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夏天，韩泉生的外甥女细妹和婆婆吵架后，喝了农药，死在了婆家。细妹的娘家人一致认为，细妹是被婆家人逼得自杀，于是，他们决定带一帮人去细妹的婆家大闹一场。
这天清晨，韩泉生早早地开车赶往姐姐家，只为运人去细妹的婆家。他的货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车子上了山脚下的公路，在转弯时，韩泉生忘了按喇叭按钮。就在这时，一个挑着一担菜的男人出现在韩泉生的眼前，韩泉生惊慌失措，竟然错把油门当刹车，车子将那人撞倒后，他才刹住车。惊恐不已的他下车看着这个被撞倒的男人，发现这人他竟然认识，就是李家桥的小财崽。此时的小财崽满脸是血、双目紧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菜散落一地。韩泉生吓坏了，他四下张望，除了小财崽，他没有看到其他人。于是，他赶紧上车离去，扔下似乎已经死去的小财崽。
撞了人之后，韩泉生并没有去姐姐家，他在水库边将车上的血迹洗去，然后惶恐不安地回家了。妻子看到他早早地回了家，便问：“你怎么就回来了？”韩泉生说：“我姐夫说不去闹了，闹出事来不好。”
那天晚上，韩泉生做了一场噩梦，满脸是血的小财崽张牙舞爪地说：“你这个坏人，拿命来！拿命来！”躺在床上的韩泉生嘴里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说完他突然坐了起来。睡在他旁边的妻子被惊醒了，她打开灯，看到丈夫面如死灰。她疑惑地问：“泉生，你怎么啦？”韩泉生呆呆地坐着，过了许久才看着妻子，“雪娥，我今天撞死了人。”听了他的话，妻子吓了一跳：“真的吗？”
他点点头：“真的，我该怎么办？我该不该去自首？”
妻子问：“那人真的死了吗？”
“他流了好多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死了。”
“那有人看到你撞人了吗？”
“没有。”
两人都坐在床上沉默许久。妻子开口打破了沉默：“泉生，既然没有人看到你撞人，那你就不要去自首，如果你去自首，不但要坐牢，还得赔很多钱。咱们的儿女都还没有成年，倾家荡产了，我和他们怎么过呀！”
韩泉生被妻子说服了，他没有去自首。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确信除了他和妻子，任何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怀疑他撞了人。但他的内心依旧隐藏着不安，听到别人谈论车祸，他总会想到自己开车撞了小财崽这事，看到警察，他总会感到害怕，十来年他一直如此。
淑娟和小飞看了韩泉生留给他妻子的信，两人都无比惊讶，对他们而言，信里的内容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不是真的！”小飞和淑娟异口同声地说。这时，淑娟妈妈走进房间，看到女儿和小飞都神情怪异，便问：“你们怎么啦？”淑娟从小飞手中拿过信，递给妈妈，问道：“妈，我爸写的是真的吗？”妈妈十分疑惑地接过信，看着看着，她皱起眉头，脸色同样阴沉，丈夫撞死的竟然是小飞的爸爸，这令她惊讶不已。
“妈，这是真的吗？”淑娟再次问道。
淑娟妈妈呆呆地站着，没有回答。
“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淑娟妈妈突然流出了眼泪，她说：“十来年前，你爸告诉我，他撞了一个人，谁晓得那个人会是小飞的爸爸呢！”
淑娟妈妈的话无疑确认了小飞爸爸就是淑娟爸爸撞死的。而现在，淑娟却是小飞的未婚妻，两人打算过几天就结婚。直到这一刻，小飞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被自己的准岳父撞死，他无法接受如此巧合的事实，突然觉得老天爷总是爱跟他开玩笑。十来年前，他的爸爸遭遇车祸而死，他虽然考上了重点高中，最终还是被迫放弃了学业。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红颜知己，他和她相知、相爱，两人决定步入婚姻殿堂。可就在这个让小飞感到幸福的时刻，突然间明白撞死他爸爸的人就是他未婚妻的爸爸，他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不！不！”小飞吼了三声，冲出淑娟家。他一路奔跑，天渐渐黑了，他停下来，蹲在路边喘着气。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了小飞的跟前。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小飞！小飞！”小飞站起身来，看到了淑娟，她下了摩托车，流着泪说道：“小飞，我不放心你，你跟我回去吧。”
