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九夫人
(一)
湘西之境,赤旱千里
曾几何时,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生机勃勃的千里沃土,换作土地龟裂、房屋倾颓、了无人烟的一片破败景象。
天苍苍,雾蒙蒙。云叆叇,日曈朦。
鱼时七单膝撑剑,跪在飒飒寒风里,双目垂泪,久久悲伤不止。
如果以生命的代价能结束这场屠戮,那么自己愿以灼热的鲜血祭奠。
林简梦看着那笔直刚正,却又颤愕不已的背影,紧了紧手中的锦帕,内心一片惨淡。
“鱼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顺变。”知北楼执符使谷樾犹豫了一下,终喃喃开口道。
“鱼姐姐,我们人多势众,这次一定可以捣了那死巫婆的老巢,给你报仇雪恨哒。”小书童格帅瘪了瘪嘴安慰道,突然灵机一动,眼睛亮晶晶的道,“别哭了,鱼姐姐,大不了以后我把我最喜欢的鸡腿,都让给你吃。”
“吃,吃,吃!你个小吃货就知道吃。”时赶惟刚从地底转出,恰逢听到小格帅这句天真烂漫的言语,笑道:“这老宅所在周边,荒无人烟,连一块死人的白骨都没有找到。以我之见,这些人可能都被蓝璎珞利用湘西赶尸术练成了行尸走肉。这女人,真是歹毒异常!”
“我说各位,在这里吹了半天的风,不觉得又冷又饿吗?屋内已收拾妥当,做了一些酒菜,都进来吃饭吧。今日可是我们享誉天下的堂堂魔教教主袁月明亲自下厨,机会可遇不可求哦。”
知北楼司农霍子荷敛了敛衣襟,柔美明媚的脸庞带着几分笑意打趣,然后正了正神色又道:“林枫和流沙已经探访到百毒教的总堂所在地,明日即可过去。大家还是赶紧吃点饭,早早休息,好养精蓄锐,以迎接明日的这场恶战。”
“唉,吃一顿少一顿,活一天算一天。宁做撑死汉,不做饿死鬼。”时赶惟拖着长长的尾音,率先迈步走进鱼氏老宅。
“少胡说不吉利的话。你也跟小格帅一样,越发的口无遮拦了。”林简梦无奈的嗔道,然后默默地扶起一脸悲戚欲绝的鱼时七,也缓步走了进去。
“关我什么事啊?怎么都莫名其妙的。”小书童格帅挠了挠头皮,有几分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然后撅着嘴也跟着谷樾一同进去。
(二)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时兄弟,如今已在苗疆境内,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一观断魂归离剑的奥妙之处?”站在檐前的知北楼执符使谷樾,一双瞳仁,漆黑深邃,望着漫漫夜色,轻声慢语道,微风托起素锦织袍一角,颇有几分爽朗清举的潇洒。
“这个自然。”
时赶惟拆掉宝剑外面包裹着的绫罗绸缎,便见的是一把古拙质朴的宝剑,剑身上盘绕着丝丝缕缕的祥瑞之气,如泉之细流,绵绵不绝。因近在咫尺,凌厉四射的剑气逼迫的人,气短胸闷,难受不已。
“且慢!”
谷樾刚把手伸向剑鞘,就被时赶惟一把按下,掌心传来的灼热力道压迫的手背隐隐作痛。
“断魂归离剑,出鞘必见血。执符使还是不碰为妙,小心被剑灵反噬,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时赶惟褪下平日里的玩世不恭,脸色阴沉,语气严厉的呵斥阻止道。
“剑灵?你说这把剑有剑灵?”霍子荷也是十分诧异,额前的花志因为激动,时绽时闭,瞬息之间,万般变化,极是妖娆妩媚。
“不错。我亦曾听夫人提起过,此剑由上古剑灵守护,而且还不止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简梦适时接口道。
“有意思有意思。不知这剑灵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喜荤喜素?还有......是人是妖?”林枫抖了下手里的折扇,说到最后几个字,突然拖着尾音带着几许凄厉面向小书童格帅颤声道。
“是魂。而且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八字全阴的女子之胎魂。古语有之云: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而这全阴,煞气戾气最重,对于克制傀儡魂魄,最为有效。不过......”
