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文已发表于全国文学品牌读物《楚风》)
一
不同孕育仇恨。
——《红与黑》
如果一个女人招所有的同类讨厌,那么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招所有男人的喜欢。
萍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美的像昆曲——容貌占三分,姿态就占了七分。她有着瓷器般细腻白皙的皮肤,眼睛不大,却细长妩媚含着春水,长长的眼睫毛低垂时,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恰到好处的抓住了男人的心。再加上低头浅笑的酒窝和纤细的手指拨拢发丝的姿态,她就是一朵风中摇曳的水莲花不胜娇羞。
因为美丽,从小就有男生像追逐偶像般围着她团团转。她所有的人生经验都一再验证了自己的美丽是无坚不摧的利器。至于女生么,她一般不去关注,毕竟关系再好的闺蜜,出门也得AA制。
可女孩子一动心思,劲儿就用不到学习上,好在她天生就是跳舞的料,凭着一技之长,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县城里的幼师。
18岁,萍幼师毕业。毕业演出时她在舞台上如风摆杨柳一样的舞姿牢牢地抓住了所有男观众的心并招来了所有女观众的嫉妒。于是,美貌再一次帮了她的大忙,让出生农村的她得以留在县城,让没有背景的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嫁入了县城豪门——某局长的儿子任凡。
二
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
——张爱玲
任凡一米八的个子,长得是仪表堂堂,很像是电影明星黎明。
因为有个好爸爸,任凡在这小县城是占尽先机。高中毕业后他就在父亲当局长的某局工作。局里,外地分配来的早就结婚生子的大学生们还挤在黑乎乎的筒子楼里排队等分房时,任凡就已经有了父亲为他准备好的一百平米有厨房有卫生间的两室两厅的婚房。这么好的条件,让县里说媒的人踏破了任家的大门,可任凡偏偏一眼就相中了舞台上风摆杨柳般的萍。
从此任凡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从小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安排好他照做就是了,如果不是遇到萍,他肯定会听从父母的安排结婚生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就像一道闪电瞬间指明了他的方向,他恋爱了。
他一定要让萍知道他的心意,他又怕萍知道后拒绝他,他左右为难,最后决定写情书告白,他一笔一画的正楷书写,稍有不妥就撕了重来,信寄出去的时候任凡的心都跟着走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左一封右一封,文字里,他是痴情的情郎,现实中,他远远的看一眼萍就面红心跳躲开了。
但是在所有厚颜无耻,不折手段的竞争者中,任凡的情书完胜。金童玉女的婚姻成为了县城佳话。
美满的婚姻就是让当事人都有获得感的婚姻。
萍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她喜欢“掐尖”。《圣经》中不是说过么:“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萍容貌是县城第一,嫁的老公当然也是县城第一。
萍在众人的羡慕嫉妒恨中去长安市的民生商场照了县城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婚纱照,那白色的西装婚纱天生就是为这对新人准备的。萍还在民生买了最昂贵的呢子大衣,那水波纹的大衣像丝绸一样光滑,晃瞎了县里人的眼睛。萍居然还去海南旅游结婚了!对县城人来说,海南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去海南旅游结婚啊?只有精英阶层才有这个本事!而任凡家就是县城的精英阶层。
精英阶层办事要比老百姓容易的多。于是从海南旅游结婚回来的萍也从县幼儿园顺利的调入了县小学,萍从一个幼儿园阿姨变成了一位小学教师。二十年后刚到长安市的她提起这点十分自豪地说:“你们知道么,我以前的同学现在还在幼儿园带着娃学小兔跳跳,一把年龄了,一不小心把尿都跳出来了。”