“去哪里？”小飞痴痴地问。
“去我家。”淑娟拉住小飞的手。
“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小飞甩开淑娟的手。
淑娟说：“那好，就去你家，我陪你一起去，一起坐摩托车去。大树，去李家桥。”
那个叫大树的小伙子仍旧坐在摩托车上，车子熄了火，灯还亮着。大树把刚摘下来的安全帽重新戴在头上，问道：“哪个李家桥？”
“松山镇的李家桥。“淑娟答道。
“那里很远啊，有几十里路呢。”大树有些不情愿地说。
“我给你五十块钱，行了吧？”淑娟有些生气地说。
“好吧，你们都上来吧。”
淑娟拉着小飞的手走向摩托车，在摩托车的灯光照射下，小飞看了看淑娟的脸，她眼中依旧含着晶莹的泪花。
当小飞回到家时，他妈妈和妹妹小凤正在房间里看电视。妈妈打开大门，让他和淑娟进来。妈妈问道：“这么晚还回来，你们怎么啦？”小飞和淑娟都默不作声。小飞妈妈看着淑娟脸上的泪痕，十分疑惑地问：“淑娟，你是不是哭过了？你跟小飞是不是闹别扭了？”
淑娟摇摇头：“没有。”
表情怪异的小飞和淑娟都呆呆地坐在厅堂的凳子上，小飞妈妈心里很是疑惑，感觉不对劲，见两人只是坐着，并不说什么，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抬脚往放着电视的房间走去。还没走进房间，她突然转过身来，神情凝重地对小飞说：“小飞，今天下午警察来咱们家了。警察说，撞死你爸的那个司机投案自首了。”小飞抬头看着妈妈，并没有显现出妈妈所预料的那种无比惊讶的神情。妈妈接着说：“警察说，那个司机叫韩泉生，是北岸韩家人。淑娟，你也是北岸韩家的，你一定认识那个韩泉生吧。”小飞妈妈看着淑娟，等待着她的回答。淑娟的眼中突然流出泪水，她哽咽地说：“韩泉生就是我爸。”小飞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淑娟，你说什么？”
“韩泉生就是我爸，他今天投案自首了。”淑娟含着泪说。
听了淑娟的话，小飞妈妈突然昏倒在地。“妈，你怎么啦？”小飞赶紧将妈妈扶起，小凤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抚摸着妈妈的后背，说：“妈，你怎么啦？哥，快把妈送到村卫生所去。”小飞背起妈妈，来到村卫生所。“林子哥，快给我妈看看。”小飞对正准备关门回家的林子说。
“你妈怎么啦？”林子问道。
“刚才突然昏倒了。”小凤答道。
林子让小飞将他妈妈放在病床上。小飞妈妈睁开眼睛，嘴里说道：“淑娟，你说的是真的吗？”淑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母亲，没有回答她。林子用听诊器为小飞妈妈测了心跳频率，接着又测了体温、量了血压。林子说：“兰香婶，你的心跳和体温还算正常，不过血压偏低，我给你吊两瓶药水。如果遇到什么事，你不要动怒，心情要平和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利。”
小飞、小凤都留在了卫生所，淑娟回了小飞家。直到深夜，小飞和小凤才将妈妈搀扶回家。妈妈和小凤都睡了，小飞和淑娟都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他们一直沉默着。这对相知、相爱的情侣突然间无话可说了，在灯光下，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夜。天亮了，小飞终于开口说道：“我想去看看你爸。”淑娟望着小飞，轻声问道：“去公安局吗？”
“去交警大队，你爸应该是去那里自首的。”
小飞和淑娟来到交警大队，里面的警察告诉他们，来这里投案自首的韩泉生已经被刑事拘留，关在看守所里。从警察们的交谈中，小飞感觉到他们十分重视这个案件，十来年未破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如今案犯投案自首了，这让警察们喜出望外。
