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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一个血滴子从暗处甩出,一个自以为能逃过一劫的丫环刚跑到庄院的门口就已经被牢牢套住,瞬间身首异处。
她身后的那些护院手里虽然拿着武器,但在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半柱香之后——
“禀主子,朱家余孽已尽数伏诛。”这声音的主人居然是个女的。
她身后插着的两把短剑滴血未沾,但手里的血滴子此刻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殷红的鲜血。只见她双手抱拳单膝跪在一顶大轿前。整个红玉山庄则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都烧了吧。”轿子里的男人风轻云淡地下了命令。
“喳。”她起了身,朝原本四散开来的杀手们做了一个手势,随即有人吹着了一个火折子,又引燃了一个火把。
火把在黑暗里被迅速地复制出两个、三个、五个……然后四散开来,它们所到之处,火舌高蹿,浓烟四起,房舍、墙院、马厩、柴房……所有能烧的都已被点燃。不一会儿,山庄就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报!东边的下人房里发现一个——还不会爬的——女娃。”
女杀手回手就一个巴掌:“这还用报!?斩草除——”
“慢——”轿子里的人打断了说话,悠悠地说道:“带回去吧,交给朱老三,他也该安排起来了。”
“喳。”
黑衣人退到了庭院深处……
轿帘依旧盖着,时不时地被一浪浪的热气带着动了几下。随着火势渐弱,厚厚的帘布又恢复了平静。只见坐在轿子里的人伸出了一只戴着名贵翠玉扳指的手,食指只轻轻地做了一个向前的动作,候在轿旁的四个壮硕的轿夫立刻把轿杆扛上了肩。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大火冲天的庄院变成一堆焦炭。
六年以后。太行山脉东麓,正定府长峪村,朱家。
朱敏正端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把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付之一炬,书信上要求他按计划尽快把消息散播出去,而且“要离开京城的范围去江南,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
“该来的还是来了。”待手里的纸灰扬尽,朱敏朝跪在他面前七岁模样、粉雕玉琢的女娃喝了一声“跪好了”,那严肃的表情让小女孩委屈不已。
“那些信鸽也是你能射杀的吗?”
“爹爹每次收到信鸽的信都会不开心,倩儿只是想让爹爹开心。”小女孩扬起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胡闹,”朱敏大力拍了一下桌面,声音震得小女孩的耳朵生疼,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也正是这个动作让朱敏后悔了自己刚才的态度,他忽而又缓下声来说道:“罢了罢了,明天我就把你送走,省得你再给我闯祸!”
“爹爹这是——这是不要——不要倩儿了吗?”女娃啜泣着,两只小手一只擦着鼻涕,一只抹着眼泪,完了黑溜溜的小眼珠还不忘从指缝里偷瞄一下对面人的表情。
见父亲不说话,小人儿又使出了第二招——
“母亲过世得早,倩儿与爹爹相依唯命,这些年来父亲既不纳妾也不另娶,为何今日如此狠心要将倩儿送走?”说到动情处,女娃竟也是带了七八分真情。
“呜——呜——呜——”
朱敏一看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得不行,赶忙起身一把将肉嘟嘟的小人抱到怀里,全然忘了刚才这个小机灵鬼跟他顶撞时自己有多生气。
“倩儿听话,并非爹爹不要你,只是爹爹有命在身,要到南方办差——”
“爹爹去办差为何不能带上倩儿!”小小的人儿惯会见缝插针,别看她今年才七岁,有时候问的问题连大人都答不上来。
“这差事有危险,所以不能带上你。”朱敏耐心地解释道。
这古灵精怪的女儿虽不是他亲生的,当初四贝勒将她送来的时候她还不会爬,可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小娃儿纯真无邪的心性也着实让他在刀口舔血的生涯中享受了几年难得的天伦之乐,有时候他甚至盼望着四贝勒永远不要想起他,让他就这么和这个捡来的女儿相依唯命下去。他们兄弟仨欠她的,就让他的养育之恩来还。
若不是四贝勒当初救过他们兄弟仨的命,为报恩情,他也发誓为其效劳二十年,他怎会忍心让眼前这么个小可人儿陷身于朝堂与江湖诡计之中!
“有危险的差事爹爹为何还要答应?”
朱敏微张着嘴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的表情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因为他没法解释什么叫手足之情,什么叫知恩图报。
没办法,朱敏只得转移了话题:“倩儿不是最喜欢飞镖和飞蝗石这类的暗器嘛,爹爹不擅长这类功夫,但是我已经替你请了一个最好的师父,他也是我的义兄。”
“真的吗!?”一听到暗器,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爹爹不反对倩儿玩那些玩意儿了吗?”
“你是女儿家,总有一天你也会嫁人,爹那些打打杀杀的功夫不适合你,学些手上的功夫自保也是应该的。”
“什么嫁人?我不要嫁人!”单纯的小人儿没有抓住父亲话里的重点,而是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抵触,她的直觉告诉她“嫁人”不是什么好事。
这七年来为了避人耳目,朱敏按照四贝勒的吩咐改名换姓带着小倩隐居在这太行山里数年,小孩子与外界接触甚少,除了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便只有一个从村里雇的照顾父女俩起居的老妈子,说起来,她对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但这只是朱敏一厢情愿的想法,朱小倩自小便有过人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且很会利用自己的是个弱小女儿的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朱敏接到四贝勒的飞鸽传书要重出江湖,这个才刚让父女俩温暖了六年的“家”也到了要舍弃的时候。
这些年来四贝勒行事越发狠辣,这让朱敏不得不为自己和小倩想好后路。好在他找了个由头将这孩子送去学艺,四贝勒也是知晓的,若有朝一日这孩子能学有所成,今后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朱敏将孩子送走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
朱敏没有像以往那样对这个女儿解释什么,只是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爹爹已经托了位朋友,她明日一到就会将你护送到蜀中你师父处。”
“哦。”小倩也感觉出父亲正隐藏着某种情绪,隐约中她知道这一次父亲是认真的。于是她用小小的手臂把朱敏的脖子紧紧地圈起来,小脸紧贴着那张昨天还干干净净今天就胡子拉碴的脸,似乎这样她小小的心才能平静一点。
“那爹爹会去看倩儿吗?”
“待你学成后,爹爹会去接你。”
“爹爹可要说话算话,拉钩!”
“拉钩。”
次日清晨,朱敏所说的那位“朋友”如约而至。但让小倩没有想到父亲的这位朋友竟然是个女的!
一夜没有睡好的小倩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外偷看,那人腰被束得细细的,不像奶娘的腰粗得像水桶一般,一身玄色劲装,背后还插着两把短剑,看来也是个会武的。她还带着一顶白色的帷帽,白纱长垂至肩遮住了面容,小倩在想这人是不是脸上有疤,不然为什么会将脸遮住不让人看呢?
她四岁的时候骑在猪背上被摔下来后膝盖上留的疤现在还能隐约看到淡淡的疤痕,奶娘每次给她洗澡的时候都会叨念一遍,说姑娘家家的身上留了疤可怎么好喔!
“她肯定是个脸上有疤的丑八怪!”小倩在心里认定着。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猜测反而让她舒服了些,因为如果她长得漂亮,她就该怀疑爹爹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情况了。
好在小倩在看见那人将朱敏交给他一封信贴身藏好后,二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这下小丫头才放心地快跑回到院子里假装和稻草人玩射肚脐的游戏。
果然没过多久,朱敏便将那人送了出来,随后又递给了她一个半大不小的包袱,又当着她的面嘱咐了几句,才红着眼目送两人离开。
当一大一小的两人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绕过了盘山路,村庄已经离开了两人的视线,小娃儿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当然,她也没有看见有一把火将她和父亲生活过的房舍烧了个精光。
路途漫漫,小孩子对于大人的情绪总是能很敏感地捕捉到。就像朱小倩,年纪虽小,却也能感知到父亲待她总有些不同,不像奶娘对待她的那几个孩子,既娇纵又溺爱。
父亲待她不可谓不好,但总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就比如这次拜师,父亲并没有提前知会她,而是直接决定,所以她直觉里只有乖乖接受。
小倩从未出过远门,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和爹爹和村里的其他人的帮助下一起到后山设陷阱捕野猪。这一路上,她的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为了对付无聊,她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跨下的这匹骏马上。
“姐姐,你的这匹马既壮硕又听话,一点也不像村东头王瘸子家的那匹瘦得皮包骨的老马。”小倩先开了口,“这么漂亮的马,应该是有名字的吧,就像我养的那头粉嘟儿。”
“……”
“姐姐,你这匹马可有取名?”
“逐日。”
“我听过夸父逐日的故事,那它是不是跑得很快啊?”
“一般。”
“一般是多快?”
“……”
“姐姐,你的马有名字,我也有名字,我叫小倩,你呢?”
“无名。”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是人都会有名字的啊?”
“……”
这个问题再次成功地换来了对方的沉默以对,小倩不知道此时这位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快被她这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问题给折磨疯了。
但倩儿聪明地感觉到她的问题又踢到铁板了,于是又抛出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姐姐,你会用暗器吗?”
“略懂。”
“那你能用飞蝗石打到飞鸟吗?”小丫头当然不会说她曾经打过父亲的信鸽。
“不曾。”
“那你能用飞镖打到稻草人的肚脐吗?”
“……”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姐姐为什么每次回答我的问题都用两个字?”
“……”
“姐姐有孩子了吗?”
“没有!”
“姐姐嫁人了吗?”
“没——有!!!”
“姐姐没有嫁人是因为脸上的疤吗?”
“……”
“姐姐,我膝盖上也有疤,是我四岁的时候骑猪摔的,爹爹说它一点也不丑,我让你看我的疤,你也让我看看你脸上的疤,咱俩就是好朋友了。”
“……”
连场的沉默让小倩不自觉地想着:“哼,你不想和我交朋友,我还不想和你交朋友呢!”