在县小学工作的萍处处要强,她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学校的宠儿,而学校一有好事领导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早早的,萍党也入了,职称也评了,该得的都得了。顺风顺水这个词语似乎天生就是给她准备的。
老天爷总是把世上的小两口一强一弱的进行搭配。萍强,任凡就弱。好爸爸让任凡拥有了一路顺风的生活,也拥有了闲散懦弱的性格。在家里,有父母为任凡准备好一切。结婚后,任凡有了新的管理者——他娇美的妻子。他身心无比舒展的听候萍的指挥——萍说东,任凡就东,萍说西,任凡就西。萍不说话,任凡就傻笑着看着美丽的妻子低头抬眼时蕴含的美艳。
任凡最喜欢为萍做菜,尽管在自己家他什么都不会做。可是结婚后,他迅速掌握并创造性发挥了这项技能。他觉得纤细美丽的手指就不能沾阳春水,他喜欢萍夸他会做菜。
任凡还喜欢为萍剥瓜子。萍爱吃瓜子却怕嗑瓜子伤到牙,而任凡会嗑,两指捏着瓜子放到上下两个门牙间,“卡”的一声将瓜子嗑开,手指轻轻一捻,瓜子和皮就分开了。不一会一堆瓜子仁就放在萍的手边,萍一边看电视一边抓起几粒放在嘴里,香甜的味道就慢慢的散在嘴里,心里。
三
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
——张爱玲
媳妇萍是农村人,只是凭着容貌出众就高攀到自己家,当婆婆的就总觉得媳妇沾了自己家的便宜。竟然沾了便宜就要有沾了便宜后的样子——婆婆觉得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使唤萍了。可偏偏儿子不争气的样子,把自己所有的心都放在了媳妇身上,正应了俗话说的“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婆婆心里就隐约有一丝丝不快。
萍十月怀胎,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子。婆婆伺候月子时就抱着心肝宝贝的叫,末了加上一句“要是个带把儿的就好了。”
萍何等要强,婆婆的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心。一整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火烧的她眼睛都红了。这一气,可了不得,硬生生的把奶憋了回去。娃吃不上奶只能用奶瓶子喝秦俑娃娃头奶粉,又花钱又遭罪。婆婆为这事悔得直叹气。梁子结下了,媳妇形同陌路,连儿子都没了。
四
真实,严酷的真实。
——《红与黑》
日子如流水不为任何人停留。一天天过去,萍的公公退休了,女儿婷婷也上初中了。
不知不觉间世道变了,长安市的私立学校如同雨后春笋一样遍地生长。它们用每月2000元的高工资让当时在郊县每月挣500元的优秀教师们纷纷“下海”。县里的老师也有人去长安市的私立学校教书了。刚开始还偷偷摸摸的说是请长假,后来就干脆辞职不干了。她们的成功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县城里的风云人物。等到她们荣归故里时,姐妹们一聚会就看出高低了——“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城里回来的老师拿出一盒粉饼:“这是迪奥的,法国的。”法国啊!那么遥远的地方因为一盒粉饼就走到大家面前来。小姐妹们小心翼翼的把这精致的圆盒子传来传去,一片惊叹声!“班尼路可不算是牌子啊——”城里回来的老师说这话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萍,“人家长安人都到世纪金花去买意大利牌子的衣服。”
萍睡不着了。以前人们生在哪里就一辈子呆在哪里,现在人们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甚至可以去——长安市了。那记忆中的繁华因为时间的打磨而散发出迷人的光泽,这么好的地方应该她这样的人才配的上啊!不如她的人都去了,她还在这小县城里耗什么?
萍睡不着了。要知道以前是她领导县城的时尚——她相中了衣服样子,裁了布让裁缝做了穿在身上。全县城的女人们立刻学着她的样子也去裁布也去做衣服,可怎么穿都穿不出她的味道来。现在居然有人看她一眼后说她穿的班尼路不是牌子?
