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满楼折过一回面子之后,子良再也不情愿亲自跟踪嬴渊,派了两个人秘密刺探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自己则回了邺都府,继续与三皇子密谋篡位的具体细节,兹事体大,稍有纰漏就是万劫不复,就算不考虑颜面,他也不可能把时间全浪费在一个小混混身上。
探子跟了嬴渊三天,每天向子良汇报的都是嬴渊去逛窑子,花天酒地,无乐不作。
第四天,嬴渊和冯倚烟又是一大早就出了白鹿客栈,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乘车,而是步行,一路闲情雅致地漫步,从白鹿客栈一直走到西城门脚下。
西城门巍峨雄壮,宛如一面直入云霄的铁刀,将内城与外郭一切两断。城门附近有一座赌坊,是邺都城里玩的最大的豪赌之地,名曰“知命坊”。
嬴渊若有所思地敲着手中折扇,在知命坊前停下来。
知命,他暗自冷笑一声,身处赌局之中,谁能知晓自己的命运?有多少人穿金戴银走进这里,却体无完肤地走出来?又有多少人身无分文地赌了一把,却从此腰缠万贯?
他自己也身在一场豪赌之中,天下为局,性命为注,一盘终了,结局是功成名就,还是身败名裂,他不知道。他是常人,所谓的命数,他无从窥探。但人生一世,不正是因为前途未知,才要搏上一搏,去一探究竟?如果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了的,那未来岂不索然无味?
他嘴角笑容加深,左右张望着,目光时不时向城门方向扫过去。
在花满楼登高远眺,他已能大致分辨出,西城门是邺都防守最薄弱的一座城门,而在方才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中,他已默默记下了城楼上的守卫人数。
很好,他暗想,一切都如他所料,大部分兵力都驻扎在城东兵营,显然那些兵都是为东进洛阳逼宫篡位准备的,也就是说,那些兵早晚要离开邺都,攻打洛阳,到时,邺都就形同一座空城。
冯倚烟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两天前就注意到身边总出现两副相同的面孔,似是在有意跟踪他们,可嬴渊却好像没有任何发觉,每天照常带着她四处乱转。
冯倚烟担心地提醒道:“世子,好像有两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两条狗而已,让他们跟着。”嬴渊毫不惊讶,浅笑着,目光回到知命坊的招牌上。
冯倚烟暗自叹一口气,嘲笑自己又多此一举。世子是何等聪明,以她的眼力尚且能发现,世子怎会没有丝毫察觉。
“烟烟进过赌坊没有?”嬴渊搂紧她。
冯倚烟摇摇头。
这个回答令他十分满意,搓了搓双手:“今日本公子带你见识见识。”
知命坊中三教九流之徒齐聚,人声鼎沸,鬼哭狼嚎之声能传到方圆十里之外。每一个赌徒都激动的面目扭曲,赌局的两方都哭的涕泗纵横,看不出哪边是因为输了钱而激动,哪些人是喜极而泣。二楼的场子里传来拳打脚踢的斗殴之声,伴随着几句肮脏叫骂和痛苦呻吟。管场的闲闲靠在一旁栏杆上看热闹,没有丝毫上前劝架的意思,嘴里烟斗升起一圈圈白雾,把整个赌坊都熏得烟雾缭绕。
一楼的厅堂里尽是斗鸡、斗鹅、斗鹌鹑的场地,各种飞禽在围栏里猛飞乱撞,既脏又乱,还有一股臭味。这些赌局大都是为寻常百姓设的小局,下的注少,多的也就十几两银子,嬴渊看着没意思,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大厅排满横竖有致的木桌,赌局以牌类为主,六博、弹棋、押宝、花会、马吊应有尽有。
六博棋局旁凑了一群人,隐约从人群里传出嘤嘤哭泣和一个苍老的求饶声。
老人满头灰发,像落了一层炭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脸上已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如同一块褶皱的粗麻布。他身边跪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边扶着年迈的老父,一边哭的梨花带雨。
身材魁梧彪悍的壮汉打得累了,蛮横地歪在椅子里,腿翘到桌子上:“五百两一两都不能少,输了就得给钱,没钱还来跟本爷赌,找死!”
“求求您宽限几天吧,孩子他娘得了重病急着用钱,不然我也不会冒险来知命坊……”
“少废话,今天不给钱就别想活着离开!”壮汉抬脚在桌子上一磕,整张桌子跟着颤颤发抖。
“不就是五百两吗。”人群后传来轻薄高傲的声音,人群齐刷刷回头,说话的公子是一副从未出现过的陌生面孔,一席玄色华服,上饰繁杂花纹,轻摇一把未著扇面的折扇,怀里搂着妖娆妩媚的女人,一双桃花眼,风流无限。
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纷纷猜测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公子是哪家豪门的少爷。
嬴渊已在众人猜测声中落座六博棋盘的另一端,合上折扇交给身后的女人,涔涔笑着打量了跪地的父女一眼,转向对面的壮汉:“今天本公子心情好,想做个顺水人情,我来跟你赌一局。我若赢了,分文不取,但这老父欠你的五百两就此一笔勾销。”
面对公然挑战,壮汉立刻坐直了身子,不屑地一笑:“但你要是输了……”
“本公子若输了,自会连带自己的这一份一并还给你。”嬴渊还给他盈盈一笑。
“好!”壮汉的笑容暗藏得意,在知命坊,没有人在六博棋局上赢得过他:“那么你打算下多少注?下的少了,本爷可不奉陪!”
