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是青春萌发的季节,却只从书里读来一点对于爱情的朦胧认知。嘉士以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晨昏相伴,琴瑟和鸣就是爱情的美好。而成默和萧晓之间,却似乎过于平淡。
几次偷偷从窗外看,两人间既没有含情脉脉的眼神,也没有情意绵绵的言语,总在安安静静做作业。
又一年平淡地逝去,好运仍没降临到成默的头上。这次中学考上了一个中师生,一个中专生,却还没有成默的名字,萧晓也不例外地落榜了。
从前几年的热门到第三次失望,成默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然而,父母和老师都仍然不死心。哥哥一直走村串户做木工,这次也特意回来叮嘱:“我们成家在这一方,从来就不缺劳力,也挣得到钱,却总被人看不起。为什么,只没出过上得了台面说得上话的人!你端了铁饭碗,哪个都会高看我们一眼。人说久等吃好面,秋后结大瓜,熬得苦中苦,终成人上人。再苦,你也要咬着牙巴咽下去!”
于是那年暑假,憔悴落魄的成默在家闭门不出,不知是在整理心情,还是已经重振旗鼓,准备卷土重来。他的母亲农历六月十九观音寿诞那天,走了十多公里山路去一座大庙上香,路上中暑差点回不来的事,却传得村里村外尽人皆知。
船老大对于萧晓的落榜浑不在意,只说人长大了正好帮着打理家务,萧晓于是从学生正式转换成持家管事的角色。
嘉士上初二时,成默再次坐进了初三的教室。如他一般的三朝元老,还有三个,却个个如孤魂野鬼一般。各自坐在教室偏僻角落,既与应届生毫无共同语言,也与复习生彼此竞争而没有交流。课本已翻得烂熟,课堂也全无新鲜事。他们课间要么独自放风,要么固守一隅。
萧晓并不主动来学校找成默,成默也只洗碗时去下街留连短暂的一瞬。据说萧晓对于成默继续复习并不支持,曾说过“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守着个饭碗打转转!”虽然一句话表明了态度,却也并没有因为他继续复习而反目。
那一年中秋过后,成默再没见到萧晓。过了几天,他收到她的信,说跟县城摆摊卖衣服的表姐去见见世面,暂不回来。过一阵,又来信劝他,外面的世界已经不一样,应该早做决断,不要把时间耗在那个码头边的小乡场,“芦花河水都晓得向东流,为啥要死守在田坝头!”如果他愿意,她等他一起去南方闯闯。
成默很想一走了之,可是他肩上担着太多人的希望。他害怕辜负他们,却也不敢想,愿望再不能实现又该怎么办?
没过多久,萧晓的第三封信来了,“我不应该逼你改变,但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我不想再等下去。”“我就要到南方去,找寻属于我的梦想。”“无论你如愿中榜,还是到南方来和我一起闯荡,我都等你一年。”“为不影响你的学习,我将尽量少写信来打扰你。”
从此以后,萧晓似乎从成默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成默成了沉默的苦修,每日在教室一角悄无声息埋头刷题,在外则低头匆匆来去。杂了几根银丝的头发乱蓬蓬的,苍白的脸颊瘦削而木然,沉沉暮气似乎早早降临。
老师暗暗点头,这样一心学习才是成事的样子。家里母亲逢场就送几个鸡蛋来,还卖了稻米买了麦乳精给他补身体。连周末都劝他不要回家,就在学校安心复习,务求一举中的。只船老大老萧再看到他,总是暗暗摇头叹气。
初二就要结束了,嘉士看到成默的样子,有时忍不住会想,这个长他五岁的学长会不会又和他同班呢。一面又为他祈祷,愿他早日脱离苦海。
好运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虔诚而光临,命运还在捉弄成默。他第四次参加中考,仍然名落孙山。
这一回,所有人似乎都没了耐心。老师只怜悯地叹息一声,没再说复读的事。母亲听到消息,当晚就病倒了。哥哥什么也没说,默默收拾工具出了远门。村邻或许早就等着看笑话,一个个带着点关心的意味来打探消息,完了总免不了摇摇头,附上一句“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或者“人争命不争”之类的感叹。
那一个个口气带点怜悯,眼里却藏点愉悦,一面感叹,一面摇头,一面迈着特别悠闲自在的方步踱出去,然后村里四外都知道了。有那托人去成默家说过媒的,也就带着饶幸口吻,“为读个书砸锅卖铁,跟那赌棍有啥区别!这一下赌输了,日子咋过!幸好没跟他打亲家!”
那些天,房前屋后总有邻居大声说笑,似乎格外地快乐。成默只服侍着母亲调养身体,母亲倒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动不动就叹气,甚至哀哀哭泣。待她恢复元气,成默就收拾了包裹准备出门。
母亲一听他要走,拖住他不放。她还没死心,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听到还要他复习,成默跪下了,哭求母亲放他出去闯一闯。她却坚持,“就这样走了,我们成家人脸往哪儿放!”
听了母亲的话,成默不再求,放下包裹默默回房了。母亲把包裹拿进自己房间,也就放下心来。
那一夜有风有雨,母亲总睡不踏实,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睡去。天亮时,雨也停了风也住了。母亲把饭煮上就去成默房间,房门虚掩屋内却没人,顿时有点张惶。跑回自己房间,那个包裹还在,又看他房间,也没少什么东西,心里安稳了些。
出来望了望,门前路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却是往芦花河方向去了。心里突然悬起来了,母亲寻着脚印走去,离河边越来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快,似要从胸腔蹦出来。
那一行脚印到了河边再无踪迹。深深的绝望扼住了母亲的心,让她不能挣扎,无法呼吸。她慢慢蹲了下去,双眼空洞地望着河面。
下了一夜雨,芦花河不复往日的清澈宁静。滚滚浊流如一头兽类,咆哮着左冲右突,将折断的树枝、失足落水的小猪以及一切落入水中的事物,裹挟着奔腾而去。
好久好久,河边传来一声悲呛地痛呼,“我的儿啦!”
疯子说:我以为,爱情当如鲜花芬芳,似美酒醇香。哪晓得花是镜中花,酒却是断肠酒。
难怪被人称疯子,此事与爱情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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