萍睡不着了。
萍是极其有主意的女人,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去长安市的一所私立学校应聘,而且立刻就聘上了。
回来后,她通知任凡说她要去城里“拼”一下。任凡就是做梦也想不出省城和他的家会产生丝毫联系。而现在他的妻子居然要去省城工作了!他崇拜自己无所不能的妻子,又手足无措的告诉了父母。
公公婆婆第一时间到萍家进行劝说,因为一辈子的经验让他们知道闲散懦弱的儿子其实离不开县城里熟悉的生活。公公退休后萍一家早已失去了以前的特权,萍心中暗想:您又帮不上忙,您还来说什么呢?见萍铁了心,最后全家人不得不决定萍先去省城干着,女儿婷婷也跟着萍在省城念书,毕竟省城教学质量高。任凡么,就先在县城守着家。
萍立刻在省城租了房子。第一次租住在人家的家里,萍没有一点委屈。她带着女儿婷婷贪婪的逛街逛商场,这省城就是比县城繁华。到了夜晚街上的流光溢彩更是比一到天黑就黑灯瞎火的县城漂亮。娘俩逛累了回到家,见一个人坐在门口,萍还没认出来,女儿婷婷就一下子扑了过去大声喊着:“爸爸——”
原来是任凡。他憨厚的笑着,抱起了宝贝女儿,用胡子扎着女儿的脸。
“我请长假了。过来给你做饭。”
萍的眼睛湿润了,再要强,她也是一个女人。
五
日常的琐碎烦恼更加难以躲避。
——《霍乱时期的爱情》
萍空有倾城之貌,却没有郝思嘉的命,她落在了一群女人窝里。
女人窝就是长安的这所私立小学。女人窝里的女人分三类:一部分是拿着高工资对老公孩子颐指气使的“汉子”;还有刚参加工作的80后青春美少女;极少数比女人心思都更细密更绵稠的男老师。亚当斯密不是说过么:“人天生,并且永远是自私的动物。”一个锅里舀饭的这三种天生,并且永远自私的女人,谁会让着萍?在这里,萍过上了平常人的人生。
萍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工作是这个城里她唯一抓的住的东西。
班级的考试成绩是考评一个老师的重要标准。所有的老师都心知肚明,为避免误会,考前所有的老师都故作镇定在办公室喝茶,只有萍不在办公司。站在走廊里隔着窗户同事们还能看到她在讲台上为学生做最后的指点。喝茶的老师酸酸的戏谑道:“让萍不要忙了,等改卷子时大家多给她班改几分好了。”大家都会心的一笑。
学校给机会去赛教,萍为了不受到打扰的备课,自己花钱单开了一间房去彻夜不眠的做准备。
她比在县城时努力的多,却依然没有机会。这其实就是平常人的路,可萍不是平常人。她在大会上露骨的奉承老校长有周总理的儒雅之风,一时被传为学校笑谈。老校长如影随形的夫人讨厌她去校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在楼道里骂“狐狸精”。又被同事风传一时。凡事“过犹不及”,可人在事中时,过与不过怎么把握呢?鸡汤说:如果努力不行就去拼命。萍真的认真拼过了。
以前在县城里,她好为人师,会告诉同龄人如何打扮,同龄人都会心服口服。现在在这儿,她问办公室的女孩子:“用刮毛器刮完身上的毛后,长出来不是更长么?”女孩子哈哈的笑了半天后告诉她:“姐姐!这是用来挂毛衣上的毛球的。”是啊,80后的女孩子天生在这个城市,她们的父母让她们轻而易举的过上了舒服的生活。迪奥、巴宝莉、纪梵希、化妆、名牌、出国旅游是她们生来就有的基本功。它们一眼就能分辨出郊县人和城里人,而这,萍要过很久才懂得。
一句甜甜的“姐姐”就将萍叫成了苍白的面孔和朴素的衣服的老女人。萍想起她刚参加工作时心里是多么不在乎那些老女人,嘴里也甜甜的叫“姐姐”。
萍喜欢上台跳舞。她也主动要求上台表演,她看到老校长眼睛一亮,她误以为是欣赏,就兴冲冲的反复练习后在年会上表演。演完后才知道那一亮的眼神原来是惊讶。在这里,80后音乐学院毕业的,师大毕业主修舞蹈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她们用绝对的青春和专业握着嘴耻笑她的年龄和业余。从此以后她就不再上台跳舞了。
更麻烦的是钱。
以前她从来没有觉得钱有多重要。可现在不一样了——女儿去省上的重点高中读书要钱,房租要钱,物业要钱,出门就要钱——都是钱!可同事们拿着得名牌包包动辄几千块,开的车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还有出国旅行,还有房子——如果有一个房子,就能在这城里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就成了地道的长安人,这该有多好啊!
可这一切,都需要钱。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还要辅导学生写作业,多挣一点是一点。
任凡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做饭,只是萍累的都不想吃了。辅导完最后几个孩子的作业,已经是晚上10点了。萍看到客厅里看哑巴电视磕了一堆瓜子的任凡,忽然就反感起来。
这有什么用?
