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卜算子
１
就在手术开始的前一秒钟，她像只愤怒的幼兽一样推开医生逃跑了，她听到那个男人在她身后冷冰冰的说，“古留梦，你会后悔的。”她回过头对着那个的男人忧伤笑了笑，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黑执事》里面那个永远丢失了快乐的孩子说过的话。他说，为了这种程度的事就轻易的绝望，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有些东西不管你怎么努力也都无法挽回，也有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的绝望。她就那样奔跑在医院幽深的，永远都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无惧无忧。
“古留梦。”她听到有一个人在喊她，然后，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冷峻又英气的男孩儿的脸。
“你是在叫我吗？”古留梦明知故问。顺便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确定她不曾认识过这个男孩儿。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男孩儿淡淡的笑了笑，“你好，我叫龙战。”
“龙——战。”古留梦奇怪的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选择逃跑的。”龙战答非所问的笑了笑。
“你到底是谁？”古留梦看着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叫龙战。”龙战耐心的说，“李锋在找你，一直再找你。”
“李锋？”古留梦迷茫的看着龙战，“他是谁啊？”
“啊？”龙战傻眼了。心想，照片和名字都对起来了，不会搞错啊。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人，他们不但名字一样，而且长相也一样？老天爷，别跟我开玩笑。
“好了，我该走了。”古留梦耸了耸肩，迟疑了几秒钟，“你叫龙战，我会记得你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龙战从医院回到学校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搞错了，可就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个周六的晚上，龙战趁着宿舍里只剩下他和宫屿两个人的时候，他说，“宫屿，如果我说我见到古留梦了，你信吗？”
“古留梦？哪个古留梦？”宫屿在看球赛，突然跳起来，“不会是李锋的——”
“对，就是她。我很确定的，可是她说她不认识李锋。”
“这么诡异吗？”宫屿费解的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的看不进球赛去了，也就索性把电脑窗口关掉。
“嗯。”龙战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你在哪儿碰到她的？”
“医院，就是杨小淘犯阑尾炎时住的那一家，而且，是在同一天，不过前几天我又在医院碰见她了，她去堕胎，不过——”话还没说完，李锋奇迹般的破门而入，吓的龙战赶紧闭嘴。宫屿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暗自深呼吸。
“什么？谁要堕胎？”李锋提着暖瓶笑嘻嘻的问。
“额——额——”龙战突然就来了灵感，“是宫屿家的狗要堕胎，对吧？你不说你家的狗不小心意外怀孕要去堕胎的吗？”他使劲儿对着宫屿眨巴眼睛。
“啊——对啊，是啊，是我家的狗要堕胎。”宫屿咬牙切齿的对着龙战笑了笑。
２
然后，秋天到了。
初夏一个人坐在床上双臂着膝盖发呆，一阵凉风撩开窗帘，她抬起头看见了窗外的万家灯火。楼下有人在唱歌，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拿起床上的手机，熟练的打开收件箱。
你好，陌生人。我想你可能是发错短信了，我不是陈决远，我叫宫屿。
“宫——屿。”她小声念叨着，手指鬼使神差的就按下了回复键。“宫——屿。”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秋天到了。发送。发送成功。
大概半个小时后，绿茶打来了电话。
“喂——”初夏故意半死不活的说。
“你睡了吗？”
“对啊，刚睡下。”初夏撒谎。
“今天怎么这么早？本来还想跟你去看烟花呢，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晚上有人要在操场上放烟花，你——，你真的不要去看吗？很难得哦。”
“我不去了，累了。”初夏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她和陈决远的合影，说，“你也不要看太晚了。”
“好吧——，晚安。”绿茶有点儿失望的挂了电话。
初夏挂上电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迅速的穿好衣服，准备出去一趟。她突然想去图书馆旁边的那架紫藤萝下面坐一会儿。当她赶到那里的时候，只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她为自己选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眼睛深情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几个月前喷过一次水之后就再也没有喷过水的喷泉，心里却在想着陈决远的死，就好像做梦一样。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倚靠着的柱子后面还有一个人，和她正好背对背的坐着，他就是宫屿。宫屿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了他曾在山上捡到的那封信，信里提到过一架紫藤萝，于是，他就想到了这里。所以决定过来看看，他总想也许这就是信里的那架紫藤萝。此刻他正在盯着十几分钟前收到的一条短信，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秋天到了。发件人依然是那个陌生的号码。这简直让宫屿想不通。而那个给他发短信的初夏就坐在柱子的另一边。