而女杀手心里想的则是:“如果不是上头交待过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你这碎嘴子早让我送去投胎好几回了!”
就在无名杀手护送小倩去往蜀中的同时,朱敏已快马加鞭南下而去,不到三日,他已跑死了两匹马,为的就是能提前一天到达江宁的送风楼。
这送风楼虽在诸多的江宁名楼中排不上号,但它在江湖也是个非同凡响的存在,原因嘛,自然是这送风楼背后的传音阁。
传音阁,顾名思义,传音于天下。若江湖上有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放出去,非找传音阁不可。
比如江湖上谁要广发英雄帖约战,谁要金盆洗手请见证,哪个门派是扩招了还是开展新业务了,哪个家族被灭了门,两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有哪些新秀崭露头角、又有哪些老角色被新浪拍在沙滩上,这些消息几乎都是通过传音阁发出去的。
这传音阁的厉害之处在于,它能依靠陆路上的官道或水路上的漕帮在大半天之内将消息从江南传至两千里之外京城。当然,这两种途径都掌握在官家手里,也就是说,传音阁背靠的是官府的力量。
当然,这传音阁除了会放出一些江湖消息之外,当然也会放出一些跟朝廷有关的消息,比如因瘟疫死了多少人,官府救灾拨了多少钱粮,朝廷又减免了多少税赋,甚至在这两年也会有杀完贪官后抄没了多少钱财等消息传出来。
朝廷的目的很明确,一是探查风向,二是维稳。
此刻,朱敏正站在送风楼前,他抬头看了看这十来年都没换下的招牌,轻笑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缰绳塞给了笑着脸迎出来的店小二。
“我要一间天字号房,房间里要有两张床,另外,给我的马配三斤上好的草料。”
店小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弓着腰说道:“客官,我们这两张床的天字号房已经满了,不知道地字号的大床房您考虑吗?”
“也行,不过你先带我看看房间,满意了我再订。”
“得嘞,您请跟我来。”小二说完一招手招呼出另一个跑堂的,把缰绳交过去,然后朝里面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个伶俐的小二领着朱敏七拐八拐地来到后堂角落里一间看似普通的房间前,他看看左右无人,便伸手推门进去,朱敏也跟着进了屋,小二转身把门闩插好,他又把朱敏带到正堂屏风的后头,然后伸手拉了拉两边帷幕上的系带,只听“嘎吱”一声,墙面刹时打开了一道缝。
“三爷请。”
朱敏两眼瞟了瞟窗外点了点头,闪身进了密室。只听身后又是“嘎吱”一声,墙又合上了。
“老三你来了。”
“大哥,你这暗号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没正经。”
“正经?正经在西天,你要去啊?”
朱敏被怼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只能撇了撇嘴。
“过来坐吧,咱们兄弟有多少年没见了?”
只见对面月牙形的罗汉床上斜躺着一个脸戴银色面具的人,身边几个貌美的女子正有条不紊地从他身后的暗格墙里取出一卷卷的文书来给他过目,待他批阅完,又重新卷系好、放到其他标色不同的暗格里去。
“有八年了,自从朱家的事之后,我们弟兄三人就分开了。”朱敏也不客气,长腿一迈便坐在那张大方几上,然后从琉璃盏里摘了颗葡萄放进自己嘴里,“还是大哥会享受。”
“你来了,我这快活也到头啰!”面具人起了身,朝那几个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靠边退下,然后说道:“我还以为你最快明日才能到,为何那么急?”
“后天就是初一了,按惯例,天地会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例会,如果消息是从天地会里放出去的,江湖人士更不会去怀疑个消息的真实性,况且五日前京城那边也将龙脉的消息放出了,算算日子,那边的消息也该传过来了,正好让那些有疑虑的人将其相互印证。”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面具人朝暗处一招手,刚才那几个女子中的一个走了过来,他朝她耳语了几句,只见那女子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面具人交待完了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问道:“对了,信里听你说你将那小丫头送去蜀中了?”
一提到女儿,朱敏脸上的神情立刻柔软了起了,“是的,二哥出身唐门,再加上倩儿对暗器颇感兴趣,我们欠她的,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但愿如此吧,”面具人缓缓摘下来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来,“当年我们三人意气相投,义结金兰,一同游历江湖,想来也是年轻气盛,在湖南与湘江四怪起了冲突,我也中了他们的苗毒,若不是你去求来了四贝勒的药,我早就死了。为了还这个人情,我将当年查到的朱家的落脚处告诉了四贝勒,这才引得朱家满门被灭。”
“大哥何故提起旧事,徒增伤感。当年就算大哥不将消息送出,四贝勒同样也有手段查到他们所在,只是早晚而已,大哥又何必自责呢?”
朱敏觉得有些奇怪,他这个大哥当年脸虽然受了伤,但从不以为意,送风楼与传音阁在四贝勒的关照下生意也越做越大,就连与二哥通信时他也会时不时提起蜀中也能听到送风楼和传音阁的名声,怎么今天突然一改常态,追忆起往事来。
面具人顿了一顿,像是打定了主意后才缓缓开口:“这些年我既散消息,也收消息,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当年我们与湘江四怪之事,或是有人故意为之。”
“什么?到底是谁?”朱敏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失态,确实,这二十年的承诺对于他们兄弟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与江湖人士不齿的朝廷为伍,被人称为鹰犬和爪牙,稍有不慎,都将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名。
是以这十年来,他与大哥二哥都各自隐姓埋名,大哥方力负责替朝廷放出和打探消息,二哥唐申替他打造兵器,六年前那威震武林的血滴子也正是出自二哥之手,而他则潜伏在暗处将小倩养大。三人皆不在明面上为四贝勒办事或走动,这也是当初他与四贝勒谈好的条件之一。
“只是一些零星线索,我还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方力话里有些懊恼。
“好,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开口。”若真像大哥所说当年的横祸真有幕后黑手,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算了,不说这些了,”方力摆摆手,正了正声色道:“近日我新得了一套飞镖,既然倩儿要拜在老二的门下,那这套镖我就差人送去蜀中,想来能赶在她入门的时候收到,就当我这个大伯的送她的礼物了。”
“那我就先替倩儿谢过大哥。”朱敏一拱手,便见方力从身侧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数寸见方的暗绿色缎面锦盒,再从锦盒里掏出一个棕黄色的牛皮卷递了过来。
牛皮卷被慢慢地打开,小倩才发现自己的手太小了,而那卷牛皮包裹着的东西也太沉了,她一下子无法将其全都摊开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石桌,小胳膊在面上一横扫,把石桌上的茶壶和杯子都扫到一边,这才勉强将这套镖尽数展开来,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三十六把大小不一却排列整齐的飞镖。
镖套里有大型镖六把,它们与掌同长,三指来宽,双刃虽还未开,但见之亦寒。
稍小一些的中型镖十把,比掌稍短,二指宽,镖尖较那大的更锋利。
最小的小型镖二十把,几乎与指同宽同长,镖身更细也更轻,为了避免其在飞行过程中受风力影响,镖尾还系上了红绸。
“这大的可断绳割皮,中的专攻百会、天突、关元等大穴和死穴,小的若功力到了可以同时发出,能在退敌的同时赢取时间。”
说话的是个男子。
“这镖——真的是给我的吗?”小丫头说着话,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你爹这书信上说是你大伯送你的学艺礼。”男子说道。
“我爹——他还好吗?”一听到有父亲的消息,倩儿不自觉地问了起来。
“没说不好,应该就是好的吧。”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哦。”小倩放下心来,小胖手抚过那一排排漂亮的飞镖,原先她也只是听爹爹说过江湖上的暗器高手都有一套甚至好几套自己称手的暗器,有的用镖,有的用飞石,有的则用袖箭。
看着这新收的礼物,小倩的心头早已技痒难耐,忽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她嘟着嘴说道:
“学艺?就凭你也能教我吗?”她把视线从飞镖上收回来,语气里带着些不屑。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这个爹爹说的新师父,也是她的二伯父:衣裳破烂,不修边幅,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身上的味道像极了奶娘每年在大缸里腌酸菜的酸臭味,脚上的鞋也露出了好几个脚丫子,又脏又黑。
“咦——你怕不是哪里来的乞丐占了我师父的屋舍冒充的吧!?”小倩做出一副极不相信的表情来。
“你这丫头怎么不相信人呢——”
只听这“人”字还没落地,男子便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上的牛皮卷里抽出一枚飞镖,然后就这么回手一扬,只听“嗷”地一声,就在数丈开外种满竹子的院墙边,一个长着黑白相间毛发、胖胖乎乎又熊头熊脑的野兽惨叫一声,然后捂着一只血眼往它身后的山林跑去了。
“哇哦!”小倩瞪得眼睛滴溜溜的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利害的暗器手法,竟能于挥手间将远距离外的野兽伤走,这可比她平日用飞石打鸟、打稻草人的手法高明得多,也厉害得多了!
“师父在上,请受倩儿一拜!”小机灵鬼一看面前之人如此厉害,便心服口服地拜倒于前。
“这下肯认我了?”男子嘻笑着问道。此人正是朱敏的另一位义兄:唐申。
“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倩儿毕竟远道而来,况且拜师也是个大事,自然该谨慎些,师父您说对吧!”说完便走到唐申身后,给他揉起肩、捶起背来,“师父这手法若能传授倩儿一二,日后徒儿在江湖上行走,也不辱没了师门不是。”
“你这小丫头说话还算中听,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该练的也得练起来,看见了吗——”唐申手指着屋前那个大水缸吩咐道:“天黑以前把那口缸弄满了,不然晚饭没的吃。”
“师——父——!您怎么能这样?!”小倩没想到入门第一天就被安排了苦活和累活,想当初她在家时,这些都是奶娘干的。
“赶紧去,不然一会儿天黑了那个黑白毛的大熊又回来了!”
