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宁是个典型的公主脾气,争强好胜,嬴渊的母亲还在世时,她跟嬴渊的母亲争风吃醋,后来嬴渊的母亲年纪轻轻便重病离世,她又开始让自己的儿子和嬴渊争个你高我低,这么多年,诸如今日这样的争吵已经数不清发生了多少次。
嬴寻在永宁公主和晋仁公之间左右为难,苦恼不堪。一抬眼,瞥见停在门外的嬴渊,瞬间尴尬的脸色通红。永宁公主对嬴渊的辱骂仍喋喋不休,被嬴渊亲耳听见,她不知羞,嬴寻已经羞愧地无地自容。
“哥……哥……不是我……不是我向母亲告状的……”
嬴渊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嬴仁礼面前。
他在何凤楼敢指责嬴寻,就没打算将这件事瞒着,是谁向永宁公主告的状,永宁公主怎么闹,怎么羞辱他,跟他没有关系,他没有余力浪费在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女人身上,所以他不与永宁一般见识。
在门外听永宁无理搅三分的时候,他心里在盘算另一件事。如今玄明帝立长子为储,三皇子暗中征兵买马,蓄意谋反,决定晋国下一步该当如何已经迫在眉睫,这种关键时刻,他不能让嬴寻继续拖他的后腿,他需要自己有一个新的帮手,一个真正能为他分忧,而不是处处给他添麻烦的帮手。
“父亲,我要去一趟青庐山,找一个人。”他拱手向嬴仁礼行了一礼。
嬴仁礼立刻把嬴渊扶起来。
晋国大小政事他全都仰仗嬴渊,所以他和嬴渊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除了简单的父子关系,更有依赖和信赖,他不得不承认嬴渊的才智在自己之上,所以他把晋国交给嬴渊治理,由嬴渊一手出谋划策,而他只需言听计从。在他看来,他要做的就是顶着晋仁公的帽子等待有朝一日嬴渊把天下拿过来送给他,至于嬴渊怎么拿到天下,他不关心,也没办法关心。
“你要请你师父青庐剑客出山?”
嬴渊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又已多年不曾过问世事……”他顿了顿,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当年师父收徒共有两人,除我之外,还有一人此刻就在青庐山中。”
“渊儿觉得此人可用?”
嬴渊眼底嘲笑:“父亲的这个问题还需要我回答?”
嬴仁礼满脸尴尬,瞬间不作声。他怎么能问出如此明知故问的白痴问题,如果此人不可用,嬴渊还请他出山做什么?
嬴渊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嘲笑久久才褪去,嬴仁礼盯着那抹嘲笑,像盯着一团火苗一样,灼的他眼睛生疼。他把一切都交给嬴渊料理,自己坐享其成,这样虽然安逸,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儿子瞧不起自己,让嬴渊像看待傻瓜一样看待自己。
“哥哥,这次交给阿寻去,阿寻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从小到大,嬴寻没办成过什么事,嬴渊不重视他,甚至看不起他,他也习惯了,而这一次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为了自己一时疏忽弄丢的一块玉玦,害的哥哥险些丢了性命。他需要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永宁却最受不了嬴寻每次热脸贴冷屁股,瞪着眼睛刚要说话,嬴渊抢先一步截住她,风凉道:“弟弟是公主手里的宝贝,哥哥怎么好夺人所爱,万一再磕着碰着或有什么闪失,也不好跟公主交代。”
他说完就转身,搂住怀里的冯倚烟,轻柔拨弄她的长发:“烟烟,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动身。”
