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城的夏天像个大闷炉,酷热难耐,即使穿着半袖短裤在校园里走上几步,也能立刻汗湿全身。宿舍里更是待不住,像个塑料大棚,闷热窒息。路迟迟记起他每天早上起来,发根都湿漉漉的,床铺更是像浸过水一样。俯下身一闻,布臭味夹杂着汗臭味,宛若粪坑。他经常在宿舍地上铺上床单,然后赤裸着身子躺上去,热会消解很大一部分。那天路迟迟正这么做时,韩东城推门进来了,看见路迟迟躺在地上也不奇怪,跨过去坐在了床上。可没一会就脱光了衣服坐到了地上。那些天,路迟迟绝不轻易走出宿舍,躺在地上像一只案板上待宰的猪,侧着身子,四肢蹬往同一个方向,头颅执拗地微微翘起。那天,他从梦中惊醒,汗水已湿透全身,整个身子黏糊糊的,额头上还不停往下滴汗。于是跑到水房冲了个头,顿时清醒了大半,才记起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去自习室了。坐在自习室里又睡着了,醒来时感到一阵寒冷,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摆子。望窗外时发现下雨了,雨滴拍打着玻璃啪啪作响,打在水泥面上哗啦哗啦。路迟迟站在自习室门口发现雨大得根本不能行走,这要是以前他会完全毫无顾虑地走进雨中,然后慢条斯理地走着。可当他在等雨停的人群中看到柳零时,一只刚探出的脚还是缩了回来。他拐到了柳零视线之外的柱子旁边,朝柳零打望。柳零穿着连衣长裙,脚下踩着高跟鞋,几本书抱在胸前,神情焦急。披肩长发在微细的风中偶尔飘起,长裙遮不住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路迟迟正这么看时,柳零也转过身朝他看。在目光相遇的瞬间,路迟迟如电击了一般快速低下了头。等再抬起头时,发现柳零还在朝他看,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了。“路迟迟,还真是你!”柳零走过来笑着说。“嗯,是……我……”路迟迟满脸红透,心脏乱颤,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你这是……上自习,”柳零顿了顿说。“没有,我就是路过瞎逛,”路迟迟说。“这儿有什么好逛的!”柳零说。两人一直聊到了雨停,大概一二个小时。其间,大多时候都是柳零在说,路迟迟偶尔才说上那么一两句。那是自从他和柳零分手后,说得最多的一次。当路迟迟非常谨慎小心且满是好奇地问到男朋友时,柳零轻巧地摆了摆手,“分了,”说时,还加上了两只手突然撒开的动作。路迟迟本想问为什么,但望着柳零那双桀骜不驯且无视一切的眼睛,便明白问了也等于白问,还不如不问。但却又一次陷进了那双眼睛里,盯着柳零良久伫立。等柳零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时,才抖了一下清醒过来。“说说你吧,你和来若曦……还好吧!”柳零抵了抵眼镜、顿了顿说。“早分了,”路迟迟说。柳零再没有多问,等雨停下时,两个人才一左一右地走了回去。那是自从他俩分手后挨得最近的一次。
回到宿舍,宿舍里仍然空无一人,窗帘紧拉着,室内黑暗如墨。路迟迟走过去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跌倒。回过神来,听见哎呀一声。等拉开窗帘时,发现宿舍里除他之外并没有什么人,而地面上除了床单,也空无一物。坐在光秃秃的床上苦思冥想,却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个声音多像是欧阳行云发出的。于是刚才那个声音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正抬头间,却看欧阳行云正端端地站在门口,上下穿着体恤和短裤,手中拎着一个酒瓶正冲他笑。最后一道夕阳洒在地上,使欧阳行云看起来灰暗阴沉。路迟迟站了起来,却发现欧阳行云一动不动,始终杵在门口,黑暗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站那干嘛,进来坐啊!”路迟迟扭过头指着床板说。可目光刚落到床板上,却看见欧阳行云正肃穆地端坐在床上,正盯着他看。下意识又朝门口一望,门口空无一物,只有灰暗的门框和门口白绿相间的墙壁。又转眼床板,床板上光光秃秃,连一片碎纸屑都未曾落着。路迟迟跌在地上,沁出了一层冷汗。那时,一道柱状的光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面凄白的圆团,反射过去又照在他脸上。不知过了多久,路迟迟才瘫下身子俯在地上睡了。凌晨四五点又被惊醒,猛翻在地上,铺着的床单滚成了一根小棍卧在旁边。外面大亮了,街上没有行人,对面的宿舍楼全拉着窗帘。路迟迟走下了宿舍楼,清晨凉嗖嗖的风贯进他的袖口,在身体里胡乱奔突,额前的刘海也被吹得东倒西歪。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湖边,坐在大石头上。眼前波光粼粼,翠绿的树叶沙沙响动,柔绿的枝条甩着纤细的发辫在水面打出一层层水花,羞怯的爬山虎紧抱着红黄相间的长廊柱缓缓蠕动。路迟迟却没了兴趣,走到校园广场石台子旁边,刚想坐上去,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原路返回了。
想到这儿,一个男生打断了他。他站在路迟迟眼前,手中端着两杯酒。“迟迟兄,咱俩喝一杯!”那男生满脸诚恳,将一只酒杯递了过来。路迟迟接过酒杯,对碰了一下,两人仰头全干尽了。路迟迟正要抿抿嘴唇,却被那男生突然抱住了,在他后背上一阵乱拍。撒开后,似乎咬着牙,半天才想出一句:保重!便走过去拾起外套,跟其他人道别,推开门出去了。路迟迟又跌在了椅子里,旁边已经只剩下八九个人了。没有了大声喧闹,也没有了把酒欢歌。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杵在圆桌上一言不发。老半天才有一个人说笑话似地抖出一句,其他人也真像听了笑话似得陪笑一下。韩东城趴在桌子上始终没有抬头,脸蹭在桌面上,嘴半张着。路迟迟坐在那儿,也能听见韩东城粗重的喘息。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女生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我们唱首歌吧!”其他人依次站了起来。那个女生打开手机说:“就唱今生缘!”“我们今生有缘在路上,只要我们彼此永不忘,朋友啊!让我们一起牢牢铭记啊!”随着手机上响起轻轻的音乐,几个人跟着唱了起来。没唱几句,有的人就哽咽难语,但依然拖着嗓子唱着。“我们今生注定是沧桑,哭着来要笑着走过啊……”几个人跳上了椅子,对着啤酒瓶,忘我地唱着。眼泪顺着脸颊灌进了领口,鼻涕拖在嘴唇。路迟迟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一直跟着歌曲的旋律哼着。“朋友啊!让我们一起牢牢铭记呀,凡尘过后了无牵挂……”随着歌曲进入尾声,几个人又窝进了椅子里,女生抽泣着,男生面色凝重,久久沉默。路迟迟感到脸上有一股热泪滚过,慢慢地掉进了衣服里层。揉了一把脸眶,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又端正地坐了起来。看见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手拉着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每个人眼里都泛着错综复杂的泪光。正这么看时,一个男生过来也不等他站起来就俯下身抱住了他。在那个男生在他后背拍的时候,路迟迟也伸手拍那男生的后背。撒开后,那个男生诚恳地看了他一眼:“兄弟,保重。”便拐过去一眼没回地拉开门倔强地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