小女娃被吓得又转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处矮塌的篱笆,“哼”了一声就去拎地上的桶去了。
“等会儿!”
小倩一转身,唐申就给她扔过来一个桃子,“先垫垫肚子。”
日落时分,那口比小倩矮不了多少的大水缸竟然满了,这让刚从暗器房里出来的唐申惊讶不已:“你是怎么办到的?”明明中午吩咐她的时候缸都快见底了。
“嘿嘿,就不告诉你!”小倩说完把桶往地上一扔,拍拍手进屋自个儿找吃的去了。
好在唐申已经简单把晚饭做好了,见她有些生气,也不提这话头,只说从明天起开始教她些基本功,小丫头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饭后——
“师父,我睡哪?”
“那间。”唐申努了努嘴指着对面的房间说。
“太破了!肯定有老鼠!”
“没有。”
“怎么没有,刚才我吃饭的时候看到一只肥肥的从我脚背上蹿过去。”
“那你肯定是看错了,我这没有肥的老鼠。”
“师——父——!”好吧,硬的不行那就试试软的——
“师父,我想爹爹了,倩儿从来没有独自在外睡过,嘤嘤嘤——”
“乖徒儿乖徒儿——”
论使暗器,唐申是个高手,但说到哄人,尤其是要哄一个正在伤心哭泣的小女娃他可是束手无策,一点经验也没有。
“看来这招屡试不爽啊!”小倩心里暗暗得意,但为了真实,这眼泪还得往外掉。
“你今晚就睡我的屋吧,我睡外面。”唐申被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委屈自己道。
“谢谢师父!”小鬼头高高兴兴地抱着自己的包袱跑进了原本属于唐申的屋。
“得,又着了道了!二弟,你这闺女可不简单啊!”唐申自言自语着,心里也不恼,哎,谁叫他们兄弟仨都欠这个小丫头的呢!
朱小倩如今算是正式地拜入唐申门下学习暗器,一开始,她还会对其他几间木屋里各种千奇百怪的物品好奇不已,一会儿问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好几次不小心触动了机关,里面射出的飞针差点没把唐申和自己射死。好在唐申眼疾手快出手改变了针射出来的方向,这才避免了祸事的发生。
“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入暗器房。”这是唐申给小倩定下的第一条门规。
“知道了。”小鬼头嘴上答应着,可时不时也会偷摸进去看看,但是她也知道这些暗器的厉害,不会轻易触碰。
而唐申也是个不拘一格的师父,平日里并不要求小倩一板一眼地扎马、练气,尽让她做些与生活中相关的事情,但这些事情无一例外地都与体力、眼力、腕力有关。
但是唐申又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每次研发出新武器,都会拿出来显摆一番,所以就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哎哟我的小祖宗,快把你的大拇指从那个绿色的石头上挪开,对对对,就是那,别冲着我——别冲着我——”
“师父,这镖链太漂亮了,送给我吧!”
“不行,练你的功去!”
转眼过去了三年,已经十岁的小倩这天又偷进暗器房看她师父新研制出来的武器被逮了个正着,一见到唐申进了屋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陪着笑脸拍起了马屁:“师父,您真是太厉害了,这袖箭我一上手就知道里面机簧精巧,可比去年您做的那支强太多了。”
唐申这个不经夸的性子早已被小倩摸得透透的,一听徒弟夸他就喜上眉梢:“那当然,这机簧可是我从峨眉山上寻到的矿石再花了七七四十九日锻造成的!有了它,这袖箭能连发十数支!”
“师父,既然这个袖箭那么厉害,不如——送给我吧!”小倩话音还未落,便又一把抓起刚放下的袖箭一个凌空踏步飞身出了屋外。
“你个贪心的小馋猫,我倒要看看你那三脚猫功夫能逃到哪去!”唐申故意延迟了一会儿才飞身跟出去。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朱小倩就被唐申拎着衣领扔回了院子里。
“师父您轻点!”小倩揉揉被摔疼的屁股抗议道。
“哼,我还不知道你,一到练功时候就跟我玩花样。是,这些暗器是很精巧,也很厉害,但是再精巧厉害的暗器也有射完的一天,不如自己身上的功夫来得实在哇。你可知道为师的苦心?”
“是,徒儿知错了。”小倩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起来吧,上个月你爹来看你的时候让你好好练功你忘了?”唐申说完拿起自己刚收缴回来的袖箭又一头扎进他的暗器房里去了,临进去前他又扔出来一句:“把腿上的铁块再加各加两斤。”
“知道了。”
“给我弄五十只麻雀,只许伤翅,不许伤身,抓到了先放笼里养着,待三日后再褪毛去脏晾干等我出来炸了下酒!”
“知——道——了!!”
“还有——”
“还有完没完——”“啾”的一声,一枚飞针直冲唐申后臀后去,就在小倩以为自己飞针必中之际,唐申一个回手,只听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小倩所发的飞针竟被击落,自己的胳膊竟也同时被另一枚飞针所伤!
“师父,你欺负人!”小倩忍痛拔下飞针大声道。
“去把双针齐发的腕法和掌法练一千遍,我说的是每个时辰!”
这是唐申关上门的最后一句话。
“yue!”小倩没有答话,只是朝屋里做了个鬼脸,她知道没有个三五天师父是不会出来的,这期间只能靠自己自觉了。
一想到自己陷入这无边的练功之中,小倩不由愤懑地得朝天大喊了一嗓子:“啊——!”,然后随手从地上拣了几颗石子,双手一挥就朝房舍边树上落脚的麻雀射去。
“咻——咻——咻——”只见三只翅膀受伤麻雀应声落地,此刻正扑楞着翅膀想飞,却徒劳无功。
而远处丛林里那只独眼的黑白毛熊听到这阵仗吓得如惊弓之鸟般扭头就跑,连爪里刚掰断的鲜嫩可口的竹笋都弃之不要了。
经过三年多的布局,朱敏已将前朝朱家龙脉仍然存在一事散播到了各地,其中包括了两湖两广、直隶和蜀中,当然更有天地会聚集的福建沿海一带。
只是这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原来只说有龙脉一事,若是谁能将祖坟迁至龙脉处,便能荫及子孙,福泽十代。
谁知传来传去竟多出了宝藏的事来。也是,这皇家龙脉所在,怎能没有宝藏呢?
而目前江湖上对此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即位时早就知道朱棣有篡位之心,但由于朱允炆自己也不想当皇帝,便于在位的这四年里搜罗了许多珍奇异宝放到朱家龙脉所在的深山里。后来朱棣逼宫,他便趁机遁走,去过潇洒日子去了。
“那场篡位的大火只是一场戏,朱允炆早就借皇宫里的密道跑了!”这是朱敏从蜀中返回江南路过直隶时,在某个酒肆里歇脚,邻座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说的。
“哎你说这龙脉和宝藏——会不会就在直隶?”坐在络腮胡对面的小尖眼问道。
络腮胡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说道:“没准,老朱的老家不就在直隶嘛!”
“那咱们得好好筹谋筹谋了!”
听到这里,朱敏再也听不下去了,付了茶钱直接打马回了江南。
送风楼里。
“有这样的传言也不足为奇,”方力在听完朱敏的叙述后说道,“万事万物之间总会有我们看不到的联系。”
朱敏没去察觉到方力的话里似有深意,“嗯,我觉得这消息还是尽快报知四贝勒的好。”
“不急,”方力说着呡了一口茶说道:“另外三年前我跟你说的湘江四怪的事,他们背后之人正是四贝勒胤禛。”
朱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一转眼又是六年,小倩也已经从一个娇俏的女娃,出落成了明艳动人的大姑娘。这六年里,她跟随师父唐申习得一手高超的暗器手法:能在倾刻间发出一百零八枚暗器,其中数十发直打人身各处大穴、死穴,轻则皮肉见血,重者立死。
“山上的麻雀都被你打成了独眼龙,那只已经成了独眼龙的黑白毛相间的熊怪也早已迁居去了别山,依我看,你下山的时候到了。”唐申看着小倩刚从野外打回来的麻雀说道,内心里却是十分不舍。
“师父,是倩儿哪里做得不够好吗?”小倩小心地问道。
不等唐申回答,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人轻声喊道:“倩儿——”
小倩定睛一看,不是日思夜想的父亲又是谁?
两人上前相拥,喜极而泣。
“都别哭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倩儿,去把为师的剑南春拿来,今日一醉方休。”
“是!”小倩抹了抹泪,跳着去地窖取酒去了。
“倩儿——很好,这些年辛苦二哥了。”朱敏说罢就要拜,被唐申托住了。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来——坐。”
“二哥这些年一直未娶吗?”朱敏打量着这间简陋但是温馨的精舍问道。
唐申笑着说道:“那个鬼丫头第一天来就把我的名声给搅了,说她是我从人贩子里买来干苦活儿的,要是活儿干不完不给饭吃,半真半假地哄着山下的村民帮她把水缸挑满了,你说谁还敢嫁给我啊!”
两个正说话间,小倩已将唐申藏了多年的好酒取来,给两位长辈倒上,听到师父正向父亲告状,急忙撇清楚关系:“这可不赖我,那话可是师父亲口说的,是吧师父!”
“是是是,你这丫头啊,鬼精鬼精的!去,再给我们弄些下酒菜来!”唐申吩咐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河里弄两条鱼回来!”
眼看着小丫头出了门,朱敏这才正色道:“数年前大哥已经查清,当年我们与湘江四怪之仇原来都是四贝勒从中捣鬼,他看中了大哥的送风楼和二哥你唐门的暗器,才故意使了这么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信我也收到了,我们兄弟三人背着恶名竟给他当了二十年的狗!想我唐门暗器也沦为了清廷的杀人武器,可恨!该杀!”唐申说完恨恨地朝桌角拍了一掌,只见那角愣是被掌力齐刷刷地拍断!