嬴渊不言,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
他摇摇头:“一千两太少,赌着没意思。一万两,一局定输赢,如何?”
人群顿时哗然,连藏在人群中的两个跟踪嬴渊的探子都张大了嘴,随口便叫一万两,这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啊!
嬴渊嘴角扬起一抹暗藏玄机的微笑:“烟烟,备酒,既是豪赌,没有酒怎能尽兴?”
六博棋局开赌,听说一位年轻公子开白银一万两挑战知命坊的常胜赌王,二楼的赌徒纷纷搁置手中赌局,前来围观,连一楼斗鸡斗鹅的老百姓们都跑到二楼来看热闹,离得远的为了看清战局,甚至跳到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唯独嬴渊一边喝酒一边心不在焉地下棋。人们看这情形,更觉得这位年轻公子一定是个六博天才,只有嬴渊自己心里清楚,他从来没玩过六博。
他出一万两和壮汉作赌,并非出于好心帮助那对父女。他不是萧翊,没有泛滥的怜悯心,就算真的有,他也没有愚蠢到当着两个探子的面展现出来。
他就是要输,要一败涂地的输。
赌局才到一半,他已经喝的烂醉如泥,棋更是越下越烂。他自己醉酒醉的两腮绯红,而围观的人则是替他着急,急得面红耳赤。
“这小子到底会不会玩六博啊!”
“跟常胜赌王赌六博,明摆着是个输!”
“还以为他是个厉害角色呢,那可是一万两啊!”
“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
壮汉轻轻松松吃掉嬴渊最后一枚棋子,赌场片刻死寂的沉静,连呼吸声都屏住,突然,壮汉放声长笑,笑声在挤满人的赌坊里缭绕不休:“小子,你今天运气太差。”
“认赌服输。”嬴渊醉醺醺地推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冯倚烟立刻扶住他,他从冯倚烟手里取过折扇,扔到壮汉面前:“拿着这个去钱庄领钱吧。”
壮汉一伸手接住折扇,脸色瞬间大变,又惊又疑,瞪圆了眼仔细盯着扇子上的印章看,又抬起头盯着折扇的主人,良久才不能置信地问:“你是世子?晋国的世子?!”
全场再次哗然,除惊骇之声外,还有几声恍然大悟后的嗤之以鼻。怪不得花钱如流水,一万两都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晋国的世子,拿着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的银子,跑到他们邺都的地盘上豪赌!
不管周围看客抱着怎样的态度看待嬴渊,对老父而言,他依旧是救命恩人。他感激地拽着女儿跪到嬴渊面前:“谢谢世子救我父女二人……世子大恩大德……”
嬴渊已经醉得站不稳,在醉意之中绯红的脸上,腾起近乎奸邪的笑容:“我岂说过我是白帮你的?”
老父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不吝看老父一眼,目光如贪婪的恶狼在女孩身上来回游移,他推开冯倚烟,踉跄一步,不偏不倚跌到女孩子身上:“我救了你爹爹,你要如何谢我?”
他一把抱住女孩,一只手迅速向女孩领口摸去。女孩惊惧之中大呼一声,拼命挣扎,嬴渊却更用力将她按到桌子上,她在他强有力的控制下根本动弹不得。
“我是晋国的世子,你跟了我,别说你母亲的病有钱治,你们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女孩极度惊恐之中说不出话,只是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喊叫。修长好看的大手用力扣着她,在她柔弱的手臂上攥出一道掌印,嬴渊丝毫不顾女子的挣扎,低头盯着女孩毫无修饰的脸:“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因祸得福?”
掺着浓浓酒气的呼吸喷在女孩脸上,熏得女孩睁不开眼,她能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紧闭的双眼如同两道漏水的闸门,眼泪一层层漫出来。
老父扑到嬴渊脚下,拽着嬴渊的裤脚,哭着哀求:“世子大人!世子殿下!我还钱,五百两我还,一万两我还,我都还,求您放了我女儿!”
嬴渊被他搅得心烦,一脚把他踢开,老父重重摔倒,眼前一片漆黑,动弹不得。
“阿爹!”女孩痛苦的叫喊变了调。
嬴渊更用力地撕扯着女孩的衣服,雪白香肩已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脱,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毁了清白,她眼神空洞死寂,脑子里只有寻死的念头。
冯倚烟静静站在一旁,一遍遍暗中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世子在逢场作戏,都是演给监视他们的探子看的,可她依旧在一遍遍自我安慰中变了脸色。
赌坊中原本没有多少侠肝义胆之人,可但凡是个正常人,此情此景下都不会无动于衷。众人指指点点,辱骂之声此起彼伏。
“哼,早就听说晋国世子是声色犬马之徒,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仗着自己有权就糟蹋女人么?小爷我是没什么本事,但最瞧不起这种人!”