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两个人在激烈的吵架，一直野猫睁着两只蓝绿色的眼睛经过宫屿旁边后，又经过初夏旁边，然后，消失在夜色里。宫屿决定问问他到底是谁。
没错，秋天是到了。可是，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发送。
几秒钟后，柱子的另一边响起短信提示音。初夏打开短信，调皮的笑了笑。
回复。当初的初，夏天的夏。发送。
当初的初，夏天的夏。宫屿看完短信呆了几秒钟，嘴里默念，当初的初，夏天的夏。初夏。随即他就想起了那封信，下面的落款也是初夏，难道——，他呆呆的想。他打开她第一次给他发过那条短信，你好，陈决远。陈决远，决远。宫屿禁不住在心里想，我靠，不会这么巧吧，刚好是同一个人吗？
你认识一个叫陈决远的人，没有错吧？发送。
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不过，因为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我们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分手了。初夏盯着短信看了一会儿才按下发送键。
无法抗拒的理由？宫屿想不通。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让人感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初夏这样回复到。
比如说。宫屿问。
比如说？初夏默念。比如死。比如别离。
看来陈决远死了。宫屿心想。他仰起头看见漫天的星星，手指按下回复，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初夏仰着头看着星空在心里说。随后拿起手机把那个被自己存为陈决远的号码重新命名为，宫屿。而宫屿也正在手机上打出初夏的名字，然后按下保存。
当初夏和宫屿一前一后的准备离开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宫屿喊住走在前面的女孩儿说，你左脚上的鞋带开了。初夏蹲下去系鞋带，宫屿赶上去走在了初夏的前面，慢慢的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３
宫屿和初夏就这样在那些细水长流的短信里成了朋友。对于彼此的了解，也不过是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在同一所大学，都喜欢走路和逛书店。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遇见。只是宫屿不知道那个坐在她斜对面吃午饭的女孩儿就是初夏，那个在商店门口差一点儿和他撞了个满怀的女孩儿就是初夏，那个跑过来跟他问路的女孩儿就是初夏。而初夏当然也不会知道那个正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孩儿就是宫屿，那个骑着单车在校园里横冲直撞的男孩儿就是宫屿，那个站在她旁边买豆浆油条的男孩儿就是宫屿。
４
再次见到古留梦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来了。当时她正在路边的小摊前买指甲油。
“指甲油对胎儿不好的。”龙战从容的夺下她手中的指甲油，酷酷的说。
古留梦有点儿怅然若失的看着他。宫屿和杨小淘正在不远处买烤肉串。
“你——”古留梦瞪着眼睛。
“怎么？忘了吗？几个月前你还对我说过后会有期呢。”龙战象征性的勾了勾嘴角，“你看，我们居然真的就‘后会有期’了。”
“龙战。”古留梦也笑了，“我说过我会记得你的，怎么可能会忘呢。”
“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杨小淘手里攥着烤肉串咋咋呼呼跑过来叫到。
“介绍一下，杨小淘。”龙战用胳膊勾着杨小淘的脖子，笑眯眯的说。
“你好。”古留梦对杨小淘点了点头，“我叫古留梦。”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古留梦！”杨小淘大惊小怪的跳起来，“你就是李锋一直暗恋的女孩儿吗？我靠——”这么长时间她才看见古留梦隆起的肚子，突然故作悲伤的说，“原来你都结婚了啊？哎——，那李锋怎么办？肯定会伤心死吧？”
“干嘛呢，无精打采的。”宫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右手指使劲儿弹了一下杨小淘的脑袋。
“宫屿，我朋友。”龙战继续介绍到。然后把头转向宫屿，“这就是古留梦。”
宫屿呆住了。
后来他们几个人就去了附近的水吧。
“我想我真的不认识你们那个叫什么李锋——不，李锋的朋友，我想——”古留梦吸了一口橙汁。“我想你们真的是认错人了。”
“可是你明明就是照片上的人啊——”龙战苦恼的说。
“喂，我们在蝶恋水吧呢，你赶紧过来一趟。”宫屿挂掉电话，看着大家说，“想知道真相还不简单吗？”
“妈的，你他妈疯了吧？”龙战上来就给了宫屿一记拳头，然后拽着宫屿的衣服把他拖了出去，“万一她是李锋认识的古留梦怎么办？你这样会害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他妈当然知道！”宫屿冷笑一声接着说，“龙战，爱情是用来面对的，不是用来逃避的。有时候，做个了结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留下或者离开。”宫屿咬了咬牙进门去了。