“二哥不必恼,我和大哥已经想好了对策,这口恶气我们肯定是要出的。正好他想用龙脉一事将天下反清势力一网打尽,而我们正好可以与天地会联手,借此机会替大哥报仇。”
“哦?看样子你已有对策了,说来听听——”
小倩随朱敏由水路离开了蜀中。拜别师父的时候,小倩泪汪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唐申还赠了她一套飞针,说是抵了见面第一日用了她一枚新镖,同时也算是她的出师礼。
此针共三百六十五枚,是唐申外出半年寻找矿石,回来后再用了半年才打造出来的,粗的比普通绣花还粗上三分,细的竟比牛毛也粗不了多少。小倩摸了摸其中的几枚,记得有几次她想偷偷进入锻造房,都被师父喝住了,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准备临别礼物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两位父亲。
“遇上强敌,能溜则溜,若实在溜不掉,则万针齐发,或可争得一线生机,但万针齐发最大的弊端在于此举也会将自身各大死穴暴露于外,这也无异于险中求胜。你夺他命,他夺你命,真正的高手能在自己被袭击的同时抓住这个机会,给出致命的一击。”这是小倩在离开前唐申最后的叮嘱:“夺命镖一出,九死一生。”
只是初出茅庐的朱小倩全然听不进去,一心只顾着感叹这鬼斧神工的飞针。
朱敏看了也不由得赞了一句:“真不愧是当年的满天星啊!这手艺,举世无双!”
小倩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师父是有名号的,想着将来行走江湖,若遇敌手,或可报上师父名号来震慑一下对方。
行舟上,朱敏靠在船头,看着那套唐申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飞针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随即又吩咐小倩:“把针收好了,还记得临走前你师父的嘱咐吗?”
“记得,行走江湖,不主动显露功夫,不恃强凌弱,遇到无影门的人要避让,特别是一个叫黄三秦的,更不可以在他面前使用暗器。”小倩一脸不情愿,“爹爹,黄三秦是谁啊,我问师父了他也不说。”
“他是你师父的死对头,也是个暗器的行家里手,早年间师从无影门时名气便不逊于你师父,出师后去绍兴镖局当了镖师,前些年在一趟走镖时,无意间救下了康熙爷,现如今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
小倩听完吐了吐舌头,但心里还是不服,刚下山的初生牛犊一听说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恨不得马上碰上,过上几招才过瘾。
知女莫若父,朱敏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的想法,只得厉色重申了几遍,小倩才勉强压下想找人比试的念头。
“爹爹,我们为什么不回太行山了?奶娘还好吗?还有我的小粉!”
“奶娘年纪大了,我让她在老宅养老,小粉——留给奶娘做伴了。”
朱敏不忍心说那头小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奶娘宰杀入腹,只得撒了个谎。好在这个女儿心眼儿大,也没深究,只说日后到了新家,要再养一个宠物。
朱敏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泛着苦涩。
“等比武招亲之后,你的夫婿要是同意你养,你便养吧!”
“什么比武招亲,什么夫婿?”小倩瞪大了眼睛,仿佛父亲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没有听懂,明明刚刚久别重逢,怎么突然之间就想要把她嫁出去呢?
“为父遇到了仇人,不得不替你早做打算。”朱敏难得没有避开这个话题,这些年来,因为他,死了很多人,血腥也让他从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变成了一个善于筹谋的中年人。
“什么仇家,如今倩儿有功夫在身,可以——”
“说了让你嫁人便听话!”
同样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同样让小倩心头一震,只是她这些年来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这还是跟她师父学的,想要击西,最好的方法是声东。
“好,嫁就嫁!”小倩故意带着点气,她知道只有做出这样不情不愿的样子才能让父亲相信她。说完直接转身回了船舱,留下朱敏一个人站在船头的冷风里。
八月初,送风楼里。
各江湖人士都在传这月十五,朱家要在黄山脚下摆下擂台给朱家独女朱小倩比武招亲的事。
一个瘦削如猴的尖脸刀客先提起了话头:“这朱家虽已败落,但听说那朱小倩艳冠江湖……”
“就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儿,人家能看上你!?哈哈哈——”说话的是一个拿双锤的壮汉。
尖脸刀客也不示弱,回敬了一句:“看不上我难道能看上你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新娘子要是看到你脸上的疤,不得吓尿了!哈哈哈——”
“尿了正好,老子倒要看看这新娘子的屁股是圆是扁,能生儿子还是生闺女!哈哈哈——”
就在两人聊得起劲之际,一个身穿白衣、少年侠客模样的年轻人正坐在角落里,小二正给他上茶。他也不说话,店里的吵闹一点也没影响到他,若不是他旁边的老者跟他说话,旁人都以为他是个聋子。
“少主,江湖上都在传这朱小倩不但是前朝朱家之后,据说他们还握有龙脉和宝藏之密,不如我们也去参——”
“福叔,算算时日,想那老四此刻已经从京城动身了,若是这次得手,天地会大业可期,切不可为了细枝末节而误了大事!”
“少主说得对,可是那朱小倩真的是个大美女啊!”福叔的嗓门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惹得店里的其他人纷纷侧目。
白衣侠客笑了笑不说话,随后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留下一些碎银子便取剑出门打马往北而去,福叔则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上马追去。
“怎么样,可有中意的?”密室里的方力正坐在长几前翻看往来的信件,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群歪瓜裂枣,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想的,要我从那些货色里挑夫婿!”小倩从专门探查动静的暗眼里收回目光,手正用力地搅缠着胸前的发梢,看得出她有些生气。
“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方力还是没抬头,但语气里有明显的质疑。
“就——刚刚那个穿白衣服的,勉强——还过得去。”小倩嘴里尽是不屑,但她说完脸却一红,小跑着跑到伯父身边。
“哈哈哈,倩儿的眼光不错,那小子是天地会的陈近南,有风声说他将会接任天地会总舵主之职。这次出行,看来是为了接任而有所动作。”
“陈——近——南!”小倩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半面之缘一别就是半生,再见时已物是人非,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就在情窦初开的少女憧憬着在比武台上遇见那位白衣少年时,送风楼里又传来了“新娘肚兜”、“红唇香腮”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
小倩听闻美目一横,打开暗眼,纤手一挥,只听“啊”、“啊”两声,只见楼下的尖嘴刀客和疤脸男的眉心正中分别插着一根寸许长的银针,两人也刹时变得口歪眼斜起来。
“谁——,是谁?”尖嘴刀客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同时警惕地望向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拔下银针。
众人也一阵纳闷,但当大家看到二人眉心的飞针时,都不约而同地低头喝茶,无人再敢出声。
半盏茶之后,白衣少年勒马停在了一个分岔路口,福叔出声问道:“少主,我们往哪个方向?”
白衣少侠看了看手中刚才小二趁着上茶之际偷偷给他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西”。
京城,四贝勒府。
管家毕恭毕敬地禀报道:“爷,都准备好了。咱们走东线,那位走西线。”
一只拇指上戴着翠玉扳指的手正逗弄着挂在廊下的八哥,听完管家的禀报,手里的食棍轻轻一搁,然后说道:“那就走吧。”说完从廊上的台阶迈步而下。
那只八哥见主人要离开,扑楞着翅膀扯着嗓子说了两句:“叫他有来无回,叫他有来无回!”
“得嘞!等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扳指的主人随即出了侧门。
贝勒府的侧门一共停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四贝勒刚上了前面那辆,随即便有个被蒙着脑袋,但身形和步态都与四贝勒有七八分相似的人被两个侍卫领上了后面的那辆,那人的衣着甚至与四贝勒也一般无二。
拉车的和一众侍卫都低着不敢抬着,因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出行事关重大,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稍有差池都是掉脑袋的事。
这两辆车同走同停,一行人先是一路往东,而后南下而去。
三日后某夜。郑县郊外。
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老者正被十数名劲装装束的高手围攻,二人正是前几日在送风楼歇脚的天地会陈近南和福叔。
陈近南眼看着那辆马车近在眼前却靠近不得,不由得给福叔使了个眼色。
福叔心领神会,手中镖链一甩便冲上前去,围攻的众人见状纷纷避让,这便给陈近南开了个口子。
只见他手执长剑,一个纵身便施展轻功直奔马车而去,剑至帘前,速度未减,就在剑尖刚把帘布掀开一个小角的刹那,只听“嗖嗖嗖”,几枚飞镖从马车内飞射而出。
陈近南暗叫一声“不好”,身型一变回剑就挡,无奈发针之人手法既快又狠,陈近南的窄剑只挡下了大部分偷袭的飞镖,有两枚却没有挡住,就这么直刺刺地被射中了右肩和右胸。
他怕里面的人再出手,运气想要撤退,发现行动已滞,原来这镖被喂了毒药!现下他的手指已经发麻,手臂也开始不听使。
陈近南心下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他先是点了自己周身的几处大穴,然后朝着福叔大叫了一声:“我们中计了,撤!”
福叔听到少爷气息不稳,心知有变,手上暗暗使劲,镖链也被越甩越快,突然,他一下按住镖链手柄上的机关,镖头立刻出喷出星星点点的火舌,朝围攻人群的面门喷甩而出。
众人没料到这镖链竟还有这等机关,有几个动作慢的避让不及,衣服上已经被火点子沾上,随即迅速蔓延开来,其余的人一看,一下也不敢近前。瞬息之间,攻势已弱。
这便让福叔寻了个空子,一边甩着着火的镖链一边退向马车,陈近南朝林子里吹了声长哨,只见两匹看不清颜色的马儿从密林里快蹄而出,直奔主人而来。
众杀手只顾着躲闪火链,哪里想到这两人还有后手,马蹄声近时,有几人竟被马儿撞翻。刹时,两人已经翻身上马,不一会儿,连人带马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领头的刚想发令去追,不料马车里的人此刻现了身,只说了一句“穷寇莫追,小心有诈”,众人这才作罢。
这时一个身穿暗色衣袍的年轻人朝马车上的人拱了拱问道:“师父,就这么把他放走了,不怕——”
原来坐在马车里的竟是乔装成四贝勒的黄三秦,而说话的是他的徒弟“八臂哪吒”蒋杰。
黄三秦摆了摆手低声道:“他毕竟是天地会大当家的首徒,我们如今虽投靠了朝廷,但日后也是要在江湖上行走的。所以不宜赶尽杀绝。且那陈近南中我的毒,虽不致死,但想要恢复恐怕也要费些时日,只要他坏不了中秋贝勒爷在黄山的谋划,让他逃走了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总觉得跟着陈近南的那位老者用的镖链是出自唐申之手。”
“是师父跟徒儿提过的那个制暗器的唐门高手——唐申?”
