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究】
荀子《强国》篇论述如何使国家强盛的策略,荀子引用子发不受赏赐和秦国的实际现况来论述什么样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富强国家。中间始终不离开比对桀纣和汤武的策略来透析仁义的重要性。
铸剑要淬火磨砺才锋利,人民要教育才协调一致,国家要礼义法度才能称王天下。列举实施道德、严酷督察、放肆妄为等三种威严给国家带来的结果完全不一样,荀子坚持道德治国为上。
子发伐蔡获胜,推辞受赏,被荀子认为好名声,破坏奖善罚恶的制度。子发看起来高风亮节,但实际上违背了人性的本质。荀子同时说到,拥有制服别人的权力地位,推行制服别人的措施,才是治国上策。夏桀、商纣失国是因为只考虑自己,商汤、周武王得势是因为考虑大众的需求。要胜利靠人民; 遵从法则得到人民拥护,关键至于施行了仁义。“贤良才能之士就是那屏障,大众百姓就是那围墙。”
秦国属地超越千里,自然资源丰富,民风朴实,音乐不卑污,服装不轻佻,官吏认真,不拉党结派,廉洁奉公,朝廷少事,政令简约周详,政事不烦乱,但秦国依然不是强国的原因在于没有儒学。
积少成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都出自这篇文文章。可见荀子特别重视积累,重视细节,重视坚持的力量。无论荀子怎么铺陈,始终没有离开仁义的推广,即便处处都有法家的痕迹,但依然以儒家为纲要,这就是荀子的行为风格,也是荀子剖析国家的思想核心。荀子的文章立意清晰,推理逻辑严密,论据考究,论证详实,形成了特有的论文范式,是后人学习的典范。
【原文】
刑范正,金锡美,工冶巧,火齐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剥脱,不砥厉,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盘盂,刎牛马,忽然耳。彼国者,亦强国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诲,不调一,则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教诲之,调一之,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彼国者亦有砥厉,礼义节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礼义则修,分义则明,举错则时,爱利则形。如是,百姓贵之如帝,高之如天,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谓道德之威。礼乐则不修,分义则不明,举错则不时,爱利则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诛不服也审,其刑罚重而信,其诛杀猛而必,黭(yan)然而雷击之,如墙厌之。如是,百姓劫则致畏,嬴则敖上,执拘则[最]聚,得间则散,敌中则夺,非劫之以形埶,非振之以诛杀,则无以有其下,夫是之谓暴察之威。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而日为乱人之道,百姓讙敖,则从而执缚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贲溃以离上矣,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谓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也。
公孙子曰:子发将西伐蔡,克蔡,获蔡侯,归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而归之楚;舍属二三子而治其地。”既,楚发其赏,子发辞曰:“发诫布令而敌退,是主威也;徙举相攻而敌退,是将威也;合战用力而敌退,是众威也。臣舍不宜以众威受赏。”
讥之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夫尚贤使能,赏有功,罚有罪,非独一人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恶恶之应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主之举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大功已立,则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 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禄。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军同力,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发独不然:反先王之道,乱楚国之法,堕兴功之臣,耻受赏之属,无僇乎族党,而抑卑其后世,案独以为私廉,岂不过甚矣哉! 故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
