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哥儿,”杨慎定定看着他道:“‘情煞’秦雪衣、‘神煞’莫不为都是‘五子七煞’中人,昨天又出来个道术通神的宁焱子,现在看来,‘五子七煞’多半已为东厂网罗。他们……着实诡异,护送密使此行,凶险万分,你若不愿,我便替你推了如何?”王方经听他这话,手捋胡须,皱着眉头,正要说话,见杨慎以眼示意,微微摇头,遂将话又咽进肚中。
杨慎和大哥眼色神情都看在眼中,王方旋双眼余光又扫及书房正中挂的那副秋夜读书图,以及两侧对联“聊收静者趣,且读古人书”,心中悠然,展颜笑道:“大哥,状元郎,你们的担心顾念之情,我心中感激万分。只是我学道十年,师父所授,要紧便是履险如夷,与至险至紧要关头悟透性命大道。我今下山,奉师命论道,塞北雪峰和尚外,也便要见识见识这天下高人们修的道行的术。哼哼,宁焱子号称‘五子’,如我师父所说,他日我也自是‘青城五子’中人,我‘青城五子’也不大会输给他们所谓‘五子七煞’罢!”
这一番话,他说的傲气十足,王方经拍掌赞道:“老三,你果然是我王家好儿郎!为国效力,便须如此锐气,大哥以茶代酒,为你这般志气,敬你一杯。”兄弟二人举茶对饮,相视而笑。杨慎也微微笑道:“方哥儿,你说性命大道,这也是我儒门弟子修身紧要之处。果然天下至理,儒道一家,你有这样求道志向胸怀,我着实佩服的紧。”话说到这里,王方旋护送密使入蒙事也便定了下来。
王方旋心有疑惑,又问杨慎,密使入蒙商讨促成互市事宜,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也是皇上御准了的,东厂、锦衣卫既然都只听皇上所命,为什么两家行事,一个阻挠,一个促成?杨慎叹息一声,又向王方经看一眼,沉吟思索一会,方组织语言,向王方旋一一道来其中原委。
要说自大明开国以来,对边境处一直封锁甚严,九边重镇,长城关隘,看紧了不许向蒙古地方贩卖物品。但世间事,一分利免不得搜肠刮肚,起些骗人害人心思,若是有百分利千分利万分利,那说不得将国家祖宗全卖了,也大有其人。正因为对蒙古封锁甚紧,向蒙古地区贩卖粮食丝绸茶叶等货物就有极大利益。世上有徽商、海商、盐商,又有西商,西商主要行商路数,就是向蒙古地区贩卖货物。西商以山西人为主,其实他们中就有些胆大妄为不法之徒,偷摸向蒙古走私些货物过去,也只是小打小闹,对蒙古物品缺乏,济不得什么事。但商人逐利,有的是办法,他们外则勾连边将通关,内则以财物贿结朝中大佬公候乃至管事太监,甚或将生意寄名在这些大佬公候管事太监之下,在他们荫护之下,向蒙古地区大批走私货物。粮食丝绸茶叶等等且不说了,便连铁器,也骆驼驼了,贩运到蒙古地方,每年蒙古人入边侵掠抢劫,用的箭镞兵器,大多都是商人走私过去铁器制作而成。
“这些眼里只有钱的腌臜货,直是该杀!”王方旋大怒哼一声道。
“是啊,确实该杀。”杨慎叹息一声道。但这些商人,内外上下都打通关节,内有朝中大佬公候及管事太监荫护,外有边将睁眼闭眼放行,总之钱可通神,利薮所至,他们一路通行,挣的盆满钵满,而那些朝中大佬公候太监及边关将领等,也受他们敬献,生落好大财富。而如今密使入蒙跟蒙古商讨互市事宜,此事若成,朝廷与边关外设立榷场,商人入场交易,官牙管理、见货抽税,朝廷多了税收,西商大批走私货物入蒙必受影响,他们利益反而下降。更要紧的是,这一来也断了朝中大佬公候太监及边将所受敬献。利益所驱,自然要出手,能杀了密使最好。太监生性,最是好利,东厂管事太监张锐,想也必是与西商大有瓜葛,受他们敬献最多,这时暗里召集江湖不法之徒,暗害密使,也是必然。
至于锦衣卫么,“江彬这人,虽跋扈横行,又善蛊惑圣听,淆乱朝政,但他对皇上,倒也算忠心。皇上所命,他既掌管锦衣卫,自然要派些人护卫密使。”杨慎淡淡说道。王方旋听了这其中瓜葛,不由皱眉道:“你们当官的就是麻烦,互市既然是好事,大家坐下来商量,作成这事就罢了,还要你斗我斗你斗来斗去,连暗杀密使这样龌龊招数都用上了,又跟那些江湖匪类有什区别?皇帝也大是糊涂,那些没卵子只要钱的太监,杀了就是,要他们何用。”