“正是。当年我二人均以暗器功夫行走江湖,他擅用针,而我擅用镖,我曾见他摆弄过他亲手制的镖链,与今天那老者所使的十分相似。”
“会不会是其他人造的?”
“不可能,那唐申是唐门之后,所制的暗器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我听四贝勒说过已将他兄弟三人收服,为何他制的东西会出现在天地会人的手上?不行,这事我得禀报给贝勒爷,以防有变。”
黄三秦说完跳下马车,一个眼神示意,蒋杰便将一只信鸽送到他眼前,待他将信写好,便卷着收进一个小细筒内。待细筒被绑在信鸽腿上之后,他轻手一扬,那鸽子便扑楞着翅膀往南飞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话说陈近南中了四贝勒的李代桃僵之计,不但预定任务没能完成,反而中了黄三秦的毒镖,现在只能在福叔的护送下到郑县县郊养伤。
好在京城虽不是天地会总舵所在,但也是有分舵的,福叔通过暗号联系上了分舵的兄弟,现下陈近南正在分舵处养伤,同时他也将自己遇伏一事告知了总舵,并让总舵小心云云。
此事先按下不提。
且说四贝勒安排了黄三秦走西线,诱了陈近南前去刺杀,自己则在暗中走的东线,一路南下,不日便来到了江宁。
八月初六,江宁织造府里。
四贝勒坐在花厅里正看着黄三秦和朱敏分别传来的飞鸽传书,黄三秦说的是“方、朱、唐三人与天地会勾结”,而朱敏的则是“八月十五,群雄齐聚黄山”。
他看完后直接递给了躬身一旁的曹功然后说道:“送风楼在查湘江四怪这事儿——你办得不错。”
曹功快速看完后一躬身说道:“都是贝勒爷洪福齐天。”
四贝勒摆摆手,指着刚收到的那两纸消息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曹功看完后道:“看来送风楼不但察觉了当年之事,现在更是跟天地会有了勾结,不过——这样更好!”
“哦——”
“朱敏等人还不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他们勾结一事,咱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要看戏,不得把戏台子抬大了,把戏锣敲响了?!这会儿还有人上赶子登台,总不能把人往下轰啊?再说了这台上的戏子再有能耐,不也得按咱的戏本子来演嘛!”
“嗯!说得是,那咱们就接着看热闹?”
“接着看呗!咱们再给他们放个烟花,保证更热闹!”曹功说完,四贝勒便阴笑着一挥手,曹功会意地点了个头退下了。
偏厅里,曹功交待管家避开耳目把大炮和弹药快速经由水路运至黄山脚下。管家点头应着,曹功又交待了几句,这才回了花厅。
八月十三,黄山。
黄山脚下的奇峰楼早在10天前就已被方力等人包了下来,现下住满了等着比武招亲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先是在朱敏安排的人那里挂了名,同时也在相互打探朱家龙脉和宝藏的事。
只是这些事本来就子虚乌有,众人问来问去,发现每个人掌握的信息都不一样。曲江派的曲九说朱家早在十六年前就已被斩草除根,现在的朱家就算姓朱,也和前朝的朱家没什么关系;长沙的沙氏双雄则对此深信不疑,说是皇家秘辛那么多,有个别分支能幸存下来也不足为奇。只有在谈到此次比武招亲的对象——朱小倩时,众人的看法才出奇地统一——那就是武林第一美女的称号非她莫属。
听着大堂里众人毫不顾忌地插科打诨,楼上的房间里,方力担心地对朱敏说道:“天地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也没见他们的人过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等不了了,后天就是群雄比武的日子。这些年来我在江湖上打听和联络到的反清义士也不少,龙脉和宝藏的消息一出,那些原本蛰伏的势力都有异动,所以就算没有天地会,我们也能成事。”
朱敏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那把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宝刀。
方力点点头,接着又说道:“那倩儿那边——”
“我提前把她支走就是怕她知道身世后会坏事,我们欠她的,这次一并向胤禛讨回来!”朱敏说完将擦得锃亮的刀在空中挥舞了向下,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谁?”方力警惕地问道。
“我。”
“进。”方力听出那是他送风楼里的管事程进文。
“楼主,刚收到四贝勒传来的信,说是他已经到了黄山。”
“哦?他住哪?”朱敏问。
“就住在镇上的迎旭客栈。”
“确切吗?”
“确切,贴身护卫是黄三秦和他的徒弟,周边还有数十个暗卫。”程进文把探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道。
“黄三秦!如果真是他,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朱敏放下了刀正色道,“只是这黄三秦可不好对付!”
这时程进文又递上一封信,方力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露出了笑容:“二弟也来了,就住在迎旭客栈对面。”说完又把信递给了朱敏。
“二哥出马,咱们的胜算更大了!”
方力笑着点头,然后说道:“行,知道了,你去吧,顺便把明天的事情交待一下。”
“是。”程进文退下。
且说朱小倩原先只是假意答应朱敏比武招亲一事,没想到后来出现了个陈近南,貌似还算能配得上她,但这家伙又好像凭空消失一般,这让小倩心里一阵不爽。
无聊之下她乔装之后也混进了奇峰楼里,听程进文刚刚宣布的比武细则:
“这比试的第一场虽设在黄山,但比试的过程须得各位亲自上山,且这内容也与山上一株松有关。这黄山上有个楼,名曰玉屏楼,楼右有个洞,名曰文殊洞,洞上有块石,名曰青狮石,石上有棵松,居传为梁武帝所植,距今已有千余年了……”
“少他妈废话,赶紧说怎么比,老子还等着娶娇娘入洞房呢!”说话的意是先前那个使双锤的刀疤脸汉子。
“对,赶紧说!”其他人也跟着起起哄来。
“赶紧说!”
“赶紧说!”
“大家稍安勿躁,”程进文赔笑着说道:“这第一项比试的内容需要大家从山脚爬到玉屏楼,从这棵松上取下一枝绑有红线的树枝,然后沿着我们之前做的标记一路登顶,最后再从山顶取回另一根红绳返回山脚指定休息处,就算比试完成了。这一项比试取快者前三!”
“明白了,不是说比试一共就两场吗?那第二场呢?”
程进文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第一场比的是体力,第二场比的就是脑力了!”
“说!怎么个比法?”
“说,快说!”
“老子都等不及了!”
……
程进文拱了拱手说道:“请恕在下现在不能透露太多,第二场的比试必须只有进入前三者方能知晓,请大家海涵。不过只要参与了第一场比试的英雄们,均有我们小姐亲手制作的月饼相赠。在此,先预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咦——”
“咦——”
“咦——”
下面传来一阵鄙夷声。不过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又很快回到了比武上,扭头就跟旁边的竞争者商量起了比试的细节。
坐在角落里的朱小倩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心想大伯父和父亲可真行,自己可是从来不会做什么劳什子月饼啊!不过既然知道了这第一场比试既然以快者取胜,那自己倒是可以在中途观察观察……
想到这里,小倩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刚一出门,便在门口不远处的矮墙根上画着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独眼的黑白毛熊,小倩高兴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师父!”
顺着暗记,小倩一路跟到了迎旭客栈,她本想着师父肯定会在,没想到跟掌柜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扑了个空。
“师父应该是去找父亲和大伯父了。”小倩心想着刚要离开,一个穿着短褂的短须大汉正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先是扫了一眼大厅,然后低声跟柜台里的小二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用警惕的眼神扫了扫周围,在确认没有可疑情况之后又上了楼。小倩本想就此起身,但她无意间瞥到了那大汉的褂子下边露出来几条红色的布条。
“是飞镖!”小倩瞬间明白这是碰上了行家。
“师父在此次落脚,莫非跟此人有关?”小倩打算先探听一下消息再说。眼看着那短须大汉身影消失在了二楼的拐角处,小倩也起了身,悄悄跟了上去。
上了二楼,小倩看有间房间的门刚掩上,便轻步靠近窗下,她知道对方是个练家子,自己一不小心就有暴露的危险,好在这十来年她常在山里打鸟,早就练就了一身闭气凝息的功夫,听屋里只有两人,便稍稍放下心来偷听。
只听那大汉进了屋后,原本屋内的人压低了声音跟那大汉说道:“为了这次比武招亲,贝勒爷可是筹谋多年,并且这炮都已经就位,专等这群傻瓜筋疲力尽之时自投罗网,料想也是万无一失的,我这——京城四小龙聚会的具体细节——还没来得及跟贝勒爷汇报呢……”
“闭嘴,你现在就是贝勒爷!”大汉低吼着提醒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身份!”
“明白,明白!”紫袍人刚说完立马换了副腔调,听着像是忽然间换了个人似的:“黄三秦,听说你故意放走了陈近南,这事你怎么跟本贝勒解释?”
“黄三秦?陈近南?”朱小倩一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得心里一惊!她连忙将耳朵贴到窗缝边,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黄三秦有些怒了,“你个假冒的凭什么过问我的事?!这事我自会向贝勒爷交待,与你无干!”
