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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一夜北风过后,太阳越发收敛了光芒,熬到下午,太阳连影也不见了,整个天地肃穆寂寥寡情极了。周根弯曲的指间夹着根旱烟,有一口没一口向嘴里送,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远山,距离黄昏还有段时间,山色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天阴沉得像镀了铅,看来今晚会下雪。整整一个冬天不见一片雪花,回乡的人逐渐多了的年关,下雪这件事就不好定好坏,尤其是儿子周晋捎信回来说,就这几天到家,左邻右舍都是儿女成群,自己家只有一根独苗,宝贝程度不说大家伙都明白。
不大时辰,天上开始飘飘悠悠飘雪花,周根一遍一遍站在院门口眺望路口,老伴谢小苗也站在他旁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把目光拉得很长很长。一次又一次远望,一次又一次低着头回屋。时间悄悄过了两个时辰,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走上去软绵绵的,谢小苗平时喜欢踩,现在很厌恶,儿子周晋不会又被大雪挡了路,不回家过年吧?去年也是年跟前下了场大雪,那场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交通彻底阻塞,周根没有回来,两个人的年总是少了年味,有着说不清的可怜劲。
夜已经很深了,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很绕耳,吵得谢小苗睡不着,周根也是长叹短嘘,作为老农第一次咒骂瑞雪。夜很长,谢小苗和周根睡了再睡,天还是没开始亮,夫妻俩躺在被窝里听着簌簌的下雪声和偶尔一声被雪压断枯枝的咔擦声,心里越发烦躁,良久,天空开始泛白,夫妻俩互相看一看,决定起床看看雪厚不厚,路可否还能走……
执拗——,门比平常难推了许多。这天杀的大雪。看着随门缝大开滑进来的雪,周根咒骂出声。门被大雪封了一截。抬眼看去,一片白茫茫,世界真干净,干净地让人想骂娘。周根皱着眉头,从侧房拿了把扫帚开始扫路,扫一会,抬头看一眼还在簌簌下着雪,眉头皱得更厉害,嘴里听不清词地骂骂咧咧。不一会,一条小路从房门口延伸到大路上。周根拄着扫帚,看着远处,谢小苗也看着远处。那是什么?在他们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凸起。家周围这片土地,哪儿有个坑,哪儿有棵树,周根夫妻俩一清二楚,那个凸起是个新东西,昨天没有现才有的新东西。夫妻俩向凸起走去,雪地里留下两排相依相随的脚印,一排大而深,一排小也深。
近了才看清是个陌生人,已经被大雪埋了一多半。周根低下身子,用手在鼻子下试了试,有鼻息,不过不强烈,他连忙用扫帚胡乱扫了扫那个人身上的积雪,拖着陌生人向家门拽去,雪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梨痕。让陌生人躺在炕上,谢小苗赶紧生火暖炕,周根用手搓着陌生人的手和脚……陌生人的嘴唇不那么青得让人害怕了,身上的温度逐渐升高,周根还喂陌生人喝了温开水,并且没有忘记给他盖上家里唯一的一床薄薄的被絮。这床被絮刚刚拆洗过,闻着还有太阳的味道,本来准备儿子回家盖,现在也管不了了。
良久,周根和谢小苗夫妻俩都吃过早饭了,陌生人才慢慢睁开了眼,他先是盯着周根和谢小苗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看了看房间四周,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就急急地,用沙哑的声音说,包……包……我的包。谢小苗感觉从柜子上拿过来一个用布包着的包袱,布是她没见过的布,抓在手里很柔软,让人不敢用劲,更不像自己织的土布硬乎乎的铬手,布上呢,竟然还有好看的图画,有山有水有树,稀奇得很。