“你别介意啊，暴力是他们两个人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没什么大不了的。”杨小淘一边对古留梦说一边在心里想龙战你完蛋了。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的，看见宫屿走进来也就乖乖的闭了嘴。
再后来，龙战和李锋一同走进来了。
当古留梦仰起头看着李锋的时候，李锋立刻变成了结巴。“古——古——古古古留梦？”
“你好，听说你认识我？”古留梦看着眼前这个呆呆傻傻的男生忍不住笑了。
“是——是啊。”李锋好像魂不附体。
“不是，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龙战躲过宫屿手里的可乐喝了一大口。
“你还好吗？”李锋完全无视龙战。
“我很好，而且怀孕了，。”古留梦略带忧伤的笑了笑。
“什么？你你你怀孕了？！”李锋看着古留梦高高隆起的肚子，有眼无珠的问。
“对啊，未婚先孕。”古留梦被他逗笑了。旁边的宫屿和杨小淘拖着下巴一会看看李锋一会又看看古留梦。龙战刚要在杨小淘旁边坐下来，就吃了杨小淘一记拳头和一阵冷眼。“重色轻友。”龙战倒吸了口凉气，暗暗叫到。“我就是重色轻友，怎么样？怎么样？”杨小淘嘟着嘴巴剜了龙战一眼。
“好了，给我们解释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儿吧。”宫屿看着李锋说。
“对啊，解释一下，为什么古留梦会不认识你这个情种呢？”龙战摆出一副白痴的表情看着李锋。
“什么为什么啊？我没有说过古留梦认识我啊，我只是在高中的时候去她们班找我朋友，经常碰见她然后就喜欢她了。我们本来就不认识啊。”李锋无辜的说。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三个人异口同声。
“照片就更简单了，是拜托我朋友搞到的啦，为了那张照片我还请那家伙吃了一段肯德基豪华餐呢。”李锋依然眨巴着无辜的小眼睛。
事情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李锋忍不住问古留梦，“那孩子的爸爸呢？”
“被我炒鱿鱼了。”古留梦故作潇洒的笑了笑说。
５
深秋的天空看起来格外的蓝。
古留梦一个人走在落叶满地的路上，她刚从医院回来，医生对她说，胎儿很健康。大概是走的太累了，她便坐到路边的石凳上，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忆。
她回忆起她上高中时候的男朋友陆明远，他们因为公开在校园里牵手而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写了一天的检讨，并且发誓从此以后一刀两断。她回忆起校园后面的那片枫树林，一到秋天枫叶红遍，好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红墨水。她回忆起陆明远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激动的抓着她的手说，留梦，我们到此为止吧，她当时双手捧着陆明远那张冷酷而又悲伤的脸说，好。然后，她就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她回忆起她刚来东城的时候在火车站出口碰到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就像是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那样对她说，跟我走吧，我虽然不能娶你，但是我可以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记得那时候她给了那个男人一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她知道，她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话而愤怒，而是因为这样的生活让她失望。她回忆起她遇见那个赐予她孩子的男人，回忆起她从流产的手术台上逃跑时的情景，她甚至还回忆起第一次喊她名字的那个男孩儿，龙战。
“依我看你还是回家吧，小心着凉。”龙战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深秋了，天越来越冷了。”
“你一直在跟着我吗？”古留梦艰难的站起来。
“没有，刚好路过而已。”龙战一边撒谎一边叫了一辆出租车。
“替我跟李锋说声对不起吧。”古留梦突然笑了笑。
“你没有对不起他。从来没有。”龙战的眼神有点涣散。
“你不会明白的，龙战。那种被自己推入万丈深渊的感觉。我不曾记得过他，但这不能成为让我无辜的理由。”
“没有人说你无辜啊，我们生下来不就是为了罪孽深重的活着吗？”
“罪孽深重的活着。”古留梦默念。
“放心吧，他很坚强。”龙战笑着说。
古留梦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看着窗外的世界。一个女人干脆给了那个男人一记耳光，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深秋的瞳孔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紧紧的牵着妈妈的手，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看天上的云。风吹过，几片树叶落下。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那个宋朝官妓写过的一首词，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为前身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是东宫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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