荀卿子说齐相曰:处胜人之埶,行胜人之道,天下莫忿,汤武是也。处胜人之埶,不以胜人之道,厚于有天下之埶,索为匹夫不可得也,桀纣是也。然则得胜人之埶者,其不如胜人之道远矣!夫主相者,胜人以埶也,是为是,非为非,能为能,不能为不能,并己之私欲,必以道,夫公道通义之可以相兼容者,是胜人之道也。今相国上则得专主,下则得专国,相国之于胜人之埶,亶有之矣。然则胡不驱此胜人之埶,赴胜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托王焉,与之参国政,正是非!如是,则国孰敢不为义矣!君臣上下,贵贱长少,至于庶人,莫不为义,则天下孰不欲合义矣!贤士愿相国之朝,能士愿相国之官,好利之民莫不愿以齐为归,是一天下也。相国舍是而不为,案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则女主乱之宫,诈臣乱之朝,贪吏乱之官,众庶百姓皆以争夺贪利为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国乎?今巨楚县吾前,大燕(鱼酋)吾后,劲魏钩吾右,西壤之不绝若绳,楚人则乃有襄贲开阳以临吾左,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如是,则齐必断而为四、三,国若假城然耳,必为天下大笑。 曷若两者孰足为也!夫桀纣,圣王之后子孙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埶籍之所存,天下之宗室也,土地之大,封内千里,人之众数以亿万,俄而天下倜然举去桀纣而奔汤武,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是何也?夫桀纣何失?而汤武何得也?曰:是无它故焉,桀纣者善为人所恶也,而汤武者善为人所好也。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譬称比方则欲自并乎汤武,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 故凡得胜者,必与人也;凡得人者,必与道也。道也者,何也?礼义、辞让、忠信是也。故自四五万而往者,强胜非众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数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数万之众者也,陶诞比周以争与;已有数百里之国者也,污漫突盗以争地;然则是弃己之所安强,而争己之所以危弱也;损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余。若是其悖缪也,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犹伏而咶(huai)天,救经而引其足也。说必不行矣,愈务而愈远。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 苟得利而已矣,是渠冲入穴而求利也,是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故人莫贵乎生,莫乐乎安;所以养生安乐者,莫大乎礼义。人知贵生乐安而弃礼义,辟之,是犹欲寿 而歾颈也,愚莫大焉。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亡一焉而亡。诗曰: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此之谓也。
力术止,义术行,曷谓也?曰:秦之谓也。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力术止也。曷谓乎威强乎汤武?汤武也者,乃能使说己者使耳。今楚、父死焉,国举焉,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视可司间,案欲剡(yan)其胫而以蹈秦之腹,然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乃使雠人役也;此所谓威强乎汤武也。曷谓广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hao)为邻,西有巴戎,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踰(yao)常山乃有临虑,在魏者乃据圉津 --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威动海内,强殆中国,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然则奈何?曰:节威反文,案用夫端诚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与之参国政,正是非,治曲直,听咸阳,顺者错之,不顺者而后诛之。若是,则兵不复出于塞外,而令行于天下矣。若是,则虽为之筑明堂于塞外而朝诸侯,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务也。
