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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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在吃泡面。她走进来，问我：“你就吃这个？”一脸很惊讶的表情。
我转过头去看桌上那碗泡好的方便面，麻辣牛肉口味，汤是那种泛着地沟油色泽的红亮亮的汤。只是，我在汤里面撒了葱花和香菜，看起来绿色又健康。绿色蔬菜跟红亮亮的地沟油汤头组合起来，两相映衬，热气腾腾地渲染出了一种温暖的味道，像极了记忆里的水煮牛肉。但是，我不记得那个给我做水煮牛肉的人是谁了。对于一个单身的男人来说，还能想到要在泡面里面加蔬菜，这样的做法已经超越很多其他单身男人了。
我其实并不认识她是谁，在一个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我打开了白色城堡的门，想去街上走走，却在狂风中看到了躺在我家门前的她。她穿着雪白的衣裳，身体两侧除了两条手臂，还有一对白色羽翼。她的翅膀上沾了大片的猩红，像皑皑白雪覆盖的冰原上被浇上了鲜血，充满了血色的美感，既残忍又美丽。我想，她一定是不慎掉落到人间的天使。
我把她扶到屋里，给她包扎伤口，目光在猝不及防间交会，她惊讶于我眼里的一片枯寂。第二天，她消失了。就像所有掉落人间的天使一样，被人类所救，伤好后毫无留恋地离开。我很遗憾，竟然没来得及向天使请求一次为她画副肖像的机会。
第三天，她竟然又回来了，她把羽翼藏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我开满蔷薇花的围篱外面问我：“我……我可以进来吗？”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羞涩笑意，眼睛有点不敢看我，双手局促不安地背在身后。
一阵暖风吹来，吹动了满园的蔷薇花，还有蔷薇围篱外那个女孩的白色裙摆。我想，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羞涩的女孩的请求呢？我放下手中浇花的喷壶，给她打开了别墅的门。我面部僵硬，语调毫无起伏地对她说：“欢迎！”我应该是想对她笑笑的，可是并不能笑起来。
“你想吃点什么？不会又是水煮牛肉吧？”眼前的笑，跟那天蔷薇围篱外的笑重合起来。我没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自从那天我打开蔷薇花围篱的门请她进来，她开始频繁造访我的城堡。我的城堡里有新月斜阳，有茶韵花香……
厨房里响起了烹炸的声音，我搬出了我的画板，注视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画布上是一副未完成的水彩画，画的正是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大概再过不久就能画完了。鲜香的麻辣味从厨房传出来，我在食物的香气里作画，烹饪和作画，像一场用高雅和通俗曲谱合奏出的协奏曲，融合得恰到好处。
精心烹调出的水煮牛肉配着白饭被端上餐桌，麻辣混着牛肉的鲜香，绿色蔬菜和红亮亮的汤，温暖的味道。她还细心地在餐桌上摆了一壶茶，温的，用来解辣和解腻再好不过。纸巾摆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挨着一盘切好的餐后水果。这些都代表着我们长久相处之后，摸清了彼此习性的熟稔。
“能不能……陪我一起吃一点？”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她来之前，我总是在这座偌大的城堡里，一个人吃饭，碗筷在空气里，碰撞出孤零零的回响。
“好”她去厨房又添了一碗饭出来，坐在我的旁边。她总是这样，在我开口之前，从来不做反客为主之类的事。
她吃东西的时候，就像她的人一样，透着股自然的优雅。看着她吃东西，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她是在认真品尝食物、享受食物，而不仅仅是把它吃下去。”她甚至还能在吃饭的间隙，游刃有余地给我夹菜，给我递纸巾。
我想，我总要找时间给她画下她吃饭时候的样子，因为真的很美。
吃完饭，我们带上多多这只肥柴在城堡里散步消食。多多四处乱窜，而我们坐在吊篮藤椅里，听夜里的风声和虫鸣。
我问她：“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是那种……很美……嗯……像脆弱易碎的童话梦境……那种美，让人忍不住想要护住它，不想让它就这么碎了。”
她是这么回答我的，可我想的却是，大抵人们都对弱者抱有一种叫做同情的东西，表现在女人身上，那东西就叫母性。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也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的女人。我想，如果我还像以前一样，有力气去爱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男人，那么他应该是个养优雅波斯猫的男性，而不是像我这种专养肥柴的。”我面无表情地抱起旁边一脸懵逼的肥柴递到她面前，她看了一眼肥柴多多，又看了看我，突然哈哈大笑。
我一直住在我的白色城堡里，除了开门遇到她的那一次，我从来没有过想出去走走的念头。但是这一次，我突然想出去走走。“城外……到底有什么呢？”