她在心里尖叫——
任凡也必须找份工作,这样可以多挣点钱。可任凡在局里闲散惯了,并没有一技之长。四十岁得他才是这个城市的真正的弱势群体。他四处应聘又四处碰壁,最后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最后做了一个协警。协警——看着上下班车接车送的同事,萍心里酸酸的,第一次,老公成了拿不出手的人。
六
一个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舍不得放着不用。
——张爱玲
萍在纸上反复的写着两个字:离婚。
萍的美会再次帮助她,她心里有数。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任凡说。
“给一个男人低头就不用给其他所有的人低头了。”
萍下定决心,推开家门,却见任凡已经人去房空了。
离婚手续办的很爽快,县城的房子和女儿归萍。任凡自愿净身出户住回父母家,回局里继续上班。萍立即卖了县城的房子在省城付了首付给自己名下买了房。还月供和抚养孩子的日子依然困难。可美貌一定会帮到萍。
不久,萍再婚了。新郎长相平平却是大学教授,离异,有一个女儿判给了女方。这就是在省城也是拿的出手的老公了。
萍生的媚,这次的婚纱拍出来了样片的感觉,赢得了同事们的唏嘘赞叹一片。萍的手上还多了一枚钻戒,她会和新婚的80后比钻戒的大小,因为同龄人哪里会有这么高级的东西。她幸福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求婚时拿着钻戒单膝往下一跪,我的泪就下来了。”
微信朋友圈里,她过于夸张的炫耀自己的幸福,她和教授在祖国的大好河山四处留影。这些晒出的图片又赢得了一片点赞。
而再婚的教授很想要一个男孩,这焦急感也传染给了萍,她开始认真备孕。“俩口子正在办事,老婆的鼻涕流出来了,老公说难怪生不出娃,都跑这里来了。”萍讲了一个笑话,自己却没有笑出来。
私立学校的同事来了走,走了又来新的。来来回回最后就剩下朋友圈留下一堆人。
一天,萍忽然落寞的说:“其实城里没人去关心别人,是不是?”新来的小女孩答非所问的点点头说:“大家都很忙吧。”
不久,她发现她的钻戒掉了一颗小钻,她的钻戒是中间一颗大钻,周围如众星拱月一般镶嵌了一圈小钻。掉了一颗小钻就像缺了一颗牙,的确失色。她问周围的人该怎么办?有人告诉她到商场找到卖钻戒的商家,这种小钻他们免费补。于是她周末到了商场,询问哪里可以补这个品牌的钻戒。卖钻戒的粉琢玉雕般的女孩子们围在一起看了半天,谁也没有认出这是什么牌子的钻戒。就多嘴问了一句“这么贵的东西怎么不在专柜买呢?”
于是就让萍到商场后的珠宝专业清洗的地方补钻,到了那个狭窄的门面,一位老师傅开口要五百元修好,她拿着钻戒想了半天悠悠的说道:“我不想再在这戒指上投钱了,谁看呢?”
八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张爱玲
萍又离婚了。貌似高攀的婚姻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教授甚至将旅游的花费也列了清单给她,要求AA。
女人的美貌和男人的钱比起来原来一文不值。
萍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低头的男人,就接着给所有的人继续低头。她辞了职,自己办了补习学校。日子更加辛苦,但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女儿上大学了,女儿也要工作了。萍的期房也盖好交工了,简单的装修后就可以住进去了。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萍和接自己的女儿走到了自己家门口。看到一个人坐在门前,她还没看清,女儿就小声的叫了声“爸——”
萍没有说话,打开了了门。
两鬓斑白的任凡啥也不说,拎着买好的菜进厨房就开始哔哩啪啦的做菜。他知道有一包瓜子放在超市塑料袋底,等待会吃完饭,他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给萍嗑瓜子。
人生比小说更为诡谲,不是么?因为写小说的要合乎逻辑,人生不需要。有一部电影叫《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美丽的女主角失去了美貌女人们接纳了她。萍照了照镜子,快50了,需要美颜才敢发照片的时候她拥有了几个闺蜜。人生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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