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 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諰(shai)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 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是何也?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如是,则常不胜夫敦比于小事者矣。是何也?则小事之至也数,其县日也博,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积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悔也。霸者之善箸焉,可以时托也; 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财物货宝以大为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积微者速成。诗曰:“德輶(you)如毛,民鲜克举之。”此之谓也。
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贵义,不敬义也。夫义者,所以限禁人之为恶与奸者也。今上不贵义,不敬义,如是,则天下之人百姓,皆有弃义之志,而有趋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故为人上者,不可不顺也。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上安于主,而下调于民者也;内外上下节者,义之情也。然则凡为天下之要,义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治,桀纣弃义倍信而天下乱。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堂上不粪,则郊草不瞻旷芸;白刃扞乎胸,则目不见流矢;拔戟加乎首,则十指不辞断;非不以此为务也,疾养缓急之有相先者也。
【通译】
铸剑的模子平正,铜、锡的质量好,铸剑工匠的技艺高明,火候恰到好处,这样,打开模子宝剑就铸成了。但是,如果不把剑淬火,不磨砺它,它就连绳子也不能斩断;经过淬火和磨砺,即使用它切割铜器,宰杀牛马也是轻而易举了。一个国家的人民,就像一个刚从模子里拿出来的剑一样。但如果不进行教育,不使他们协调一致,那么,对内不能依靠他们守卫国土,对外就不能用他们进行征战;如果教育他们,使他们协调一致,这样就会兵力强劲,城防牢固,敌国不敢来侵犯。国家也需要磨砺,礼义法度就是国家的磨刀石。人的命运取决于上天,国家的命运则取决于礼义。如果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如果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如果喜欢财利,诡诈多端,就会危险了;玩弄权术、阴暗狡诈,就会遭到灭亡。
有三种威严:道德的威严,严酷督察的威严,放肆妄为的威严。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
礼乐制度完善,道义名分明确,各种措施切合时宜,爱护人民和造福人民的都表现出来了。这样,百姓就会敬重上帝一样敬重君主,敬重上天一样敬重君主,亲近父母一样亲近君主,敬畏神灵那样敬畏君主。所以不用奖赏人民就勤奋努力,不用刑罚而君主的权威就能行使天下。这就叫做道德的威严。
礼乐制度不完善,道义名分不明确,各种措施不合时宜,爱护人民和造福人民都不能表现出来,但是他禁止暴乱很明察,他惩处不服的人很审慎,他施行刑罚从重而守信用,他处决犯人严厉而坚决,突然地就像雷电闪击他们一样,就像墙壁倒塌压死他们一样。这样,百姓受到胁迫就畏惧,宽松时就会傲视君主,强行集中就聚在一起,得到机会就逃跑,敌人一攻打,就被敌人夺走,不用权势胁迫他们,不是用惩罚震慑他们,君主那就无法统治臣民。这就叫做严酷督察的威严。
既不爱护人民,也不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而是整天干扰人民,百姓稍有不满,就把他们逮捕起来,施加酷刑,而不去调解民心。这样,人民就会背离君主,国家的灭亡,就会随时到来。这就叫做放肆妄为的威严。
这三种威严,是必须仔细考察的。道德的威严是国家安定强盛,严酷督察的威严使国家危险衰弱,放肆妄为的威严使国家灭亡。
公孙子说:“楚国令尹子发带兵向讨伐蔡国,攻克了蔡国首都,俘获了蔡圣侯,回国向楚王汇报有关情况说:‘蔡侯已经把蔡国献给楚国了,我已嘱咐了几个人去治理了。’不久,楚王向他颁发奖赏。子发推辞说:‘刚一发布告示,敌人就退却了,这是君主您的威严啊;进军攻打,敌人就退却,这是将帅们的威严啊;奋勇交战,敌人退却,这是战士们的威严啊。我不能凭借战士们的威力受到奖赏。”
荀子谴责这件事说:“子发汇报情况谦恭有礼,他推辞奖赏却未免固执。推崇贤良的人、使用有才能的人,奖赏有功的人,惩罚有罪的人,并不是某一个人的独特做法,这是古代圣王的政治法则啊,是统一人民行动的措施,这是爱好善良,厌恶凶恶的反应,治理国家,必须这样做,古今是一致的。古时候英明的帝王在举办大事、建立大功的时候,大事已经完成,大功已经建立,那么君主就享有它的成果,群臣就分享它的功劳,士大夫晋升爵位,官吏增加俸禄,普通士兵增加粮饷。因此,做好事的受到鼓励,做坏事的受到制止,上下团结一心,三军共同努力,因此各种事情能办成而功业名声伟大卓著。如今,子发偏偏不是这样,他违反了古代圣王的治国法则,扰乱了楚国的法制,打击了有功的臣子,使受到奖赏的人惭愧,虽然他没有侮辱他的家族,却压制了他的后代,而独自的以为这是个人最大的廉洁,他不是大错特错吗?所以说:子发汇报情况谦恭有礼,他推辞奖赏却未免固执。”