嬴寻眸子里流光暗淡,垂下头去。他的哥哥宁愿叫一个青楼女子一起行事,也不愿让他跟着。
青庐山在晋阳以南,坐落在晋蜀边界,翻过这座山便到了蜀国边境。
青庐山山如其名,满眼都是青翠绿意,葱茏树木层层叠叠,随山势绵延起伏。昨夜刚下了一夜暴雨,山间道路崎岖泥泞,两匹骏马拉着一辆红舆马车在山道上疾行,路两旁的树木交叠,中间只露出一线湛蓝天空,路上积水倒影出青翠欲滴的影子和几抹白色的云。飞速旋转的车轮碾过积水,所有色彩瞬间荡漾破碎,水花飞溅,击打到路旁茂盛的杂草上,惹得细长叶片上下摇晃。
马车里,锦衣华服的公子慵懒靠在柔软的真丝垫子上,玄色锦袍上银色的丝线勾出复杂纹路,手搭着靠背,宽大袖口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
红袖添香的女人伏在公子怀中,身体弯曲如同一条灵巧的小红蛇,剥开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公子嘴里,修长柔软的手指又从一串葡萄上摘了一颗,细细剥开。
毫无征兆的,狂奔的骏马突然扬蹄长嘶,车身猛烈颠簸,葡萄从女人手指间滑了出去,滚落地上。
马车停稳后,玄衣公子睁开眼睛,懒懒伸了个懒腰,撩开车帘。
马车前方已是山路尽头,面前只有一片茂盛的树林。树木遮天蔽日,枝叶相交,透不下一丝光,导致密林中漆黑一片。隐隐约约可见密林中铺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板,弯弯曲曲通向密林深处,形成一条幽僻的林道。高大的树木和浓密的枝叶严严实实包裹着这条黑暗的石板小路,整座黑色森林如同一堵厚厚的砖墙。
“烟烟,我们到了。”玄衣公子翻下马车。
冯倚烟也跟着下了马车,马儿歪头随意啃食路边杂草,她扶着马头向黑暗的密林中探了两眼,狭窄的石路阴森恐怖,一股阴风从林道中嗖地刮出来,刮在她身上让她全身冒汗,森森冷汗。她摩挲手臂:“世子要找的帮手住在这种鬼地方?”
世子轻笑一声,不赞成,也不反对,背过手信步登上石阶。冯倚烟留在后边踌躇着不愿进去,但眼看着世子走远,只好横下心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幽暗的树林中杂草丛生,湿气凝结成重重雾霭,缠绕在树枝上的藤蔓垂下来,有的吊在半空中,有的已经和地面连为一体,本就狭窄的林道更加压抑憋闷。
越往里走,雾气就越重,一团团浓雾扑面逼来,潮湿难耐,寒凉蚀骨。冯倚烟缩着肩膀紧紧跟在世子身后,生怕一不留神世子的身影就会消失在浓雾中。
整座森林安静的异常,连只飞禽的影子都没有,冯倚烟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和脚踩落叶的窸窣声响,但同时她耳畔又总能听到嘈杂的声音,低沉幽怨,阴森凄厉,像有几只厉鬼幽魂围在她身边,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这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恨不得一步迈出这个鬼森林,但她越是害怕,这条路就越是漫长,漫长的好像再也无法走出去似得。
若不是有嬴渊给她壮胆,她早就吓得腿软,摊在地上了。
忽的一阵风起,吹得枝摇叶晃,树叶摩擦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她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抬起嬴渊的手臂钻进他臂弯里,紧贴着他的胸膛,她依然颤抖不止,手脚冰凉。
嬴渊却像特意跑来观光游览般欣赏四周的风景,敲着折扇不慌不忙道:“怕了?”
冯倚烟听出嬴渊话里嘲笑她胆小,心中不服:“这么吓人的地方,哪个女子会不怕?”