“是是是,黄爷大人有大量,我这不是把自己个儿当贝勒爷了嘛。前儿爷还跟我说方力那兄弟仨虽然在二十年前就帮他铲除了朱家,还帮着爷谋划借朱家之名比武招亲之名,要将天下反清逆贼来个一网打尽。谁承想他们仨现在竟已跟天地会勾结到了一起。不像黄爷您,始终对贝勒爷忠心耿耿,他老人家要我有事多跟黄爷商量着办。”
黄三秦听到这里,脸色总算有些缓和过来,刚想说话,只听窗下有动静,急忙喝了一声“是谁”,话音未落,便甩出一只镖破窗而去。接着只听“丁当”一声,飞镖好像被什么东西打落于地。
黄三秦暗道不好,这一镖他只用了五六成功力,待他和那“贝勒爷”出得门来,外面哪有人影,他捡起地上的镖,看了看四周,终于在窗框上发现了几支飞针。
“唐申,原来你也来了!”黄三秦拔下那几支飞针,意味深长地笑道。
郊外。
朱小倩一把甩开唐申的手,不可置信地指着站在她面前的三人,盯着朱敏问道:“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女儿,是吗?”
原来方力、朱敏、唐申三人约好了见面,唐申只是回客栈取东西,顺便再探一下黄三秦和那“贝勒爷”的事,没想到刚回去就看到小倩猫在对方窗下偷听,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竟然出声惊动了黄三秦,他心知黄三秦的厉害,所以情急之下也不怕暴露身份出手救了小倩。
朱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在小倩看来,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她又哭着问道:“所以,真的是你们杀了我全家,是吗?”
朱敏刚想说话,就被方力拦住了,他说道:“倩儿,不要怪你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年你爹去找四贝勒也是为了救我,也是我为了报恩,才把打探到的朱家的讯息透露给他……”
她把这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个长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次的比武招亲,其实也是个幌子,是吗?”
唐申也说了话:“倩儿,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造的血滴子……”
“不,你应该恨我,是我提议……”朱敏也不愿独善其身。
“够了!”小倩大吼一声打断了三人,“我恨你们!”说完施展轻功一跃而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此刻三人的心里并不比朱小倩好受,特别是朱敏和唐申。
“好了,二弟、三弟,”方力看两人伤心的样子出声安慰道,“等我们报了仇,倩儿自会理解的。大事要紧!”
朱敏和唐申二人皆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又商量起了第二天的细节。末了,方力问朱敏:“你确定他明天会出现?”
“他筹划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况且二哥也确认了跟在他身边就是黄三秦。就算他知道我们对他起了疑,如果是你,你会允许半个江湖的人都联合起来然后一步步壮大吗?”
八月十五,早晨,黄山脚下。
说起来这黄山虽不及东岳泰山那么有名,但单从山脚往山上看时那些蜿蜒曲折的小道就知道,它比泰山更难攀爬一些。
那些于前一日报名的英雄侠客们,早就已经按规则陆续登山,只是——
“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没看到有人下山?”山脚下围观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主办的朱家也开始焦急地张望起来。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从山对面传来,接着黄山腰上某处有爆炸声,众人扭头望去,有浓烟四起,然后便有大小不一的碎石从山上滚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的巨响又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响的不是刚才的地方,而是山脚各处。
“是大炮!”有人认出了这种厉害的武器。在数声爆炸声过后,更多的巨石滚落,各门派开始派人搜索如何离开,但得到的回报都是唯一小路已经被人堵死了,而且两旁的密林里还有弓箭手埋伏,有几个胆子大的想闯过去,但都已经命丧暗箭之下。
无奈众人只得退回刚才大家等待的空地,时不时还得注意山上滚下的巨石。待尘埃落定,黄山脚下已经成了一个巨石场。
半柱香之后——
“还——有——谁?”一个声音从巨石场外传来,听起来甚是得意。
没有人回答,甚至没有任何活人该有的动静。
“我就说嘛,炮弹一点,蛤蟆上天。这些个烂蕃薯臭鸟蛋早就上西天了!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原来说话的是早就藏身于暗处的“四贝勒”。
立在一旁的黄三秦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不是晚上,要是配上圆月,这烟花肯定绝了!”“四贝勒”讪笑道。
黄三秦没接他的茬儿,而是做了个手势吩咐身后的杀手们去打扫“战场”。十来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杀手持刀鱼贯而入,然后是地毯式地搜查。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开始陆续有落单的黑衣人被袭击,但因巨石遮挡住了视线,所以开始并没有人发现,随着人数的增多,有几个黑衣人也发现同伴并无回应,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领头的那人突然停住,然后一个纵身跳到一块巨石上,他俯看整个巨石场,发现竟然有数名黑衣人已经被拖到了隐蔽的地方。只见他把手往口里一放,吹了一声长哨,所有的黑衣人立刻停下了动作,邻近的人开始靠拢起来。
只听“嗖嗖嗖嗖”几声,一阵银光闪过,那领头的黑衣人向后一翻躲过了第一轮的偷袭,但飞针密密麻麻,他的肩头也被射中了几针。他拔下背上的双刀向刚靠过来的一个黑衣人道:“满天星也在里面,大家小心些!”
听话音竟是当年灭了朱家满门的那个领头的女杀手——无名!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把消息散了出去。
第一轮的偷袭过后,巨石场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时黄三秦也纵身飞上了他身边的一块巨石,同时运足了内力喊道:“唐申,我知道你在这,别像个娘们似的藏头露尾,有胆子出来咱们一决高下!”
果然,喊声过后,唐申从几丈开外的一块巨石后面走了来。
“多年不见,你的飞针更出神入化了。”黄三秦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枚那天在客栈里拔下的针,出其不意地朝唐申甩了出去!
唐申早已预判了黄三秦的动作,身形一晃,躲过了袭来的银针,他侧目一看,那几枚针正齐刷刷、稳当当地插在地上,银光晃晃。
“你的臂力也不遑多让!”
“这黄山也算风景秀丽,能死在这,你也不亏。”
“你既然那么喜欢这儿,那我给你找个地儿,头埋之前再给你找块黄山奇石,就当立了碑了。”唐申假装四处看了看,然后指着边上一个临时搭建的茅厕说道:“那怎么样?”
“你找死!”黄三秦怒不可遏,双手左右开弓,只见一把把飞镖像一只只饿极见食的蝗虫,恶狠狠地扑向唐申。
唐申既不躲也不闪,而是一撩长衫下摆,从系在腰间的针套上摸下飞针,沉着地阻击着扑面而来的飞镖。
只听“锵锵——锵锵锵——”,电光火石之间,飞镖与飞针在空中交战,镖与针皆是一一落地,这一局两人战成了平手,谁也没能伤了对方。
高手过招,旁边的那些杀手也不敢近前,生怕自己成了枉死鬼。
那“四贝勒”躲在离黄三秦不远的一块石头后面,看见二人交手半天却毫无进展,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费那劲干嘛,看我用炮轰他!”说完不知从哪抽出了一面小红旗,朝后方远处的小土坡高高举起后又左右晃了晃。
只听“轰轰轰——”三声炮响之后,黄山上又有许多石块被炸裂,顺坡而下。这下逼得原来藏在暗处的方力和朱敏等人不得不现了身。
这回轮到黄三秦等人大吃一惊了!
原来早在比试之前,方力和朱敏早就和各大门派的掌门通了气,像被依仗官府势力而垄断水运的漕帮打压得没有地盘的曲江派;被依附于漕帮的河滩三霸打得如同落水狗的以捞江沙为生的沙氏双雄;还有被朝廷强行收归国有的素以利息高、有信用、全国通兑方便的金云帮……这些门派早有反清之意,看送风楼振臂一呼,都愿意留下来以“比武招亲”为幌子引蛇出洞。
而其他不愿意趟这浑水的门派也可以就此离开,但条件是不得将此次的计划透露出去,否则日后将被江湖其他门派追杀。
是以上午上山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各门各派的小角色,而真正的高手都潜伏在了山脚,等着四贝勒和黄三秦来“围剿”,好让他们再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现身之际,方力便朝程进文使了个眼色,让他避开耳目朝着开炮的地方去,朱敏则与曲江派等门派朝两边包抄,形成合围之势。
现下,处于中心的部分杀手开始慌乱起来,先前他们就已经损失了部分人,现在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领头的女杀手见个别手下心生怯意,便大喊一声:“凡不战而退者,杀无赦!”
杀手们听到命令,都开始一鼓作气,然后从身上解下一条长长的铁链,一甩一甩的,看着威慑力十足。
“不好,是血滴子,大家赶紧避开!”唐申一边提醒众人一边跳开了黄三秦飞镖的攻击范围,但是他的提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些血滴子像一个个嗜血的魔嘴,见到人头就往上“啃”,不一会儿功夫,沙氏双雄和曲江派的几个弟子已经身首异处,命丧当场。
“老二,这玩意儿是你造出来的,你想想办法啊!”方力看友军损失惨重,朝旁边的唐申喊了一句。
唐申思索片刻后叫道:“血滴子的链子得一放一收才能杀人,大家先用武器将其铁链缠绕住,破了进攻即可!”
其他人一听,用剑的连忙竖起剑鞘,用刀的立起刀壳,用长枪的去找树枝……大家纷纷严阵以待。
双方再次交锋,这次有了唐申的破解之法,杀手们很快败下阵了,而程进文也偷摸近了“四贝勒”的身,“鞑子!快让大炮停下来!”
“四贝勒”看看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剑瑟瑟发抖:“大——大侠饶命啊!”
程进文手里的剑又逼近了几分:“快!照我说的做,不然我让你见不到今晚黄山美丽的夕阳!”
“四贝勒”咽了口唾沫,然后举起手朝开炮的方向大喊道:“停止进攻!停止进攻!”
但是那边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不断有炮弹发射过来。
“你敢耍我!”程进文手中的剑一横,“四贝勒”只觉得脖子一凉,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颈间传来。
“黄爷救我!!!”
