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晴天

与阳光

1.

夜深人不静。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我辛辛苦苦挣得几个钱全给你败光了！你让我和女儿怎么办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客厅里，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发了疯似的拉扯打骂着瘫软在沙发上的醉汉。

“滚一边去！老子要睡觉！别来吵老子！”昏醉的男人不耐烦地一把推到了女人，若无其事地抱着靠枕安然入睡。

女人无助地跪在地上，伴随着绝望痛苦的泪水呜咽着：“这日没法过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啊......”

凌晨两点，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黑暗中，苏晴抱膝蜷缩在床上，但并没有入睡。今日，她就要开始执行她的“逃离计划”了，一个盘算了三年之久的计划。

三年前，沉迷于赌博的男人败光了家底，还在外面欠下了一堆债。十四岁的苏晴就整日看着一群债主气势汹汹的上门讨债。每当这时，那个没出息的男人就会躲在屋里吓得不敢出来，独留一个女人来面对这些。女人一开始总会冲进厨房拿出把菜刀，摆出要拼命的架势来逼退那些债主们。可后来已经不管用了，债主们不依不挠赖在家里不肯走，可伶的女人手足无措，只能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乞求他们可以行行好，放宽些日子。

一日，苏晴问女人：“你为什么不离婚？”

“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女人轻抚着苏晴的脑袋，布满血丝的双眼饱含深情，劳累哀愁的面容在此时也有了一丝安逸祥和。

于是，从那时开始，苏晴就计划着逃离。只要她离开，女人就能解脱，不用为了她再苦受煎熬，十四岁的苏晴这样认为。

三年，攒足了经费，计划好路线，一切都尽可能完美周全。

早晨七点，苏晴打开了女人卧室的门，蜷缩着的身体显得娇小柔弱。不负责任人的男人又一次彻夜未归，看来心里早就没有这个家了。

“妈，我出去一下。”

“啊？好，吃早饭了吗？我来......”女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想要起床。

“不了，周末你多睡会儿吧，早饭我自己解决了。”

“哦，好吧......”

看着女人又闭上了双眼，苏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她真的太累了，不过很快就能解脱了。苏晴颤抖着双唇轻声说道：“妈，我走了。”是的，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火车站，苏晴坐在长椅上静候着八点的火车。这个决定正确与否苏晴无从可知，只是她意识到，这个决定将改变她一生。

2.

一路向南，终于到了目的地——“六朝古都”南京。至于为什么选择南京，苏晴也说不清楚，仿佛这座城市有着未知的魔力，吸引着她来到这里。

苏晴来到一座乡下小镇，想着所剩的钱还足以支撑一段时日，她必须要找到一份工作。既然选择离开那个家，那么一切就要靠自己。

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影响，苏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寻找多家商店工作未果，最终一家小面馆的老板看她实在可怜，勉强决定聘用她，工资虽然不高，但还是可以维持生计。在老街区租了一所便宜的房子，邻里之间都很热情，有的老大妈还会时常送些菜啊什么的，不过每每苏晴都会拒绝，因为她不希望别人觉得她很可怜。

虽然生活很拮据，但是苏晴仍然会从生活费中拿出一些匿名寄给那个可怜的女人。

在面馆工作的日子里，苏晴会留心观察每一位食客，记录下他们的一言一行，回到家里后便把它们整理汇编，写下一个个小故事，苏晴希望她可以从生活找到创作的灵感来完成一部小说。

苏晴读过很多书，多半是借的，所以即使高中没有毕业，苏晴依然拥有很好的文笔。有时间，苏晴便会去镇上的网吧上网，向一些杂志投稿赚取一些稿费。

像往常一样，苏晴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将写的文章打成电子稿。

“喂！妹子，”一个男生摘下耳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向苏晴喊道，“你来网吧就是搞这个？”

苏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叫什么名字？你在打什么啊？”男生在耳边不停地发问。

苏晴并不想理他，加快了打字速度，希望完成后赶紧离开。

“喂！你是不会说话吗？还是听不见啊？你有没有QQ号啊？你要不要我帮你打字啊？”男生一直喋喋不休。

“你好烦啊。”苏晴冷冷地说道。

男生愣了一下，转而又微笑着说道：“你终于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交个朋友吧！”