荀子对齐国的相国说:拥有制服别人的权力地位,推行制服别人的措施,而天下没有人怨恨,商汤、周武王就是这样的人,拥有制服别人的权力地位,不推行制服别人的措施,那么,曾经富裕得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势,但现在要求做一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办到,夏桀、商纣王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看来,那么得到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远远及不上实施制服别人的法则。
君主和相国用权势来制服别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才能的就认为有才能,没有才能的就认为没有才能,屏弃自己的好恶,必定要实行公道,这就是制服别人的办法。现在,相国,您上能得到君主的宠信,下能独揽国家的大权,相国已经拥有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驾驭这制服别人的权势,实行制服别人的办法,寻找品德高尚、通晓事理的君子推荐给君主?您和他一起参与国家政事,端正是非,如果这样,国内还有谁敢不按礼仪去做呢?君臣上下,贵贱长幼,一直到普通百姓,没有不按照礼仪做的,那么天下的人谁不想使行动符合礼义?贤良得人都愿意在相国的朝廷里做事,能干的人都愿意在您手下做官,喜好利益的人民没有不愿意归顺齐国的,这样就可以统一天下了。可是相国却抛弃了这制服别人的方法不用,只是采用这世上普通人所采用的方法,那么君主的后妃作乱宫廷,奸诈的臣子作乱于朝廷,贪官污吏就会在官府捣乱,群众百姓都会把贪图私利互相争夺作为习俗,难道像这样就可以维持国家了吗?现在庞大的楚国摆在我们的前面,强大的燕国紧逼在我们的后面,强劲的魏国牵制了我们的西面,西面的领土虽然没有断送,也危险得像根细绳一样了,楚国则还有襄贲、开阳两个城监视着我们的东面。这样,如果有一个国家图谋进攻我们,那么齐国就必然四分五裂,国家就像使借别国的城池一样,肯定会被天下的人耻笑。怎么办呢?实行制服别人的措施和不实行制服别人的措施,这两种办法哪一种可行呢?
“那夏桀、商纣,是圣明帝王的后裔子孙,是拥有天下人的后代,是权势帝位的占有者,是天下的宗主;土地广大,方圆上千里,人口众多,要用亿万来计数;但不久,天下人便都离开了夏桀、商纣而投奔商汤、周武了,很快地都憎恶夏桀、商纣而尊崇商汤、周武王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夏桀、商纣为什么失败而商汤、周武王为什么成功呢?这并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夏桀、商纣喜欢做人们所厌恶的事情;而商汤、周武喜欢做人们所喜欢的事情。人们所厌恶的是什么呢?是互相欺诈、争抢夺取、贪图私利。人们所喜欢的是什么呢?是崇尚礼仪、讲求谦让、忠诚守信。现在的君主,常常把自己比作商汤、周武;如果看看他们统治人民的方法,却和夏桀、商纣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人想求得商汤、周武那样的功名,可能么?
所以凡是获得胜利的,必须利用人民;凡是得到人民拥护的,必须遵从了正确的法则。这正确的法则是什么呢?是崇尚礼仪,讲求谦让、忠诚守信。所以,拥有的人口在四五万以上的国家,能够强大取胜,这不是人口众多的力量,就在于崇尚忠信啊,拥有的领土在方圆几百里以上的国家,能够安定稳固,并不是靠了国土宽广的力量,重要的在于搞好政治啊。现在已经拥有了数万人的国家,却还要用谎言欺诈、结党营私去争取盟国;已经拥有了方圆数百里的国家,却还要用欺诈、侵犯去争夺土地。这样就是抛弃让自己安定强大,争取使自己危险衰弱办法;这是在损害自己的守信用和搞好政事等不足的方面,而在增加自己所多余的东西。他们这样错乱荒谬,却还想追求商汤、周武那样的功名,可能吗?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挽救上吊的人却拉他的脚一样,这样的主张肯定行不通,只会越走越远。
做臣子的,不顾自己的德行不好,只是苟且得到利益就行了,这就如同用攻城的大车去钻地道来求利一样,仁人以此为耻,是不去做的事情。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没有什么比安定更快乐;但用来保养生命、取得安乐的途径,没有比遵行礼义更重要的了。人们知道珍重生命、喜欢安定而抛弃礼义,这就好像是想长寿而割断脖子一样,没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了。
所以君主爱护人民,国家就能安宁,喜欢士人,就获得荣耀,这两者一样都不具备,就会灭亡。《诗经》上说:“贤良才能之士就是那屏障,大众百姓就是那围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停止使用强力的方法,而实行礼义的方法。这说的是什么呢?这说的是秦国。它的威势超过商汤、周武,土地广大超过舜、禹,然而它的忧虑祸患数不胜数,常常提心吊胆,害怕各国诸侯联合起来攻打自己,这就是所说的要停止使用强力的方法。
为什么说威势超过商汤、周武?商汤、周武,只能驱使拥护自己的人。现在楚怀王死在秦国,国都郢也被秦国攻克,楚王背着三个先王的神主牌位,躲避在陈、蔡之间,寻找可乘之机,总想跨着大步去践踏秦国的腹地;然而,现在秦国让他向左他就向左,让他向右他就向右,被自己的仇敌任意驱使。这就是所说的威势超过商汤,周武。
怎么说是比舜、禹还要广大?