“不过什么......”已经吓得脸色发青的小格帅,看到师兄时赶惟一脸凝重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仅十分紧张的问道。
“不过此剑已近十年未曾开锋,此次若要苗疆战场发挥其最大威力,必须以血祭剑。”
“那怎样以血祭剑?难道活人生祭?”单腿屈膝,一直抱着白玉箫靠在门边沉默不语的流沙,突然出声疑惑道。
“太上老君的《道德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三三得九,《易经》有之云:三为数之始,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因此得阴阳演化之道。而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此剑为阴剑,故要以三位女子的三滴阴之血,盛阴转阳,得九全阴阳和和之道,方可祭剑。”时赶惟看着众人困惑的表情,不急不忙的缓缓解释道。
(三)
“既然如此,众位都是因我鱼式一族而被牵扯进来的,当由我来祭剑最为合适。”鱼时七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时赶惟,眼神坚定的道。
“不可。你心中执念怨怒最深,戾气最重,当是执此剑的最佳人选。”
“那么,我来吧。”林简梦利落的挽起衣袖,毫不犹豫的把一截雪白细嫩的粉臂递给时赶惟道。
“还有我还有我。”小书童格帅也学着师姐林简梦撩起袖子,露出细弱不盈一握的臂膀。
“此次前来,我们只有四位女子,即是天之定数,看样子子荷也没得选择。那么时兄弟,你就开始祭剑吧。”霍子荷淡然一笑,也伸出手臂慷慨道,额前花志因这一笑,又瞬间光华大盛。
“小师妹,你知道...”
“我知道。师兄不必多说,开始吧。”林简梦不等时赶惟把话讲完,便意然决然的打断道:“人这一生,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即是命中注定,那就坦然受之,何必再做无谓挣扎。”
“简梦小师妹,胸怀之坦荡,真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林枫赞叹道,然后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意,“虽然不知道你们俩打的什么暗语,但是本公子真的很心水你哦。”
“你,你,你个人妖,不准欺负我师姐。你和苏冽姐姐的桃色绯闻,传的整个江湖人尽皆知,现在又来勾搭我师姐,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们夫人最是护短,若让她知道了,就有你好看了。流沙,替我揍他。”小格帅又磨了磨牙,眼神凶巴巴的对着流沙命令道。
“唉,我说流沙,你不能重色轻友,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再说,你们俩八字还没一徶呢,这样可不好,小心他日传到江湖中,别人笑你妻管严。”看着脚步渐渐逼近的流沙,林枫拿着扇子指着流沙,威胁道。
“你紧张什么?咱俩半斤八两,旗鼓相当,我又不一定打的过你。再说,我只是想让你靠边站一站,好让时兄弟作法祭剑。”流沙用玉箫轻轻拨开林枫的扇子,淡然一笑戏谑道。
众人紧张兮兮的气氛,顿时因他俩这样一闹,而缓和了很多。
时赶惟拿出九根漆黑光亮的银针放到左手上,然后右手持法决,唇微微而动,念念有词。
九根银针悠忽飘到空中,恍若长了眼睛般,以诡异的阵势在空中徘徊旋转,无风而动,静谧的空中出现细微持续的破空之声,一段时间后,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刺向林简梦、格帅、霍子荷三人。
针刺之处,瞬时出现九滴血,三滴一组,成品字型,慢慢地向断魂归离剑所在处聚集。
三位被抽取阴之血的女子,各各牙齿打颤,面色苍白,脸现痛苦之色,尤其以林简梦最甚,其他人还可勉强站立,她已痛苦地瘫坐在地上,额间大汗淋淋,胸脯起伏剧烈,大口喘着粗气,仿若要窒息一般。
九滴阴之血不断围绕着断魂归离剑,旋转打转,整整七七四十九圈之后,化作丝丝缕缕的血雾,沿着剑鞘与剑柄之间的缝隙,钻入其中。
得了血祭,断魂归离剑周身锐气瞬间大涨,汹涌澎湃的剑气,犹如贯日白虹,直冲云霄。顿时引得星野四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盆暴雨,瞬间而至。
伴随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殷红绚丽,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鱼式老宅一刹那间便被这一片火红包围住。
“它来了。”林枫撒开折扇,快速挪到三位祭剑的虚弱女子面前,摆好进攻防范姿态。
(四)
妖红遍地,百鬼夜行。
“这是什么鬼东西?”小格帅看着须臾之间,开的满地满屋的花儿,不解的问道。
“地狱之花,曼珠沙华,是赶尸人用来饲养行尸走肉的食物。”时赶惟把断魂归离剑一边交给鱼时七,一边匆忙解释道:“方才祭剑,已引得这厮知道我们的住处。诸位小心,这些走尸最喜生人气味,应该不消一会儿就到了。”
屋外暴风骤雨肆虐,吹的瓦楞屋脊,猎猎作响。墨云翻滚,天色越发的黑暗。而在这一片风雨呼啸中,还有深沉笨重的脚步践踏声,并夹杂着厉鬼凄厉的哀嚎声。
随着声音的临近,风雨越来越小,最后风停云歇,而空气却越发燥热起来,每个人都感到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浑身汗如雨下,心儿犹如捣鼓般,咚咚的跳个不停。
“呜呜呜,我好怕。怎么办,大师兄?”小格帅不寒而栗,两眼通红,喑哑着声音问道。
“别怕,小格帅,到沙哥哥这里来,沙哥哥保护你。”流沙向格帅招了招手道,然后一把搂过其靠过来的身子,把其护在怀里。
“沙哥哥,傻哥哥,嘻嘻...”小格帅一得到护卫,又开始嬉皮笑脸道。
“果真没个正形。”流沙目视前方,伸手戳了其一下额头,无奈叹道。
门窗“噗通”一声,被巨大的外力野蛮破开,砸的地上灰尘四起,朦胧中依稀可见门外站立着无数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走尸,所经之处流下一滴又一滴暗黑色粘稠的液体。
“爹爹,娘亲,你们没有死是吗?我是小七,你们最疼爱的小七......我这就带你们走,我们一起去中原。”鱼时七盯着门口站立的两位形貌较老,眼眶深陷的走尸,突然声嘶力竭的呼喊道,然后不顾一切的向前飞扑过去。
“你不要命了!”站在旁边的时赶惟,一把拽住鱼时七,厉喝道:“你看清楚了,他们不是你的爹娘,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只是一具具没有任何知觉的僵尸!”