我出门的时候，肥柴多多也跟着我，它看起来很高兴，在我眼前不停地旋转跳跃，屁股一甩一甩的，好像在炫耀它那肉嘟嘟、毛绒绒的可爱屁股，让我忍不住有点脚痒，想要在那肉嘟嘟的两瓣屁股上踹两下试试。
城堡外面是一片寂静的街道，只听得到树叶被风携裹着吹到地上的沙沙声。走在这样的寂静里，没有一丝一毫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仿佛就是按我的喜好打造的。我看着多多在我眼前撒欢跑远，跑到空无一物的马路中央。周遭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灼人，烫得人要窒息，让我觉得很难受。
多多跑到马路中央的斑马线上，斜刺里突然飞速开出一辆私家车，多多被撞到数米开外。当车好不容易一个急刹车停下，车轮正挨着多多。我眼前一阵恍惚之后，流着鲜血躺在车轮旁边的多多，变成了一个穿着雪白的衣裳少女，她雪白的衣服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猩红，像皑皑白雪覆盖的冰原被浇上了鲜血，目之所及是无比残忍的血色。
一张旧报纸飘到我的脚边，我用颤抖的双手拾起它，报纸上就是那个满身血色的女孩死去的画面，报道的标题写的是“妙龄少女为救男友舍身赴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女孩子死去的样子，我的眼眶被什么东西烫得流出了眼泪，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我的城堡，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坐了一个下午，直到门被敲响，她进来了。
长久沉默之后，我抬起阴郁而面无表情的脸“那个新闻……是怎么回事？”
她叹了口气“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看看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那场车祸里，你的女友为了保护你而死！”我的眼前好像漂浮起无数的碎片——那些碎片就是特意被我扯碎的记忆，我像扯碎白色画布一样地扯碎了它们。它们从我脑海里、灵魂里的各个角落漂浮出来，在我面前汇集，拼凑出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带着满身鲜血死去的画面。就像一朵带着露珠的花，在车轮底下凋零，连破碎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原来，这就是死亡的姿态！
那一刻，我明明没有听到一丝雨声，但是我却觉得我的世界里下雨了。凄风苦雨里，有一只叫做悲痛的小兽在肆无忌惮地哀鸣。我觉得已经快要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黑暗终于降临。我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米白色墙漆的病房里，堆着好多白衣天使的画，我想起我是个画画的。我躺在雪白的床上，身上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上面写着“XX精神病院”，我记起我是个为了逃避现实，得了妄想性障碍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画师。
那个城堡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拥有的，只是一间属于自己的小画室。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的女友造访了我的画室，她羞涩的样子，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天使，一朵名为爱的蔷薇在我心里发芽。
外面有脚步声，离我的病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后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医生，以及一只肥胖的柴犬。她扬起漂亮的脸，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你今天吃的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由微笑转换为疑惑再到震惊。她手里拿着的一本书掉到地上，封面上写着“天使的故事”。
看着她的脸，我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把她跟我女友的音容笑貌混淆，她们明明是不一样的。目光一转，我突然看到墙角里藏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坐在桌子旁边吃饭的样子，桌子上的菜无比眼熟。好像明白了什么，我的嘴角竟然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抹弧度，脱口而出：“我想吃水煮牛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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