黄三秦与众派高手战得正酣,忽听背后有人叫他,抽了个空回喊道:“贝勒爷只要我剿灭反贼,可没叫我保护你,你自求多福吧!”说完从腰中取出一只响箭朝天发射而去。
程进文知道他在放信号,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眼前这个四贝勒是个假货的事比黄三秦求救这事要重要多了!
眼见挟持不成,程进文只得变换了策略:“没想到你是个假货!快说!胤禛派你来,到底什么目的?”
“像这样的机密,怎么可能让我知道,我就是个冒牌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程进文刚想了结了这个假贝勒,没想到不知从哪飞出来一只镖,就这么直挺挺地插到了他的咽喉里。
程进文瞪大了眼睛,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手里,这小子正是闻响箭而来的黄三秦的徒弟——八臂哪吒蒋杰。
蒋杰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贝勒爷是假的,见自己救下了人,先是把他护送到了一个隐蔽之处,然后一拱手道:“请贝勒爷在此稍事休息,在下去助我师父一臂之力!”
说完便朝黄三秦所战之处靠去。
这蒋杰虽然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但做事沉稳老练,功夫也尽得黄三秦的真传。是以这次出行黄三秦才会带着他。
且说黄三秦的暗器功夫一流,但这拳脚功夫在这些门派面前也就能撑个二三十个回合,并且这暗器只能一发,若一击不中,只能再出手才能拖延对手进攻的时间,所以他才将自己的徒弟留做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响箭一放,黄三秦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这一箭通知的不单是蒋杰,还有官府的官兵。
原来这才是胤禛真正的后手:在众门派与黄三秦和杀手们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官府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渔翁得利的还是他四贝勒!
顷刻间,手持弓箭、长矛、和盾牌的三队官兵已然整队跑步前来,将整个黄山山脚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远距离发射的数门大炮此时也被推至近前。就在列好的炮阵后面,有一顶华丽的轿子,只见里面伸出一只戴绿玉扳指的手,这不是四贝勒胤禛本尊又是谁?
被围攻的众人见此情形,深知今日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于是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着眼前的强敌。
方力见敌众我寡,是以悄声问靠拢过来的唐申和朱敏道:“二弟三弟,可有良策?”
“擒贼先擒王!”唐申说出了自己看法,“待我先将鞑子头子击毙,其他人不足为惧!”
“二哥,我与你同去!”朱敏上前一步,手里的宝刀又握紧了三分。唐申点点头,随后两人一前一后直奔那顶轿子而去。
现下黄三秦正与众门派高手酣战,且力显疲势,就算有蒋杰从旁协助,但二人毕竟不在拳脚功夫上见长,是以二人都没有办法分身去保护胤禛。
越是靠近,箭雨越是密集地朝唐、朱二人身上射去,但朱敏刀法不俗,一招吴刚伐木再加一招空穴来风,一干箭矢竟不是被他的大刀挡住就是被刀风带偏,一排弓箭手相继发箭竟无一支箭能伤得了他们!
而唐申也在朱敏的掩护下,几手飞针便让蹲守在胤禛轿前的官兵们丧失了战斗力。
站在一群东倒西歪的官兵面前,朱敏狠狠地瞪着胤禛道:“二十年前湘江四怪之事,是你主使的?”
“是——又怎样?”不愧是皇子,敌人近前也无惧色。
“三弟不必跟这鞑子废话!看针!”唐申说完手一扬手,只见密密麻麻的飞针直朝胤禛周身几大死穴而去,就在唐申以为得手之际,轿边的四个轿夫突然抽出了藏在轿棍里的长刀纷纷挡在胤禛四周,银针纷纷落地,而四人也快速形成了一个严密的保护圈。
朱敏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挥刀挡在唐申前面:“二哥,我们又中了这鞑子的奸计了!”
唐申暗里一摸飞针,已所剩无多,眼里却在打量着那四个扮演成轿夫的护卫。
这四人都使刀,刀头钝平,但是刀身却比朱敏手中的刀要直、要窄,朱敏知道倭国有一类武士用的就是这种长直且窄的刀,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得见。
这四人不分主次,一拥而上,两人一看只得背对背分别迎敌。唐申原来携带的暗器现下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同时他吃了手上没有武器的亏,一直靠朱敏抵挡着四个高手的进攻,朱敏纵然刀法雷霆,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两人便渐落下风,唐申更是一个不注意,被横刀砍伤了左臂。
“二哥!”朱敏见状叫了一声,惊动了不远处正与那女杀手杀得难解难分的老大方力。
方力使一杆长枪,苍劲有力,女杀手两把短剑也是灵活机敏,双方你来我往,先前是谁都没有占到对方半点便宜。但经朱敏这么一喊,方力心想着要去助力,手上的枪不禁多加了几分力道。
数个回合之后,女杀手的额头已经沁出汗珠,方力见状,一个起跳助力将一杆长枪猛地一压,对方手双剑一挡,没想到方力枪头又用力一压,往回一拐,枪尾则顺势朝上一抡,直奔女杀手头顶而来。
那女杀手哪里见过这种枪法,只得回撤双剑侧身避开。方力早就料到对方会避,一个箭步上前,以手为刀,劈落了对方手里的一把短剑。对方一愣,短剑就在落地的一刹那,就被回旋到方力身体前的枪头一挑,直冲围困朱敏和唐申的那四个高手而去。
那四人围住朱唐二人,哪里想过圈外会有人偷袭,只听“啊”的一声,一人已经背插一刀,倒地毙命。
女杀手没想到自己的剑成了“帮凶”,一个恼羞成怒,单剑又朝方力刺来,方力本就力气大,再加上对方已失一剑已经士气大落,没几个回合,女杀手肩头亦被长枪刺伤,终于败下阵来。
方力并不恋战,几步轻功便前去助战二弟和三弟,现下三对三,四贝勒的脸上也出现了凝重之色。他看黄三秦正被曲江派围住脱身不得,无名(女杀手)也刚被重伤,那些打头阵的杀手们现下也已死伤大半。看着优势一点点消失,胤禛最后做了个决定,他轻轻举起手然后再重重落下,嘴里喊着“放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数十根飞针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射到了放弹手和点炮手的眼睛!一时之间惨叫声四起,而那5、6门大炮也瞬间成了哑炮!
“倩儿!”
“小倩!”
朱敏和唐申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是朱小倩惯用的飞针!
“爹!师父!”朱小倩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跳到朱敏身边。
胤禛发现来人竟是朱小倩,怒极反笑道:“这世道真是怪,竟有人认贼作父,哈哈哈——”
“鞑子!休得猖狂!我朱家满门的血债今天就要你这狗头来偿还!”朱小倩红着眼咬牙说道。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上!”四贝勒给那三个轿夫下达了最后的死命令。
酣战了两个时辰之后,那些上山的无名小卒们才从陆陆续续山上下来,但眼前两方厮杀的景象已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
有少数几个胆肥的操起武器上前去想要襄助自家门派,但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便只停步在边上乱舞几下助阵,剩下的大部分人因为自己武功低微而不敢出声,一群人只得一个一个地躲在离战场不远的巨石后面观战。
“曲掌门加油!曲掌门加油!”
“金云帮威武!金云帮威武!”
……
人虽不到,但有声势助威,方力与朱敏这边气势上倒是不荣小觑!
“哇,那小娘子真是貌若天仙,又出手狠辣!我喜欢——”
“哇,那八臂哪吒的飞镖也是迅雷惊风,镖镖见血啊!”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额——你说得对!”先前夸蒋杰那人也转而夸赞起朱小倩来,“这女子出针又快又准,快得我都看不清她的手法,不知是谁的门下?”
“你这还参加比武招亲呢?连正主都不认识,她就是朱敏的独生女——朱小倩,也是满天星的关门弟子。”
“难怪暗器如此了得!”
“小娘子加油!小娘子加油!”
……
就在众人给朱小倩等人呐喊助威的时候,杀手无名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来到大炮前,她单手把炮弹抬进了炮筒,正要点燃引线,只听背后有人说话:“多年未见,姐姐可还好啊!”
是朱小倩。她见有人靠近大炮便要上前阻止,没想到是她。
此时无名也看清了眼前人,便站直了身,用单刀割了块布条,快速地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个伤口,然后恨恨地说道:“早知道你会坏事,当年火烧朱家——就该把你一起烧死。”
“我好怕呀!姐姐,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朱小倩低声下气地说着,一边抹着泪一边哀求道,“求姐姐放过我吧!”说完她一躬身,却趁对方不备之际,连发数针。
可怜那女杀手哪里能想到当年她护送着去蜀中时一路喋喋不休的女娃,今日竟有这般心计和身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面上已经插满了银针,活像一只扁平的刺猬。
朱小倩眼见手刃了仇人之一,心里一阵畅快,一不留神,却被不远处的黄三秦从背后发镖偷袭,她听到了声音,但是想要躲过却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飞扑过来挡在了朱小倩的身后,只见他身中数镖,应声倒地!
朱小倩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中镖,回头一看,竟然是朱敏!是朱敏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几镖。
“爹!”朱小倩仰天一啸,杏眼一红,跪在旁边。
黄三秦还想再出镖,却被唐申一一出针拦住,二人又一次站在了对立面。
两人摸了摸身上的暗器,都已所剩无几,但面上都没有显露出来,还是唐申先上步冲上前去,看样子他是想在拳脚上一决高下,然后再找机会出手。
黄三秦一看也顾不上多想,同样一个箭步上前,两人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开了。
一旁的朱小倩抱着身受重伤的朱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在朱敏的身上。
“爹!你会没事的!师父和伯父那有上好的伤药——”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捂住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
“没有用的——咳——咳——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过后,朱敏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倩儿,答应我,不要——不要恨,要好好——好好活下去——”
看着蓦然垂下去的手,朱小倩双手一紧,瞳孔一缩,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抚抚了朱敏的脸,就像小时候她总喜欢摸他下巴的胡须一样,只是,以后她再也摸不到了。
这边的唐申听旁边没了动静,扭头看到三弟断了气,身形一滞,一个分神便结结实实挨了黄三秦一掌,正中胸口。
唐申顾不上这点伤,朝朱小倩大叫道:“丫头,快走!”