古时候,各个帝王统一天下,臣服诸侯,领地没有超过千里的。现在的秦国,南有沙羡及其周围一带,这是长江以南了;北与胡、貉相邻;西边占有巴、戎;东边占有楚国的土地和齐国交界。在韩国境内,已经越过了常山,占有了临虑;在魏国,已经占据了围津,距离大梁只有一百二十里了;在赵国,已经占有了灵丘,盘踞在松柏丛中的要塞上,背靠西海,东面以常山作为屏障,这就是土地遍及天下啊。这就是所谓的比舜、禹还要广大。秦国的威势足以震慑天下,它的强大足以打败了中原各国,但是忧虑祸患数不胜数,害怕各国诸侯联合起来攻打自己啊。
这样的话,那秦国该怎么办呢?节制武力而回到文治上来,然后任用正直诚实、德才兼备的君子来治理天下,并同他们一起参与国家政事,辩证是非,处理曲直,听政于咸阳,顺从秦国的就不干涉,不顺从的就去讨伐它。如果这样,那么秦国的军队就不需出征国外,而政令也能实行天下了;如果这样,那么即使在国境以外修筑明堂而使诸侯来朝拜,也差不多可以办到了。当今这个时代,努力扩张领土不如增加信用啊。
应侯问苟子:“到秦国看见了什么?”荀卿说:“秦国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非常美好,自然资源丰富,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进入境内,观察它的风俗,百姓朴实,音乐不淫荡卑污,服装不轻佻妖艳;人们非常畏惧官吏而很驯服,就像是古代的人民一样。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的各种官吏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官吏啊。进入它的国都,观察那里的土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走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没有谁不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就像古代的官吏一样。观察它的朝廷,退朝前,所有事情都必须处理完毕,安闲的好像没有事情办理一样,真像古代的朝廷啊。所以秦国四代强盛,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必然的结果。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所以说:安闲而又治理的很好,政令简约而周详,政事不烦乱而有功绩,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国就类似这样。虽然如此,却仍有所畏惧啊,上述三个方面都具备了,但是它和王者的功名相衡量,那还相差得很远哩。”
这是什么原因呢?大概是他们没有儒者吧。所以,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遭到灭亡。这也是秦国的短处啊。
积累微小,每月胜不过每天,每个季度胜不过每个月,每年胜不过每个季度。一般人喜欢怠慢小事,大事来了,才努力去做。这样,就常常不如那些努力去处理小事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小事来得频繁,办理小事的时间就多,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大;大事到来得稀少,办理大事的时间就少,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小。所以珍惜每一天的君主就能称王天下,珍惜每一季度的君主就能称霸诸侯,出了漏洞再去补救的君主就危险了,一切时间都荒废掉的君主就会灭亡。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慎重地对待每一天,称霸诸侯的君主重视每一个季度,勉强存在的国家陷入危险以后君主才为它担忧,亡国的君主到了国家灭亡以后才知道会灭亡,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要死。