陌生人从谢小苗手里接过包袱,抱在胸前,这才对周根和谢小苗说谢谢,谢谢他俩救了他。周根说了句,有啥可谢的,顺手的事。接着问,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到我们村?陌生人没有回答。气氛僵了一会。须臾,周根像突然想起什么催谢小苗赶快给陌生人熬点粥。谢小苗来到米缸前,缸里的大米已经遮不住缸底了。谢小苗抓了一把米放进碗里,盖好缸口,看看碗里的米,又回头抓了一把。粥熬好了,谢小苗端给陌生人,催促他赶快趁热吃,陌生人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一碗,再一口气喝一碗。喝完了,紧紧搂着包袱。谢小苗和周根的早饭是就白开水咬窝窝头。
陌生人在周根家住了三天,谢小苗天天熬大米粥,一顿两把米。第三天下午,陌生人继续吃大米粥,周根和谢小苗继续啃窝窝头,啃着啃着,谢小苗低声对周根说,儿子回来可没大米粥吃了。周根压低声音怼,救命重要还是你儿子吃大米粥重要。谢小苗说,我不就是说说吗,你急啥。陌生人喝粥的动作停了,好一会才开始继续。
周根吃罢窝窝头,点燃一根旱烟吸了一口说,这大雪停了两天了,儿子咋还不回来?西村的小毛都回来了……也许……也许明天就回来了。眼看着年越来越近。
第四天一早,周根和谢小苗起床后发现陌生人不在了,但是他的包袱没拿走,还留下一张纸。两人拿着纸急急忙忙出了门,准备找村里的先生给读读,迎头看见儿子周晋回来了,高高大大的,咋看咋好看。夫妻俩也不去找先生了,高兴地一人抓儿子一只手回了家,上下左右打量了儿子好久,咧着嘴傻笑。儿,还没吃饭吧?妈这就去做。谢小苗匆匆来到米缸前才想起哪里还有一粒米。同时想起陌生人,想起那张纸。他爸,让儿子读读纸上写的啥?周根从衣兜里拿出来给了周晋。
大哥大嫂: 你们好!我走了,但是,你们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现将青花玉壶春瓶留给大哥大嫂,不久的日子我会前来郑重向两位道谢。
周晋打开包袱,愣住了,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广而杂,既有世面又有情怀,中国的传统物件一直是他心头的最爱,但是也被这件包袱里的宝贝惊住了。只见包袱里的青花玉壶春瓶,高大约三十厘米,口径八厘米,瓷瓶造型优美,撇口,细长颈,圆腹且下垂,圈足,形体秀美。饰釉下青花。内口沿绘如意头,圈足为卷草纹、腹部主纹为人物故事。中间头戴凤尾高冠、身着甲袍的武将正是蒙恬。后立武士双手握书有“蒙恬将军”的大旗。前一武士抓一跪着俘虏,另一武士似作汇报,人物间点缀以怪石、篱笆、芭蕉、竹叶、花草等,画面繁而不乱。妥妥青花瓷界的宝贝。
看着这件宝贝,谢小苗搓着手问周根说,这事弄的,这可咋办?周根盯着瓷瓶说,这事弄的,不就是两把米的事吗?他停顿了几秒接着说,瓶子放这儿,存着,等主人来,对,等主人来。
一周过去了,陌生人没来。
一个月过去了,陌生人没来。
一年过去了,陌生人还是没来。
……
又是一个年关,周晋过年带回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姑娘,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般配,让屋子都亮堂了许多。周根和谢小苗很高兴,整天咧着大嘴傻乐,脚步轻快地开始张罗给周晋娶媳妇:房子旧了,需要收拾,如果能盖个新房最好。彩礼呢?自己一辈子就一个儿子,一定不能比别人少,可是算来算去还差一大截……需要这么多的钱,钱从哪儿来?周根很苦恼,也很着急。谢小苗看着周根缩在门角一根接一根抽烟,额头的皱纹又添了几道,她看了一眼瓷瓶,再看一眼,几次准备说话,几次咽了回去。
前不久有个收古货的商人上了门,看着瓷瓶说,他愿意收购瓷瓶,开口价五百。谢小苗心里算了一笔账,五百元可以盖三间一砖到底瓦房,眼下这窑洞裂缝已经很大了。周根看着裂缝长叹一口气,谢小苗也叹一口气。周根回了句,不卖。来人以为钱给少了,忙加价,八百,一千……五千元。周根还是不卖,说,不值钱,两把米的钱。并且托人继续寻找陌生人。
周根是在窑洞里去世了的,没住上瓦房,临死前指着青花玉壶春瓶说,存着,说不定,陌生人会来,人家的东西。谢小苗红着眼睛频频点头,周根这才撒了手,咽了气。
几十年过去了,周晋都当了爸爸,并且儿子周哲大学毕业,留在了大城市,买房迫在眉睫,周晋两口子愁得很,吃饭都不香了,睡觉也不甜了。周哲说,多大的事,咱家不是还有件古物,古玩市场已经开价到十几万了……休打它的主意,周晋呵斥着。然后向儿子讲述了瓷瓶的来历和周根临终前前念念不忘的嘱咐:瓷瓶咱是替人暂时保管着,终究要还回去。最后加了一句,不过是两把米的事。因为这个瓷瓶,张哲对文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晃好多年又过去了,周哲在文物方面的兴趣越来越高。一天他兴冲冲地回家,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爸妈,你们知道吗?我把瓷瓶给好几个古玩店的老板看了,他们一个比一个给价高,最高已经出到三百万了,有了这三百万,我也可以开个古玩店……周哲的话音没落,周晋呵斥道,别胡说。然后把周根曾经给自己说的话,又给儿子复述了一遍,结尾依旧没有忘记加那句,不过就是两把米的事。
