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在我面前,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任性地做所有你喜欢的事情,如果你累了,受伤了,我希望你回身,因为我就在这里,风雨无阻”。许多年后,等到她终于明白这句承诺的含义时,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下课后,等同学们都背着书包走了,郁唯一还在座位上整理东西,经过她身边的张远觉得奇怪,平常这会儿郁唯一早走了,他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问题。
“唯一,还没收拾好啊”
“恩,你先走吧”,她把早已收拾好的课本重新又整理了一遍。
郁唯一下午上课时听同桌说,负责黑板报第二版面的肖骅请假还没有来,他从三年级便开始背着画夹在星期天学画,他的水平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可自从他在本子上设计好之后第二天便生病请假了,这一礼拜他始终没来学校。
黑板报要在下周一开学时完成,有同学小声嘀咕,“这下小时要完了”,骆时长着一张学生脸,私下同学们都叫他小时,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交给你们我放心。
郁唯一等整个楼道都安静下来后,她拿着粉笔匆匆跑到教务处门口,在黑板面前停下,整个黑板被分成了三部分,其中一个部分是空白的,剩下的都写满了字,只等着肖骅把图片画上去便可完成。
她回想着刚刚在肖骅本子上看到的草稿,那是一个流着汗,却还带着帽子,眼镜和口罩的地球卡通人物,另一边是碧水蓝天,小孩子在野外玩耍的场景。
画完眼睛后,她在刚刚的凳子上踮起脚尖准备画鸭舌帽,忽然听到身后有笑声,她扭头看到景深靠在栏杆上,倚身看着她,“画得不错,还挺象模象样”。
她的耳朵有一瞬间没听到任何声音。
三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同样是这句话,她被剥夺了画画的权利,那个本应该爱他如生命的男人扔掉了她的画笔,撕碎了她的画布,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愧疚的种子,以至于日后每次拿起笔,开始作画,她的手便会止不住地颤抖。
本应该忘记了,快要愈合了,可是为什么?
郁唯一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强忍着画完最后一笔,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下来,景深的笑容僵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眼睛里充满着绝望的憎恨,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的歇斯底里是无声的,这样的她对于景深而言是陌生的,也是充满诱惑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走近她。
等眼泪不再流了,郁唯一绕过凳子自顾自地走开了,经过景深身边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身体总是比大脑先于一步表达出人的渴望,他只是想留住她,但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话。
任是如何能说会道的景深,在那一刻也知道任何一个字都无法靠近她的世界半步,他转身正对着她。
“唯一,在我面前你可以哭的,无论多大声都可以”
忍了三年的委屈,无助,愤恨,本以为早已经无所谓了,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对她说,“你可以哭”,是啊,她有权利哭,有权利笑,那是不是也应该有权利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情呢。
那一次的大火烧毁了仓库里所有的原料,损失惨重,生意一落千丈,爸爸劳心劳力也无法使公司起死回生,公司经营始终在生死线上徘徊,也是从那时起,妈妈的抑郁症更加严重了,整日整日地在房里不出去,也不说话。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妈妈的魂早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了,剩下的只不过是迟早都会离开的一具肉体而已。
郁唯一还小,爸爸回家从来不说公司的难处,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好久都不见爸爸的笑容,她认为自己只要再乖些,爸爸便会高兴。所以那天出门时爸爸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的”。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后便走了。
郁唯一在妈妈边上写作业,她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窗外,比平常都安静,郁唯一以为她的安静是心情好的表现,还欣慰地笑了,觉得妈妈的病情有了好转。
下午的时候有人敲门,她开门后兴奋地看着门外的老师,仿佛没想到他会来,“非伽老师,你怎么来了”,上次上完课后爸爸分明已经交代他以后不用再来上课了,为此她和爸爸还吵了一架,那天她哭闹了一下午。
他进来后摸摸郁唯一的头,“走呀,上课去”,非伽在风西镇的志愿支教已经结束了,他是来告别的,顺便给她上最后一节课。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偷懒?”,她摇摇头,“怎么会”
到客厅之后,她回去卧室给妈妈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在妈妈胳膊上揉捏了一阵,“妈妈,我去画一会画,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哦”,说完她兴奋地领着非伽走进画室。
看见多了好几幅新画好的画,非伽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清朗,认真而又可爱,他一幅幅地给她指导,她在旁认真地听着,甚至给每幅画都做了笔记。
直到她抬起头看着渐黑的天色,她放下笔和非伽走出画室,非伽提出要和阿姨告别,郁唯一带他去客厅,刚推开门,便看到妈妈躺在沙发上,手向下垂在沙发一侧。
地面上那一大滩鲜血染红了整个客厅,很长时间以来,她都看到客厅是红色的。
她哆嗦着,嘴唇抿出了一条深深的白线,安静的客厅里,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她捏着把手,头脑一片空白地站在那儿。
非伽先回过神来,向沙发跑过去,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她松开把手,向着妈妈奔过去,僵硬的脚步踉跄着差点让她摔倒。
她的手腕上割出了一条很深的缝隙,还有血从缝隙中汨汨地出来,非伽摸摸她冰冷的脸颊,慢慢地把手移到鼻子下边,一秒,两秒,三秒……,他痛苦地扭头看向郁唯一,不知该说什么。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扑到她妈妈身上,使劲地摇着她妈妈的胳膊,“妈妈,你快起来呀,你起来”,她一会拽着她胳膊,一会又去搬她身体。
“唯一,你别这样,别这样”。非伽死死地抱着她,不让她动,可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怀里的人儿如一头失控的小兽,难以控制,直至渐渐失去反抗。
刚刚回来的郁德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妻子,他推开立在一旁的郁唯一和非伽,想要抱起她,非伽弱弱地说了一声,“叔叔,阿姨她”,不知是因为相信了还是折腾累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抱着死去妈妈的头,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泪水顺着两张脸贴合的缝隙中留下来,三个人就那样在客厅里听着钟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看着郁唯一,她从没见过爸爸那种眼神,充满憎恨,痛苦的眼神,她连连往后退,最后被爸爸揪住胳膊,“我不是说过不要离开你妈妈,让你好好照顾她吗,你去哪了”,郁唯一哭着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哆嗦。
“说啊,你去哪了,说啊”,她被爸爸揪着去了画室,“在这里,是不是?”,他一把将三脚架推开,然后将画布撕碎,放在旁边的水笔,铅笔像被丢弃的孩子一般,凌乱地撒在地上,再也找不到屋里原先干净温馨的样子。
非伽在一旁脸色发白,始终不敢上前阻止,似乎感应到了非伽的注视,郁德将他一脚踢倒,“是不是因为你,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给我滚,听到没有”,郁唯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抱住爸爸的腿,看着地上的非伽,“你快走”。
他看着郁唯一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眼睛空洞绝望地望着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开门出去。
郁德喝了酒,说话声音比平常大很多,他拿起角落里的最后一幅画,捏在手里笑笑,“画得不错,挺像模像样” ,转瞬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分贝,“有什么用啊,你把你妈妈都画没了”,郁唯一躲在角落里看着最后一幅画被撕得粉碎,下雪一般,房间里铺满了白色的纸屑。
她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晚上,不知到底在哭妈妈还是哭那些被撕得粉碎的梦想。
她在黑暗中把纸攒起来又散开,攒起来又散开,自己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那天的夜真的好长,天怎么也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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