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过年了(二)
都说现在的春节年味越来越淡,但在我们家,年复一年,从来都是满满的仪式感。
每年都一样。
过年前大概一个星期吧,我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具体地说,是我外婆开始忙活起来。我妈顶多就是下班搭个手,外公就只会在旁边动嘴皮子瞎指挥,其实没有他指挥外婆也一样会做,兴许还能做得更好味,不过这样一来,吃的时候,外公就能任性吹牛了,“肯定好食啦,皆因经过我指点……”。细舅父,干活是指望不上了,但他比外公要好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会对外婆指指点点,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至于我呢,外婆说,我不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
在开油锅之前,要先“谢灶”。
所谓“谢灶”,就是感谢灶君(有时候也叫灶王爷,但我觉得灶君听起来更儒雅一点),这个灶君是掌管各家各户炉灶的神仙。(其实我觉得叫厨神更贴切)
灶君在过年前的某一天要回到天上去向玉皇大帝“述职”,神仙也要年终总结。为了能让灶君在玉皇大帝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保佑来年饮食平安,大家会在灶君升天之前给他上供,于是就有了“谢灶”这个说法。
据外婆说,以前封建的时候还有在灶君画像的嘴唇上抹糖的做法,用历史书的口吻就是,反映了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大家想着,灶王爷你嘴巴给我甜点,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话,来年让我们过得好,吃得饱。
现在很多人都不搞了,时代不一样了,我们现在饮食太好了,恨不得少吃点,减减肥。我妈就常说要减肥,还发明了个不戒口减肥法,结果,就是减了个寂寞,一称体重增长了好几格。
我们家之所以还保留着“谢灶”这个习惯,主要是因为我太婆(外公的妈妈)当年拜灶君时所表现出来的虔诚深深地打动了我外婆,外婆说,我太婆是农村人,那时候,家里不富裕,但“谢灶”的供品却是很讲究,家里没有而又买不起的,怎么着借也要借回来。
在“谢灶”这一天,外婆将茶几对着厨房位置,然后摆上烧肉、鸡、水果等贡品,再点上香烛,敬酒敬茶,一边拜一边说些吉利的话,然后等香烛烧完就算结束。
我们家的厨房不够大,平常做做饭可以,一年做一次的这种大活,就显得不够地方腾挪,常常要征用大厅做二厨房。
外婆的绝活,一蒸二炸。
别少看一个蒸字,外婆能搞出很多花样来,白糖糕、年糕、松糕、芋头糕、萝卜糕、马蹄糕,寓意步步高升、蒸蒸日上,广州人最讲意头(兆头),特别是过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炸物的话,有蛋散、油角和煎堆,其中煎堆是必不可少的,广州有句俗话叫“年晚煎堆,人有我有”,煎堆有两种,一种外形像个球一样的叫煎堆,另一种长得像个外星飞碟的叫九江煎堆,特别好认。这两种我外婆都会做,小时候我就经常拿这两种煎堆当玩具,和猪肉荣玩一种叫外星人袭击地球的游戏。
那时候真幼稚,但那时候是真开心。
食物的材料没有很名贵,但就是很费工夫。外婆经常一边做,一边吐槽,“麻烦,真系麻鬼烦”。
广州俗语有“年廿八洗邋遢”,我外婆又特别爱干净,这一天的大扫除我们全家上下都会参与,就连平时“奉旨唔使做”,被外婆常说“食嘢唔做嘢,做嘢打烂嘢”的细舅父,都会在这天参与大扫除。而且每年细舅父都会在参与的过程中,弄坏至少一件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杯盘碗碟,但外婆从不因此而骂他,反而会说一句“落地开花,富贵荣华”来帮细舅父打完场。
外公常说这外婆把儿子宠坏,无办法,广州有句俗语叫,“拉仔拉心肝”,细舅父是外婆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办法不把他宠到天上去。
我们家的大扫除,通常是以吐槽细舅父“十指不沾阳春水”开始,最后以细舅父满口答应新年请大家去白天鹅饮茶补数结束,但这个请客的口头承诺,就从来没有兑现过。
除夕那天吃完团圆饭,大概八点左右,我们整条巷子静悄悄的,大家都出门“行花街”(逛花市)了。基本上,广州各个区都会举办自己的花市,而且举办的地点每年也基本一样,越秀区的花市在西湖路,海珠区的花市在滨江路,荔湾区的花市在荔湾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而且,今年是大不同,除夕夜,我约了钟由他们一起“行花街”。
这是我第一次和同学而不是家人或者邻居去行花街。在商量时间、地点的时候,我表现得最为积极,在我的大力游说之下,最终约定我们去逛海珠区的滨江花市。根据我们家以往的习惯,他们大多会去逛荔湾花市,如果在同学聚会的时候撞见我妈他们的话,想想就很尴尬,所以我是故意错开的。
从我们约好的那天开始,我就经常关心花市的相关新闻,搭建到什么程度啦,今年会有什么特色啦等等等等,简直比区长还要上心。
因为平常都是穿校服多,衣柜里能穿出去的衣服没几件,趁这次我爸对我期末考试的成绩还算认可,我就装着很不刻意地跟他提了提今年过年想要买几件新衣服的想法。本来是想只要他出钱就好,没想到,老爸非常慷慨,不仅出钱还出人。
“好啊,司马姐她衣品挺好的。”虽然我不太喜欢司马姐和我一起去买衣服,但拒绝的话我也说不出来,毕竟我也要照顾一下金主爸爸的感受。
虽然我答应得有点违心,但司马姐的衣品好却是事实不假,看她平时的穿着,就能看得出来,无论是运动、休闲或者商务,都很精巧讲究。
我们买衣服那天,司马姐说,她自己都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这次名义上是她帮我挑衣服,但其实是我陪她来买衣服。一开始,我以为她说的只是客套话,谁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到最后,我只买了一件连衣裙和一件马甲,而她自己却买了三、四个手提袋的衣服。
买完衣服后大概过了两天,我爸突然问我那天买衣服花了多少钱,我说价钱牌早扔了,具体多少钱记不得了,反正两件衣服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我爸从来不关心衣服的价钱,突然这么问,我想,应该是有人主动献殷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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