周哲把青花瓷瓶放到家里最显眼的地方,天天擦一遍看好久,越看越喜欢,再看更喜欢。这天又有人上门,开口就是五百万,不卖,千万,再不卖,又升价。周哲哈哈大笑说,不值钱,我曾祖父说就两把米的事。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国家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规定,我国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自然人、法人和组织有向国家捐献文物的义务,国家会对捐献者相应的补偿。
周晋和周哲商量后,父子两决定把瓷瓶捐给国家,但拒绝接受任何补偿,理由还是,这是人家的,不过就是两把米的事。
不久,周家来了一批客人,他们一进门直呼恩人。原来他们是陌生人的后人。陌生人名字叫张正,是他们的祖父。青花玉壶春瓶的来历是这样的:
上世界初,盐业银行准备出售溥仪抵押在那里的清室珍宝。(盐业银行是由著名文物收藏家张伯驹之父张镇芳创办的。)张正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有两个买家正在与银行沟通此事,盐业银行一个也是收藏家的高官自己也非常希望能够得到这批藏品。后来由于受到“如果把这批藏品带离北京,将有人身安全问题”的威胁,那两个买家都不得不放弃购买计划。而一生充满冒险精神和爱国精神的张正看到这批清宫旧藏的文物精品后,却决定不顾一切要来冒这个险。与盐业银行的谈判前后持续了很长时间,通过几番周折,张正才与盐业银行达成一致,购买了其中多件清宫旧藏的精品,其中就有青花玉壶春瓶。
同时也正是由于这批藏品,特别是器物上的乾隆御题诗,使他对中国传统的艺术鉴赏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后他开始了系统地对中国古代传统艺术鉴赏理论的研究。他的收藏自此也不再局限于瓷器,他开始以乾隆的趣味来搭建他的收藏。除瓷器外,张正也同样收藏了一些带“皇家品味”的其他种类的藏品。他一年,听说《照夜白图》被上海古董商买去,准备卖往国外,急忙给当时主政北平的宋哲元去信,谈到这张画的价值,希望他过问此事,不要使之流落国外。他的爱国之心和他对文物的珍爱一样,让家族里的每一个人记忆深刻。
张正的哥哥张云是一名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常常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青花玉壶春瓶也被张云偷了出去,卖了,对方是一名俄罗斯文物贩子。张正得到消息,那名俄罗斯文物贩子近期准备归国。张正当时正在南方和几个爱国商人追一批即将被盗出国的文物,事情圆满结束后,第一时间北上,车马劳顿,人消瘦了很多。俄罗斯文物贩子的行动飘忽不定,今天在李家庄村收购文物,明天就到了牟尼沟村,张正跑了一个又一个村,终于在周根村的邻村找到俄罗斯文物贩子,可是人家不卖,费了不少口舌,终于用三倍的赎金买回了青花玉壶春瓶,他为了在大雪前赶回家,抄了小路,谁知偏偏走到了大雪里,被周根夫妻俩救了。
张正回家后不久生病了,半年后去世了,临死前,他一直念念不忘青花玉壶春瓶,怕它流落国外,后辈们遵循他的意愿,也一直在找寻,直到在博物馆看见。
几年过后,周哲带着儿子去博物馆参观,导游介绍完青花玉壶春瓶后 ,停顿了几秒后,又指着青花玉壶春瓶问参观者,你们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吗?众人很好奇。导游再次停顿了几秒,然后饱含深情地说,它还有个很温情的名字叫祖父瓷!接着,他讲了一个长长的两把米的故事,听者好像看见战火中,一个中国人抱着我们的文物穿越火线,听见了两把米在相互摩擦的美妙旋律……
(附:有些内容参考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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