亡国的君主造成的祸害和破坏,多到悔不胜悔。称霸天下的人所作的好事是明显可见的,可以按季度来记录;称王天下的人的功名,就是每天记录都记不完。财物宝贝以大为贵,政教功名却与此相反,能积累微小事情的人会很成功。《诗经》上说:“道德轻得像毛发,可是很少有人能举起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一般说来,奸邪之人之所以能兴起,都是由于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的缘故。道义,就是限制人们作恶和行奸的。如今,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这样,老百姓就会有放弃道义而趋附奸邪了,这就是奸邪之人产生的原因。况且,君主是臣民的表率。臣民附和君主,就好像是回声应和声音,影子类似本体一样。所以做君主的,一定要慎重地对待道义。道义,对内适合于人,对外适合于万物;对上可以使君主安定,对下可以调和民众,内外上下都能调节,这是道义的实质啊。这样,凡是治理天下的关键,道义是最根本,其次是守信。古时候,夏禹、商汤立足道义、努力守信,天下大治;夏桀、商纣抛弃道义、不讲信用,因而天下大乱。所以,君主必须要慎重地对待礼义,务求忠诚守信,然后可以安定天下。这是做君主的根本原则。
如果厅堂还没有打扫,那么就没有足够的余暇去铲除郊外的野草了,锋利的刀锋触到胸口,那么眼睛就顾不上看飞来的箭了;利矛砍向头顶,那么就顾不上十只手指会被砍断的危险,而去抵挡了。这并不是不看重郊外的杂草、暗箭、手指,而是因为痛痒缓急之间的先后差别。
【注释】
(1)刑范:铸剑的模子。
(2)火齐得:火候和配料得当。
(3)厉:通“砺”,原意是磨刀石,这里是磨的意思。
(4)劙:切割。
(5)忽然:形容轻而易举。
(6)婴:通“撄”,触犯。
(7)分:名分,上下之间的分别。
(8)形:通“刑”,有法则。
(9)黭然:突然到来,突然出现。
(10)讙敖:喧闹。
(11)比周:拉帮结伙。
(12)子发:即指楚宣王。
(13)致命:即指回来后向君主汇报情况。
(14)固;虚伪矫情。
(15)博:取得成功。
(16)堕:通“惰”,懈怠。
(17)齐相:这里指孟尝君田文。
(18)并:摒弃。
(19)亶:诚然。
(20)鰌:凌迫,钳制。
(21)四、三:这里是虚指,是国家分裂的意思。
(22)倜然:高举的样子。
(23)反然:改变的样子。
(24)而往:以上。
(25)修政:修正。
(26)陶诞:欺诈。
(27)辟之:譬如。
(28)入穴:古代利用挖地道攻城的战术。
(29)歾(mo):通“刎”。歾颈:自杀的意思。
(30)出自《诗经?大雅?板》。
(31)諰諰然:忧惧的样子。
(32)楚父:指楚怀王。
(33)国举:指秦国攻破楚国都城。
(34)这两句话是讲楚国谋求雪耻的努力。
(35)案:则,这里指楚国在秦国的打击下无力反击。
(36)沙羡:地名,在今湖北境内。
(37)这几句讲秦国的威势。
(38)节威:少用威势。
(39)错:通“措”,放置,这里指不进行讨伐。
(40)假今:当今。
(41)应侯:指范雎,秦昭王的相。
(42)佻:妖艳的意思。
(43)及:到。
(44)倜然:高原的样子。
(45)諰:畏惧,害怕。
(46)驳:不纯的意思。
(47)时:即现在所讲的四季。
(48)敦比:勤于政事。
(49)县日:延续时日。
(50)补漏:不能建立功业。
(51)敬:重视,不敢怠慢。
(52)善箸:善谋。
(53)出自《诗经?大雅?蒸民》。
(54)节:调节,适应。
(55)倍:通“背”。
(56)芸:通“耘”,拔除。
荀子·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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