苏晴微微叹了口气，显然对这个话多的男生感到很无奈。“你可以安静一点吗？”苏晴几近是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男生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撞上火枪口了，终于识相地闭了嘴。可是安静了并不代表就不会影响苏晴，他的目光落在苏晴身上就没有转移过，苏晴被他看得觉得浑身难受。

最后一个字！发送！终于完成了，苏晴只想赶快离开，离这个怪人越远越好！

“嗯？你怎么走了？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男生急忙追了上去。

“喂，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江一哲，你呢？”男生紧追苏晴不放一直不停地唠叨着。

“不好意思，我不想和你交朋友，也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苏晴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愠怒。

“你别生气啊，我没有恶意的，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几次在网吧看到你都是在那打字，你是干什么的啊？你叫什么名字？”江哲拦下了苏晴，眼神诚恳充满了期待。

苏晴瞥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苏晴”。

“什么？”

“我说，我叫苏晴！”女生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苏晴！好听！你没有觉得我们的名字很般配吗？”江哲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

苏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她实在不想再和这个人耗下去。

“喂喂喂，你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你是哪个学校的啊？你多大啊？你......”江哲赶忙追了上来又问了一堆问题。

“你好烦啊！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苏晴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强硬像是在警告江哲理她远点儿。

江哲似乎被她吓住了，呆在原地再没有追上去。之后苏晴很少去那家网吧，也就再没有遇到过他。

3.

十一月的天空开始飘雪，片片雪花从无色边际落下，入侵这座小镇，犹如来自外层空间的白色大军。有许多人都喜欢在冬日的早晨来到面馆点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暖暖身子。就是这么机缘巧合，苏晴和江哲，再一次相遇了。

“嗯？怎么是你？我们又见面了！”江哲激动地喊道，全然不顾周围食客的目光。

苏晴出于礼貌笑了笑，略有尴尬地回应：“我在工作，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这次江哲很识相，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围在苏晴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就坐在面馆，一直坐着，早中晚饭都在面馆解决了，一直等到苏晴下班。

冬天里的夜晚总是早早降临，微风在街边的行道树间喃喃低语，细细的雪花在空中回旋飞舞，一触碰到地面就被柏油吞噬。

江哲默默走在苏晴身后，很安静。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苏晴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江哲。

“其实也没什么事，”男生傻笑了几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江哲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像很紧张，“就是......我好像很喜欢你！我知道我们才见两面就这样说显得很轻浮，但是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其实我在网吧看到你很多次了，只是当时你没有注意到我。自上次之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然而今天又遇到了！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所以我想既然这么有缘，我们两个不应相互了解一下吗？”

江哲快速流利地说完这么一堆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不过说完之后他又陷入了不安。因为苏晴一点反应没有，她刚才有在听他讲话吗？是不是说得太多她感到他很讨厌？江哲想要打破眼下的沉默，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你喜欢我？”苏晴望着飘旋的雪花淡淡地说道。

“嗯！”江哲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谢。”苏晴微微一笑，可眼神中却没有笑意，尽是苦涩。

“你......”江哲刚想说什么，却被苏晴打断了。

“你还不回家吗？已经不早了。”

“干嘛回家？反正也没有人管我。自从高中毕业后，爸妈对我就彻不闻不问了，他们每月给我足够多的生活费确保有钱花就行。”江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是工作很忙吗？”苏晴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嗯，他们很忙，真的是太忙了，忙到一起吃个饭时间都没有。”江哲冷哼了一声，嘴角挂着讽刺的微笑。

突然之间，苏晴心中有一丝动容，她感觉自己和江哲有些地方真的很像。

“其实我不是......额，没什么......”苏晴欲言又止，想着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怎么不说了？你信不过我吗？”

“不是，我没什么可说的。”

“苏晴，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有什么话你就和我说，我会是你最忠诚的聆听者。”