“小雁就不……”
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虽然冯倚烟已能轻而易举听出他想要说什么,嬴渊还是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提起这个叫小雁的男人,而又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提起有关他的一切。
片刻的宁静,令人窒息的宁静。
嬴渊是故意不说,而冯倚烟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即使周遭浓雾弥漫,她依旧清晰看到嬴渊提到“小雁”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的躲闪。那个眼神,和他在晋国公府里遇到那个包着暗紫色头巾的男子时眼里浮现的神色一样。
她不喜欢和世子在一起的时候有这种尴尬氛围。
她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避世隐居的高人不是应该住在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可这里阴森森的,像个坟墓。”声音打破了死寂的宁静,她心里瞬间舒畅了许多。
嬴渊也像得到解脱般如释重负,他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解释什么,他定下的计划、作出的决定,只需要别人按照他说的执行。但这一回,他想躲避一时失口提到的那个名字,哪怕只是躲避一时,他需要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分分神。
“我的师父青庐剑客不愿被世俗之人打扰,故意把青庐山庄建在死人林里,不知情的人即便来到青庐山,也不会轻易从这里走出去,他老人家落得清静。”
原来如此,冯倚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在这儿隐居的确是够清净,像坟墓一样的鬼地方,谁会没事闲的到这儿寻刺激?
她突然又吓得一怔:“什么?什么死人林?”
嬴渊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不知道你脚底下踩的是个万人坑?”
冯倚烟尖叫着蹿了起来。嬴渊笑的前仰后合,更大步朝前走。
“这里以前是一片荒地,寸草不生,十几年前青庐山发生过一场战争,死人太多,埋不过来,就把尸体全都运到这,集中焚烧。第二年初春冰消雪融,人们再来青庐山上,却发现一毛不拔之地长出了大片幼苗。人们说这些树是靠死人当肥料才长起来的,便把这片林子叫做死人林。”
每一棵破土而出的幼苗都寄托着一个死去的冤魂,新生的年轮年复一年记录罪恶,十几年,苗长成了树,树连成了林。嬴渊说着说着,脸上笑容不再,表情越来越凝重。
“我怎么从没听说打过仗?我还以为大胤一直太平的很呐。是谁打仗?为什么会打仗?”女人的好奇心是永无休止的,即使这片死人林已让冯倚烟面色惨白,踩到枯枝就像踩到一条断臂般,既惊恐又恶心。
“不知道。”嬴渊囫囵搪塞。原本他跟冯倚烟讲这些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浪费口舌。何况这件事他也知之甚少,他只知道,冯倚烟没听说过这件事很正常,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在那一年就全部灭了口,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冯倚烟见他又陷入沉默,有些扫兴。
他突然停下脚步,刚迈出的一只脚迅速退了回来,环视着前方,他向后退了一步,抿着唇,眉头几乎皱成一团。
“怎么不走了?”嬴渊突然的戒备让她刚刚有所放松的心情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林道前延伸出八条路,延伸向四面八方,每一条路都长得差不多,都由约莫一丈长、一尺宽的石板拼成。冯倚烟不知这八条路有什么特殊,但嬴渊却心知肚明,这八条路里只有一条路才能通向青庐山庄,他在这里跟随青庐剑客学剑,每次下山师父都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和师弟记住进庄的那条路,万万不可走错,因为其他七条路都是不能回头的路,一旦走进去,不知何时就会迈入沼泽。
铺在路上的石板各自都有不同的规律,只要记住正确道路上石板的规律,找出那条路就不难,而乱闯乱入者就只能葬身沼泽,这也是嬴渊要亲自前来而不是让嬴寻代劳的原因之一。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他找不出那条路,这里的石板已经被移动,和他下山时候的阵法不同了。
知道石板规律的人除师父外就只有他和师弟,师弟一直留在山庄从未出山,离开青庐的只有他,师父将石板规律打乱,岂不是明摆着在防着他,不让他再进山?
师父不愿见外人,难道连自己也不打算见了么?
还是说,师父担心他会把石板的秘密透露给世人?
无论如何,他已经走到这里,绝没有原路返回的道理。世子渊亲自出马,就不可以无功而返。
隐隐约约,密林前方透出模糊光亮,粉红色的,温暖柔和的光,闪烁着顽强、和希望。
那会不会是密林的出口?
他坚定地望着那一抹亮光,就算是靠碰运气,他也要去碰一碰。
“烟烟,我们走!”他一把抓起冯倚烟的手,踏上其中一条石板路,向着亮光大步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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