朱小倩像没听到似的呆坐着,任唐申怎么叫她都没反应。此举正中黄三秦下怀,他正愁找不到唐申的破绽,看见朱小倩毫无防备,伸手就是一镖。
唐申本以为小倩会躲,哪承想她竟不动不避,任那飞镖直奔她脖颈而来。
唐申暗道一声不好,一扬手就是数根飞针,好在她离小倩更近,这才拦下了那致命的一镖。
没想到这正中了黄三秦的诡计,他刚才发的第一镖其实是为了这第二镖做掩护,而这第二镖正瞄准了唐申的咽喉!
几乎就在同时,第一镖掉落于地时发出的“丁当”声和第二镖扎入皮肉的声音惊醒了悲痛中的朱小倩,但待她回过神来时,唐申的咽喉已然插了一把飞镖。
小倩来不及多想,玉手一扬撒出数枚银针,得意的黄三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使出的最后一镖虽然杀了多年死对头,但也命丧于初出茅庐的朱小倩之手。
“师——父!”小倩一个飞身冲上前去,却没有接住倒地的唐申。
远处,正在搏力拼杀的方力听见小倩大叫的两声,心知两位义弟恐已凶多吉少,但苦于自己正被缠住,无法分身前去,而原本围在四贝勒身边的三个武士此时见对方高手已接连损失两人,便从守势转为攻势,三人不约而同朝朱小倩围来。
“倩儿小心!”方力见状大喊一声,这一声提醒了朱小倩战斗并未结束,她半回头看了看那三人的位置,然后手覆上唐申的脸,将其双眼轻轻合上之后,才站起身来。
站起来的朱小倩像换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武士,像是一头豹子盯着它的猎物。
双手回摸,右侧腰上的镖是大伯父送的,左侧腰上的飞针是师父送的,现在也只用了一半不到。
“刚好送你们上西天!”小倩银牙一咬,一个深呼吸后纵身往空中一跃,两手左右开弓向前来的三人同时发出飞镖和飞针!
又是一阵电光火石的碰撞过后,三个武士立在朱小倩面前一动不动。从后面后,三人毫发无伤,但从前面看,不管是脸、身体还是四肢,均被小倩的飞镖和飞针所击中。
倾刻间,三人依次僵硬倒地。
接连数位高手皆命丧朱小倩之手。
“哇哦!小娘子这一手飞针使得是出神入化,真如千手观音一般,那些鞑子跟本无还手之力!”
“‘千手观音’?这名号不错!”
“千—手—观—音,给—你—比—心!千—手—观—音,给—你—比—心!”
……
那厢边,四贝勒不相信大势已去,还想硬撑着自己去放一炮,却被朱小倩的飞镖射中了手,若不是蒋杰及时赶到,恐怕那镖射中的就是他的脖子了。
“贝勒爷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蒋杰倒是个识时务的,放着自己师父黄三秦的尸首不收,这边却拉着胤禛在剩余官兵的掩护下仓皇逃走。
巨石堆里的打斗之声终于静下来了,当最后一个官兵被解决的时候,一道夕阳的光照在朱小倩美艳绝伦的俏脸上。
一下痛失两位亲人的恨与痛此时再度袭上朱小倩的心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仇恨,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平共处……
众人散尽,夕阳西下,凝固了的血液像是给黄山铺上了一层深红色的地毯,朱小倩看着这一切,心里空空的。
这时,方力捂着受伤的胳膊走过来说道:“倩儿,你爹和师父都去了,剩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你朱家的血债,今天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方力说完一脚勾起地上的一把刀直接往脖子上那么一横。
没想到被小倩一个飞针扎到了他手臂上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不必了。”朱小倩淡淡地说道。
“倩儿?”方力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她却是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朱小倩的身影消失在黄山最后一道夕阳里。
数月后,某地集市上。
一个快步而过的小叫花子撞了一下迎面而来的朱小倩。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但那牙却是又白又整齐。
“没关系,你去吧。”朱小倩本就没打算为难这么一个小叫花子。
“谢谢姐姐!”小叫花子高兴着跑开了。
朱小倩才走到拐角就发现自己装银子的荷包不见了,“肯定是刚才那小叫花子!”
没想到今天竟然碰见这么个小狐狸!“看我怎么收拾你——”朱小倩在心里暗暗骂道。
三日后。
一个绾着髻的美妇人正拽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子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你爹爹吃醉了酒打你你就偷了娘的钱跑出来啊,你知道你不在家这几天,为娘是怎么过的吗?”妇人说完就挽起了袖子,手臂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你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偷大人的钱呢?”
“对啊对啊,还连累了你的母亲!”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同情起那妇人来。
“她——她不是我母亲,我跟本就不认识她!”小孩子想一把挣脱妇人的钳制,无奈对方力气出奇的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儿啊,就算你生你爹的气,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母亲啊,你可是我十月怀胎,辛苦挨了3个时辰才生来的啊!嘤嘤嘤——”那妇人哭得肝肠寸断,让人又忍不住谴责起那小孩子来。
“真是个不肖子!”
“要是我,早把你腿打断了!”
“真是败家子儿!”
……
“大家别怪他了!儿啊,你偷的钱呢?是不是都花完了?”
那小孩气鼓鼓地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所以干脆聪明地闭嘴。
没想到那妇人还有后招,一看他不说话,哭得更起劲儿了:“这可怎么办哇?!没有那十两银子,我回去会被你爹给打死的!嘤嘤嘤——”
这时旁边的张屠户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不就十两银子嘛,大家帮忙凑一凑,凑个十两八两的,让这娘俩好回家,就当做个善事了!”说完自己先掏出了二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妇人抬起头,美目扫了一眼张屠户。
那汉子被看得骨头都酥了,接着又说道:“大丈夫最见不得弱小被欺负,大家都帮帮忙,帮帮忙!”
话音刚落,便陆续有碎银两掉落在那妇人面前。只是那拽着小孩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妇人道着谢,看着散去的众人,笑意也爬上了脸。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四两七钱!太好了,今天有肉吃了!”妇人一边数着银子一边说道。
“你到底是谁?”
“三天前才偷了我的荷包,现在就不认识我了。”那妇人撩开了厚厚的刘海说道。原来这人竟是朱小倩乔装的,而那个小孩就是之前的小叫花子。
“你走吧。”朱小倩把银子装进了新买的荷包里,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镇上最大的酒楼而去。
可走着走着,她发现那个小乞儿竟然一路跟着她——
“你怎么还不走?”
“跟着你,有肉吃!”
“我又不认识你!赶紧走!”
“娘!你怎么不认我了,你有了相好的就不要我了吗?”没想到小叫花子揪起她的一个裙角然后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朱小倩见状赶忙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我的小祖宗,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别叫了!”
小叫花见状才收了声。
汤足饭饱之后,朱小倩打了个嗝说道:“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不,我想跟着你。”
“不——这——,你开什么江湖玩笑?!再说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带着你这么大个儿子,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我是女娃!”小叫花子站起来一把揪掉了扎在脑袋后那可有可无的头绳,长长的头发倾泄下来,再配上那张鸭蛋脸,这可不就是个小女孩的模样么?
此刻,朱小倩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原本已经空了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填补着。
“那也不——”
“娘——”
“不——”
“娘!”小女孩子的声音柔柔的,弱弱的,眼睛里噙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泪,泪里透着一股令人动容的真诚。
“哎。”朱小倩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哦!我终于有娘喽!我终于有娘喽!”
不知道为什么,朱小倩的眼睛湿润润的。
为了掩饰要掉泪的尴尬,朱小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豆。”
——全文完——
八月十五,黄山脚下,众人皆在“焦急地等待”着比赛的结果。
只见一个伶俐的小童跑到程进文身边报告着比试的情况:
“先前上山的人都还算讲道义,只取一枝松枝,后来的人一看体力好的太多了,随即用兵器把那棵松树临路这一侧的松枝都削干净了,现在那棵松树看起来就像个独臂人。”
“竟然还有人不守规矩?”
“是啊,另外被削掉的树枝掉到了崖下,有几个村民被砸伤了,哭着喊着要我们赔偿。”小童一五一十地禀报着刚发生的情况。
“高空抛物!一点素质也没有,记住那几个削树枝的,别让他们进了前三!”
“是。那——那几个村民的赔偿——?”
程进文咬了咬后槽牙,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后恨恨地道:“从他们的报名费里扣——”
福叔:少主啊,方才方楼主已经说了这些大炮都送给天地会,你何必还要亲自押送回送总舵呢?让弟兄们去就行了。
陈近南:福叔,这次北上刺杀任务失败不说,还错过了与众门派合力对抗胤禛这件大事,不为会里做点事,我这心里始终不安。
福叔:为会里做事有的是机会,但是终身大事错过了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了!
陈近南:福叔您什么意思?
福叔:我的意思是方楼主的侄女——朱小倩。你没听大伙都说这姑娘不但长得漂亮,一手暗器功夫更是了得,不但击杀了无名和黄三秦,得了个“千手观音”的名号,还与清廷有世仇,这么好的姻缘上哪找去啊?
陈近南:福叔您不用说了,我这一趟出去事没办成,却带个姑娘回去,您让帮中的兄弟怎么看我?总舵主怎么看我?我养的旺财又怎么看我?算了,这几门大炮我肯定是要亲自押送回去的。明天就启程!
福叔:少主,你可以凭实力坐上总舵主之位,但可千万别凭实力打光棍啊!
陈近南:此事再议!
福叔:……
另:本文为致敬1994年上映的电影《新少林五祖》所写,其中部分人名为该电影中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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