“从前有一个女孩儿，”苏晴沿路边坐下，仰面迎接着天空的飞雪，思绪被带往远方，“她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一切都在她十三岁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地，女孩儿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家。终于，在她十七岁那年，她逃了出来，发誓再也不会回去了。”

“苏晴，是苏醒的晴天，代表着希望。”江哲脱下围巾替苏晴围上，“天冷，别着凉了。”

“谢谢。”苏晴笑了，很温暖的笑容，发自内心的微笑。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大雪纷飞的夜晚，无人的街头。苏晴和江哲，像久别重逢的知己，或是心灵伴侣，他们聊得很久，很多，很开心！

“苏晴，你笑得真好看！”江哲深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他没有想到这么柔弱的女孩儿居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想要永远倍伴她，让她不再一个人。

“伤心事太多，笑不出来。”苏晴稍稍叹了口气，“这些事就一直压在我的心里，有时候压得我都喘不过起来。有时我就想着干脆死了好了呀，就不用面对这么多了！”

江哲鼓起勇气拉住了苏晴的手，“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苏醒的晴天，是希望！以后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不知不觉中，苏晴发现她接受了这个男生，或许他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走进她内心的人。

4.

十二月的白雪铺在道路上，宛如替马路盖上了一层羽绒被。

苏晴搭上了回家的火车，她透过布满雾气的车床看往外面，脑海中计算着离开家有多久了。江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冰冷。

“不能总是在逃避，有些事要勇敢地面对！”江哲环住了苏晴的腰际，缓缓将其抱入怀中。

“我害怕......”苏晴的声音细如蚊蝇，江哲清晰地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

江哲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保证。”

江哲的心里也在疑惑，劝苏晴回到那个伤心的地方到底对不对？可他不想再看到她一直逃避过去而活在阴影中，他希望她能够坚强勇敢的面对一切！

火车蹒跚的向前驱驶，这条回家的路显得漫无边际,万分遥远。不过即使再远，也终会抵达终点。

“敲门吧，终究是要面对的。”

苏晴眉头紧锁，眼神中尽是无法掩抑的哀伤。每一次叩门声都撞击着心脏，苏晴脸色苍白，双手微微发颤。

“别敲了，这间房子早就没人啦。”另一边的门打开了，一个老头探出身来。

“啊？发生了什么事吗？”江哲问道。

“哎，这家人别提多惨了。先是女儿失踪了，没过多久，这家女的把男的给杀了，自己又自杀了！”老头同情地叹了口气，“后来，一直有人匿名给这家人寄钱，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失踪的女儿，我想她肯定还会回来的，所以把钱一直存着。”

“有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苏晴声音略有些嘶哑。

“钥匙有，当初警察处理完，就把钥匙放我这儿了，我去拿。”老头留意了苏晴一眼，打开了门，“你们看吧，我先出去了。”走时，拍了拍苏晴的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晴颤抖地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空气仍留有丝丝血腥味。屋子里冷森森的，到处落满了尘埃。

苏晴背倚墙面，全身瘫软，慢慢滑到在地，地面冰寒得令她觉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眼泪溢满眼眶，她无助地啜泣。可是哭声逐渐转变为笑声，“呵呵，都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苏晴喊得撕心裂肺，直到感觉到江哲的手臂环抱住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喷上脸颊。

江哲柔声安抚着她，“一切都重新开始吧！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怀中的人没有回应，他知道她很痛苦。

“苏晴看着我！”江哲抬起苏晴的脸，强迫着她看着他，“你忘了你是苏晴了吗！苏醒的晴天，是希望啊！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我呢！”

苏晴推开江哲，默默地抱膝坐在沙发上。江哲明白她需要点时间，所以在她声旁坐下，静静等待。

时间好像静止，就如灰尘停滞在空中，让人觉得呼吸不畅。不知过了多久，苏晴终于开口了。

“我并非孤身一人，谢谢你给我带来希望。”苏晴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一束阳光射了进来，空气中灰尘流动，江哲抓住了苏晴的手，“走吧，让一切重新开始。”

苏晴环顾了一下房间，长舒了一口气，“再见。”

......

老头听到了敲门声打开了门，不见人影，门把上挂着一串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