小飞和淑娟又来到看守所，工作人员告诉他们，韩泉生已被刑事拘留，目前还不能和亲属见面。小飞、淑娟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们没有立刻离开看守所，而是在接见室的门口站了许久。一个个犯人家属通过可视电话与里面的犯人通话，有母亲探望儿子，有妻子探望丈夫，接见室里时不时地传出女人的哭泣声。看到这一幕，小飞心情沉重，那些犯罪分子不仅害了自己，也让亲人们承受着悲痛。小飞看了看身边的淑娟，她眼中已流出泪水，她的父亲就关在高墙之内，她怎能不流泪？小飞拍了拍淑娟的肩膀，没有说安慰的话，此刻他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那天上午，小飞妈妈从镇上买来爆竹和纸钱，然后独自来到丈夫坟前哭诉一番。“财崽，我苦命的夫啊，我来看你了。现在终于晓得是谁开车撞了你，那个人已经自首了，你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你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孩子，特别是小飞，你在天有灵的话，就让他不要鬼迷心窍，不要跟仇人的女儿在一起……”小凤和伯母、婶婶一起来到爸爸坟前，劝慰伤心的妈妈。
小飞与淑娟重新回到李家桥，还未走到家门口，他们听到小飞妈妈的哭泣声。当小飞走进家门时，看到一些人在他的家里，有他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还有本村的一些人。伯母和婶婶安慰着小飞妈妈，这情景与十来年前小飞得知爸爸死去时的情景何其相似！看到小飞和淑娟走了进来，小飞妈妈的哭声突然停止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像疯子似的推搡着淑娟，嘴里喊道：“你给我出去！你给我出去！”淑娟被推出大门，她眼中再次流出泪水，她跪了下来，说：“妈，都是我爸对不起你们一家，你打我、骂我，我毫无怨言。”
“谁是你妈？不要叫我妈，你给我滚！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小飞妈妈怒吼着。
小飞看到淑娟一副委屈的样子，内心很是心疼，他默默地上前扶起淑娟。妈妈又推了一下小飞，大声说道：“你难道还想要这个女人吗？她是咱们仇人的女儿！”小飞看着怒不可遏的妈妈，心里难受极了。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得知自己的丈夫就是被未过门的儿媳妇的父亲开车撞死的，她怎能不伤心、不愤怒！怎能接受这个儿媳妇！
“妈，淑娟是无辜的，她爸爸也不是故意的。”小飞神情凝重地看着妈妈。
“你这个傻子，竟然替仇人说话，你要是想娶这个女人，我就死给你看！”妈妈怒吼道。说完她又继续推搡淑娟，边推边说：“你给我滚！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你们一家都是害人精！”淑娟啜泣着，任凭小飞妈妈推搡。看到这种情形，小飞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上前推了一下妈妈，这一瞬间他失去了理智。妈妈万万没想到小飞会推她，受到刺激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小飞顿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感到后悔。他愣愣地看着小凤、伯母和婶婶去扶妈妈，可妈妈偏不肯起来，她像小孩子似的哭闹着：“大家看看，这个不孝子竟然推娘，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在场的人们开始指责小飞。小飞的大伯大声斥责道：“小飞，你一向都是很懂事、很孝顺的，今天怎么为了仇人的女儿推你的娘，你太让人失望啦！”
小飞默默地听着大家的指责，他只顾着看妈妈，妈妈仍旧在哭闹。他正想向妈妈认错，突然发现淑娟已经跑远了，他便去追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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