“还敢亮明身份,自己不要脸,让整个晋国都跟着他丢脸!”
“晋仁公竟然让这种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执掌晋国,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
众人的辱骂声暴雨般砸在嬴渊头上,嬴渊揪着女孩的衣裳,嘴角笑容染了浓浓醉意,在女孩的衣服即将被撕裂之时,轰然醉倒在地。
女孩惊魂未定,半晌才缓过神来,好在嬴渊叮咛大醉,醉倒了过去,竟然帮她躲过了一劫,她慌乱提着衣服扑进老父亲怀中,两人抱头而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驾车的马夫就像提前知情一般,恰到好处地赶到了知命坊,把嬴渊抬上了马车。
冯倚烟闷闷跟着上车,落好车帘后,刚一转身,发现嬴渊竟好端端地坐在大椅上,目光毫无焦点地盯着车子的顶棚。
冯倚烟急忙斟了一杯醒酒茶端到嬴渊面前:“殿下,您醒了?”
嬴渊轻轻摆摆手,推开茶盏:“我根本没醉。”
“没醉?!”冯倚烟大惊。
嬴渊偏头看了看吃惊之中的冯倚烟:“那两只狗呢?”
“看到你对那个姑娘……就走了。”一想到方才情景,冯倚烟不禁红着脸低下头。
“走了?走了就好,我们回白鹿客栈吧。”嬴渊长长舒了一口气,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给冯倚烟:“明日子良应该不会再派人跟踪我们,你找个时间把这些银子拿给那个女人,让她给她母亲治病去吧。”
冯倚烟抱着钱袋,表情更加惊愕。她不解地看着嬴渊,嬴渊依旧眼神放空了盯着车篷,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流淌着醉意所无法遮掩的,深深的委屈与难过。
这痛苦的神色让冯倚烟不禁全身一震,他是在为自己伤害了一个女人而痛苦么?可既然演戏会让他痛苦,他又为什么非要如此?
她伏在嬴渊怀中,抱紧了他,此刻的世子不是那个高大睿智,飘渺神秘的存在,他在她怀中,如同一只在大雾弥漫的森林中迷了路的受伤小豹。
“世子,烟烟不明白,如果世子不愿被监视,找人去除掉那只眼睛就是了。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是世子所为。世子何必要……”
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重新凝聚,嬴渊将手臂搭在冯倚烟腰间,重重呼了一口气:“杀他还不容易,只是现在还不能。我就是要让那双眼去看,要那张嘴去说,还要他们添油加醋的说,锦上添花的说,在三皇子和子良面前把我说的越龌龊不堪越好。”
冯倚烟沉默了,只是双臂还紧紧抱着嬴渊。
他承受了多少她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压力,还有多少是她所不知道的,他仍在一个人默默承受?无数次他看似开怀而笑时,内心是不是都在流血?
她要穷尽一生追随的人,他的痛苦与喜悦,他的委屈与坚守,他真正的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感受。
她怀中的男人抬起头,端详着她。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发抖。
“你生气了?”嬴渊轻扬唇角,调笑道:“你是在生气我碰了一个陌生女人,却没碰你,你吃醋了?”
冯倚烟拼命地摇头,但一想到知命坊里喋喋不休的肮脏的辱骂声,一想到世子在这些辱骂声中还要强颜欢笑,她的心就忍不住战栗:“我生气那些人骂世子,说世子不是好人,说世子……”她说不下去,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嬴渊坐起来,笑容凝滞在唇角,一本正经地看着冯倚烟:“你很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
“世子都不在意,烟烟岂会在意。”冯倚烟勾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烟烟明白他们诋毁世子,是他们根本不了解世子。”
嬴渊无声地笑了笑:“你我相识也不过几天,你倒是了解我了?”
他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的太清,甚至希望别人把他说的越胸无大志、越好色享乐越好。不光是为了逃过子良这一关,在他眼里子良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这样做有他长远的考量,生逢乱世,豪杰太多,想要逞英雄的太多,一个在别人眼里全部心思都是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才最安全。
“烟烟并不了解世子,因为世子不想让烟烟了解。等世子愿意了,烟烟自然会了解的。”冯倚烟从一开始就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在嬴渊心中的位置,所以她永远不会奢求嬴渊把她当作知己,她的身子往嬴渊身旁靠了靠,抬起眼睑,正看到嬴渊美好的侧脸。
“世子说什么,烟烟便听什么,世子什么都不说,烟烟就什么都不问,就算世子永远不让烟烟了解,烟烟也无所谓,烟烟只想一辈子陪着世子。”
他就喜欢这样听话又不多事的女人。嬴渊笑起来,在她秋波潋滟的眼睛上吻了一口:“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如果你喜欢,就留下一个赞再走吧~
扫描下方二维码,或微信搜索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尽书”,可以提前看更新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