，大概会持续一个时辰。我们配合行动，只要在晚宴结束前进入齐王所在的西郊别院将人带走，就完事大吉！”
展扩摆了摆手，摇头道：“你知道西郊别院有多少人围守？咱们几个别说进去了，稍一露头就是人家现成的活靶子。”
小花神气道：“二师兄，你信不信按我的法子，保准咱们几个大大方方走进去，没有一个人敢拦着。”
展扩听了眉毛微扬：“你还有这本事？”
小花神秘一笑，转身从方才藏身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叠放整齐的黑色镶金卷云边深衣，放到桌上，小声道：“这是那位皇子常穿的衣物，浣洗送回时被师姐扣下了，当时我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说出来你们都不会相信，这皇子的身形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你们猜猜是谁？”
展扩将衣服抖开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这还用得着猜？这衣服满屋子只有一个人能穿得下。孟疯子，说你那别装了，你早醒了，赶紧过来试试，依我看这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孟昭心头一紧，瞬间手脚冰凉，佯装轻松想翻个身，动作却僵硬尴尬，只好随口切了一声，心虚得连眼皮也不敢抬。
小花兴奋道：“是了是了，我当时都惊呆了，不仔细看还以为坐在马车里的就是三师兄那！真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相像的人。所以说，只要三师兄换上这身行头，夜黑灯昏的，那些卫兵又根本不敢抬头细看，到时候，我们不就等同于在‘皇子’的带领下，大摇大摆自由出入了？”
展扩哈哈笑道：“这法子好，亏你想得出来。孟疯子，赶紧起来，今天晚上你可是主角！”展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孟昭。
孟昭挥手甩开，不耐烦道：“什么烂法子，谁喜欢谁去！”
陆恒微笑道：“这个法子，可行。”
孟昭猛地坐起来：“大师兄，小花和子兰早就被人盯上了，那些人分明是故意将他二人引来的。小花方才啰嗦的那些细节里，你难道没听出来？”
陆恒笑道：“正因如此，索性将计就计。”
孟昭怔怔地望了陆恒片刻，倒身耍赖道：“我腿伤不便，要去你们去吧！”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直冲孟昭胸口飞来，孟昭挺身凌空翻转，燕子般轻轻落在地上，回头看去，一把匕首稳稳扎在他方才躺的位置上。
展扩歪嘴笑道：“臭小子，这么灵活的身手还想蒙谁？别说只用你走几步路，你现在就是和三五个卫兵周旋个盏茶时间也决计没有问题。”
孟昭盯着展扩道：“那又怎样？说不去就不去，难不成你把我点了抬去？”话刚脱口，展扩的指尖就抵住了孟昭的肩窝要穴。孟昭悔得肠子发青时，已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了。
“臭小子，你不说我还真没想用这招。小花，来，和我一起侍奉你三师兄更衣。”展扩搓着手，舔了舔舌头，上下打量着石像一般的孟昭，这架势就像在思考如何拆解一只刚出炉的烤全羊。
悦瑶上前刚想劝说两句，就见展扩大臂一扬，孟昭的上衣就跃过头顶飞了出来。悦瑶一声惊呼，赶忙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陆恒干咳了两声，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对了，老三要假扮的是哪位皇子？”
小花笑嘻嘻地把黑色深衣递给展扩，忙道：“始皇身边最宠爱的少皇子。”
悦瑶身子一震，胸口仿佛中了一记闷拳，抬头惊道：“谁？”
“就是那位帝国之子，少皇子，胡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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