“住口!”王方经大怒喝道:“君父如天,用人以恩,刑人以威,总之雨施雷霆俱有道理,岂是为臣为民可以腹诽的?更何况你个小孩子,又懂什么国家大事、朝政施为、官员体统,满口胡柴什么?”他怒气勃发,又滔滔不绝,教训了些谦卑恭敬、忠义谨慎的说话道理。王方旋听他教训多了,也并不气恼,脸上颜色甚恭,只是眼珠时不时一轮,显得不怎么入心。杨慎偷瞧了,心中暗笑,想这兄弟二人一父所出,性情竟是两样,王方经自认识时就是谦谦懦懦又严肃恭敬样子,王方旋却是傲骨天成,于尊卑上下浑不在意。他听王方经这一顿教训如江水东流,竟没个停歇,想打断了且说正事,又想王方旋性子着实有点野,也得个人收束羁縻着,便将心思转过一处,由着王方经仁义忠孝谦恭礼节的训导兄弟一番。他心里盘算,想到自己所见所闻“五子七煞”种种,总是忧心忡忡。
“用修,用修,你……还有什么要嘱咐老三的?”王方经长篇大论说了一会,有些口乏了,喝了杯茶后见杨慎神不守舍、一时又是摇头又是蹙眉,显得忧虑万分,遂问他道。杨慎听他叫了几声,方才理会过来是与自己说话,喝一口茶定神,向王方经微微一笑,又转头向王方旋道:“方哥儿,这宁焱子总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昨日他为何又将‘影石’留给你?听你为他所迷入火海后情形种种,无奰子真人倒似乎与这宁焱子认识,以后你再聆听师训时,可问问无奰子真人,宁焱子的由来端详,他应该是‘五子七煞’中极核心关键人物,搞明白他的出身由来,其他几人也就顺势可查。这‘五子七煞’着实是世间大害,我听朱佥事说,他们持妖术无端生事、蛊惑人心,最擅长的就是哄人作乱。这天下啊,小民易愚,又有些别有用心之辈,再有‘五子七煞’这等妖人其中作祟,真闹成天下沸腾,如何得了!”
王方旋皱了眉,他此前听王方经含着怒气训斥他是说了些‘五子七煞’之事,当时怀着怒气,也没怎么听清楚明白,只不过是以为一些江湖害人术士,这时听杨慎说他们最擅长哄人作乱,又闹成天下沸腾,不免以为杨慎小题大做。他心中不明,遂问杨慎“五子七煞”到底做过什么事?杨慎一怔,看王方经一眼,心道原来子庸并没给方哥儿说清楚。他又一一将朱辰那日所说,向王方旋道来。
王方旋听杨慎这番话后,也是吃惊的厉害,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修道法的人,竟跟宁王作乱等天下大事联系在一起。闹乱这天下,与修道有什么好处?如宁焱子那样厉害,道术通神,不寻处地方,默思天道、熬炼心性,以期逍遥长生,闹这么多事干什么?如他师父无奰子那样,就将天下给他,他也不会多瞧一眼的。
想不明白,他也便不多想,只对杨慎道:“宁焱子并‘五子七煞’由来,他日我问了师父便是。他们若真是天下大害,我也说不得问师父请教了法子,斩妖除魔。”
他如此说了,三人便将“五子七煞”事放在一边,又说了些护送密使入蒙细节。据杨慎说来,哪位密使由锦衣卫护送先到陕中西安府,王方旋过几日八月初自阆中到西安府与密使相会。自西安府到宁夏,走陇山古道,那一路山水关隘颇是难行,又山川间多隐蔽所在,东厂所使妖人伏击密使,想来便会选在哪里。到时就要看王方旋手段施为了。又他二哥王方权过去也到哪里行过商,之前也商量好了,可将密使、王方旋并护送锦衣卫等隐在王方权商队中,做一层掩饰。
三人盘盘算算,说些细节,不期已到中午,遂出了书房,用了午膳。饭罢没多久,朱辰等又来相访,原来他们只在阆中驿站里歇息,揣摩了王方旋应已醒来,便相偕了再来王家议事。这次却只朱辰、安赤儿、欧十三三个,张宗源、谷默并未跟着,朱辰只对杨慎王方经道那两位看阆中山水大佳,相约着游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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