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篇第十一」1
【原文】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
孔子说:“周公之时行礼乐,就像现在的村夫(般质朴无华)。春秋之世行礼乐,有如当今的君子(般有名无实)。若论行礼乐,我愿像周公之时那样(既有质朴之形,更有仁义之实)。”
【注释】
“先进”,指周初的武王、周公之时。
“野人”,没受过教育的乡野村夫。按周制:周天子王城之外百里以内,分设六“乡”,六乡之外设六“遂”。大国(公国)是三乡三遂,次国(侯国、伯国)是二乡二遂,小国(子国、男国)是一乡一遂。“乡”出兵役,“遂”缴贡赋。每乡出一军,故周王室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每乡一万二千五百户,每户一人服兵役,故一“军”有一万二千五百人。“乡”有乡大夫管理政务,设有“乡学”,亦称“乡校”;“遂”不设学校,故“遂人”被称为“野人”。
“后进”,指孔子所在的春秋之世。
“礼乐”,合义的制度规范与合仁的思想教化。
“君子”,此处指春秋之世徒有君子之名而无君子之实的有位者、为政者。君子本应德位相配,既有位,又有德。但由于礼崩乐坏,春秋之世有很多有位无德的所谓“君子”。
“用之”,指行礼乐,非指用人。“之”,指代“礼乐”。
【评析】
“先进”“后进”的含义,历来歧义颇多。而如何认识“先进”“后进”,则正是理解本章的重点。
有一种观点认为,先进后进皆指孔子弟子,主要是指入门学习的先后。但孔子任人唯贤,且孔子亦曾说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因此,以入门先后来决定用人的取舍,恐非孔子本意。故不从此说。
另一种观点认为,先进是指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人,主要指平民出身者;后进是指先做官而后学习礼乐的人,主要指贵族出身者。但古时教授“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官学就是贵族学校,何以知贵族就不是先上官学而后才出仕的呢?况且贵族中也不乏贤者,怎见得尽不堪用?此说于情于理皆难以服人,故不从此说。
清人宦懋庸在其所著的《论语稽》中说:“先进谓武王、周公之时,后进谓春秋之世”;“春秋奢侈,以礼乐之重且大者为观美,名物度数,因仍加减。相习既久,自以为文,而鄙前辈之朴,乃有野人君子之言”。此说甚明,故从之。
众所周知,春秋之世,礼崩乐坏。所谓“礼崩乐坏”,并非“礼乐”已不存在,而是“礼乐”舍本逐末,只徒有其表,却并无行义宣仁之实。华夏文明是礼乐文明。礼以行义,乐以宣仁。故礼乐是表,而仁义是里。周公之时的礼乐,重在行义宣仁。但在形式上,与后世相比则颇显简朴。
到了几百年后的春秋之世,由于生产力的发展,物质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此时文物鼎盛,享乐奢靡之风亦渐兴。体现在礼乐方面,就是礼乐开始以形式上的隆重盛大为美。一些在位者自矜于春秋之世的繁盛,竟自诩虚文浮礼为“君子”,而贬损简单质朴为“野人”。由于重其表之浮华,而轻其里之仁义,礼乐便渐渐失去了行义宣仁的功效,是为“礼崩乐坏”。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参见《善读「论语」9.15》),便反映了当时的这种情况。是故子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所谓“吾从先进”,并不是说孔子一定要原样照搬周公之时的礼乐。毕竟两者相隔已有五百年之久,礼乐的形式不可能不因时而变。但是在行义宣仁的本质方面,孔子是一定要遵从周公的。
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不仅大大丰富了物质供应,也迅速激发了人类的欲望,而“人欲”正是礼乐最大的腐蚀剂。如果不能为礼乐设置有效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么礼乐就会被渐渐侵蚀,直到最终失去效用。这就是礼崩乐坏的根本原因,也是将“民主”一词首先引进中国的王韬等晚清儒家知识分子极力推崇民主制度的原因所在。因为华夏的礼乐文明要想存在,就必须依赖类似民主这样有效的制度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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