“不不不,你们胡说,他们是我的爹娘。还有我的叔叔,伯父,表哥,表姐......他们都还在,他们是来找我的,我要和他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鱼时七泪眼婆娑的使劲摆脱着时赶惟禁锢的双手,硬挣着挪向正在一步步逼近的僵尸。
“鱼姐姐,小心!”
鱼时七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撞开,在一阵淡微的女儿香气中,扑倒在地上,撞的头晕眼花,视线模糊,耳目凌乱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喊着,“师姐,简梦师姐!”,“林简梦!”
“简梦,简梦怎么了?不不不.....”鱼时七强力撑着断魂归离剑站起来,恍惚中似乎看到林简梦被那些走尸拖走,围了起来,然后便淹没在一片血色中。
“放开我,放开我!流沙,快去救我师姐啊。”
小格帅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子荷!你清醒一点,不要睡下。看着我,我是谷樾,我马上带你回知北楼,不不不,我们去鬼谷流沙,找神医顾十九,他医术卓绝,一定有方法救你的。”
昏暗的月光下,鱼时七看到已经杀到前院的谷樾抱着一身青衣的霍子荷在那里痛苦流涕,大声呼喊着。
而魔教教主袁月明正在其四周不断的奋力厮杀护卫者他俩。面前的僵尸倒下一波,又上来一波,滔滔不绝,而其身上已溅满暗色的血迹,不晓得是他的还是僵尸的。
霍子荷的颈部皮开肉绽,鲜血沿着脖颈汩汩留下,身子微微战栗着,听到谷樾的呼喊声,已经渐渐混浊的双眼又重新变得清澈明朗起来,然后粲然一笑,一把推开谷樾,飞身扑向前面不断涌上来的走尸上。
自额前花志开始,瞬间幻化成无数飞舞的白莲花瓣,飘向远方,所经之处,走尸们一个个烟消云散。
“鱼妹妹,不要害怕,拔出你的剑,战斗吧!其它人,跟子荷走,子荷带你们出去。”
霍子荷竟不惜自焚,以残躯为众人打开了一条活路。
(五)
鱼时七脸色苍白,双眼猩红,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诸人,一刹那间,竟惨死他乡,天人永隔,心中的愤怒之情,似熊熊烈火般灼烧着。手中的剑似乎感受到持剑之人的戾气,轻轻和应着,剑啸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鱼时七,你还犹豫什么,快拔剑啊!简梦是至阴体质,祭剑之后,一旦去世,因失了胎魂,无法转世投胎,生生世世都要成为剑灵,除非剑毁魂散的那一天。你不要辜负了她的一腔热血,不要让她白白牺牲。”
时赶惟一边用尽全力斩杀着靠近鱼时七的走尸,一边咆哮道。突然一时之间停住了,自走尸中缓缓走出来的那一位不是林简梦又是何人。
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进自己,抓起自己的胳膊,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明明理智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小师妹林简梦,只是一具被禁锢了魂魄,没有意识的傀儡躯体,可这眉目就是简梦啊。
终是不忍将其斩杀在剑下,而这一刻也才真正体会到鱼时七面对至亲之人的痛苦和绝望。
“时大哥!”鱼时七战战兢兢的呼喊道,脸上的表情惊恐万状。
“杀了我们,小七!听话,从这里开始,杀了我们!你不杀了我们,我们会杀死更多的人,届时会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惨遭屠戮。”
时赶惟伸手抚摸了一下仍在死死咬着自己的林简梦的额头,忍住来自心底深深的恶意和冲动,“人生自古谁无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小七,死了反而是解脱,忍辱负重的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这个痛苦和大任只能交给你了,别忘了我们的初衷!御剑于心,且听风吟,前路艰难,莫忘本心。”
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
“啊!”
随着怒吼, “哐”的一声,伴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凌厉的剑气以气吞山河之势,漫卷苗疆千里。
这一剑,寒光斩恶魔,碧血洗尽黄沙。
这一剑,光芒照大地,惊诧九重云天。
这一剑,生死两相隔,碧落黄泉难见。
这一剑,千秋万载名,侠骨一诺峥嵘。
这一剑,胭脂泪色绯,余路凄风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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