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戾之气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极为安静,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呆在沦波舟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南宫依旧是每日空暇时在甲板上弹琴,偶尔还练练墨兰交给他那个惨不忍睹的曲谱。魆瞳则声称在自己的房间中练习昔日的咒术。听说他的根骨极好,被封印在冷泉剑之后变更是超脱了本身寒渊族的身体极限,灵力迅速提升。当然,魆瞳更高兴的还是自己魂魄归位,重逢故人。即便多年后,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这几日,墨兰多半都是陷入半睡半昏迷的状态,时而还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她虽然鲜少清醒,但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会长一些。魆瞳日日去探视,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可每次回来都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墨兰却淡定的很。南宫乍眼瞧着,这两个人之间,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他感叹,七日之期将至,到时便是真正的生死关头,毫无生还可言。他们二人终究要为谁活下去而抉择,谁死谁生,说不定求生的欲望能迷失他们的本性也尚未可知。即使他们之间真的还有一点所谓的爱情,估计此刻早已脆弱不堪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当南宫终于勉强能够弹奏下那首曲谱时,觋盼寄来了一封飞鸽传书。南宫取来一看,便更是惊讶,慌忙将刚刚睡醒的墨兰与照看她的魆瞳唤来。三人一齐聚在大堂之中开始议事。
南宫开门见山便道:“觋盼寄来了一封书信,说他又查到了一些关于瘟疫与地戾之气的蛛丝马迹。当初六弦君以赋天九龙琴切断地戾之气与地脉的联系,舍生取义,让瘟疫得以有所控制。只是至今地戾之气还未完全褪去。疫症源头一日不除,凰州城百姓便多受疫症折磨一日……”
“什么?疫症的根源?”魆瞳听了大惊,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记得十年前那疫症来的凶狠,染病者药石无灵,活不过几日。我虽知道疫症源于失控的地戾之气,但我想不明白为何镜湖底下的地脉破碎后那么多年,隐藏于地脉之中的地戾之气才会彻底释出,为祸人间。而那地戾之气,更是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南宫点点头,道:“不错,疫症的确凶猛,看似与伤寒相似,实则却是心病。地戾之气不过是唤醒了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欲望罢了。那些平日里深困七情六欲的人更容易被地戾之气所伤,欲望越深,病症也就愈发厉害。最后弄得油尽灯枯,魂体散尽。”
墨兰有些走神,她想起这几日来魆瞳和她说起寒渊旧事,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瘟疫之事与寒渊族和魆瞳脱不了干系。
魆瞳见装,稍稍略有所思,便赶忙接话道:“寻常神魔之力自然无法劈开地脉,但是若是寒渊炼魄谛魂所致的撼天之力,应当足以震碎结界。何况当日施术之人乃是两个仙人,灵力早就超越一般凡间异士。”
魆瞳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南宫的神色。见他只是一边看着觋盼书信,一边淡然的点了点头,就明白自己的猜测并不错,遂继续说了下去:“镜湖之水源于镜昔,得九天悬河泽被苍生之力,地戾之气若无人引导,便也只会盘亘在地脉附近。我猜应该是陆吾最先用冷泉剑的天河剑气将地戾之气从地脉中引出……那些受到地戾之气感染的人,就会慢慢丧魂失智,陆吾便可趁机夺他们的魂魄。”
南宫又看了一遍觋盼的书信,魆瞳所言,虽是猜测,却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了。他心底开始有些佩服这个人的智谋了,但面上却不作声色的说道:”陆吾死后,冷泉剑中两魂重归墨兰体内,天河剑气被削弱,被引出来的地戾之气旋即也失去控制……觋盼还说,冷泉剑曾现身于昆仑紫翠丹方,陆吾曾经是那里的丹芷长老。但二十多年前地脉结界破碎之后,丹芷长老携冷泉剑远走高飞,再未回去。”
“难道……”魆瞳听到此处,脸上便是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一直以来,我心中有数个疑问至死未解,皆与陆吾和瘟疫之事有关。此时听来,反倒是豁然开朗了。”
墨兰听至此处,感觉十分好奇,便道:“哦,有意思,我只知道陆吾名为剑客,实则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还到处取人荒魂,可见他伪装的极好。只是陆吾的言行与背景总让人觉得,此人本性纯善,毕竟能进得了紫翠丹房的都必须是侠义之士。你恐怕是不解陆吾为何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吧。”
“本性纯善?嗯……”魆瞳一惊,却瞬时默契地冲墨兰一笑。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大概这一切都归根于一种叫炼赤之术的邪术。这种法术在寒渊族也是鲜少有人只晓得,可陆吾曾入祭司殿侍奉,知道个一星半点也不足为奇。世人皆道赤子之心无瑕,可世间欲望纵横,污浊万千,故而难以找寻。但两极相生,有寒渊族人断言,若以三万荒魂祭祀,便可练就血魅,亦被寒渊族人成为‘赤子’,是为人间最污浊之魂。其之心纯洁无瑕,是为赤子之心……只是荒魂是那些耗尽了魂灵之力,或是无法转生轮回的魂魄,因为执念太重才飘荡与天地间,不愿散去。大千万物,轮回更替,要寻到三万荒魂实则不易,所以……”
“所以陆吾就想到引地戾之气入人间,利用其诱惑凡人释放命魂,借此制造荒魂?”南宫听至此处,立马接话道,“这…这也太过残忍了。”
魆瞳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陆吾当年在柳家以剑术师傅的名义呆上一段日子,我当时虽然灵力被封印,但仍可以感知到他在四处摄人魂魄。这也是为何……”说到此处,魆瞳又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墨兰,喃喃自语道:“难怪陆吾要杀她,她本来就没有轮回,却执念极深,一旦死去,便会沦为荒魂,游荡于天地间的……”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陆吾身死,地戾之气失去控制,就此大肆蔓延。被凡人沾上,得染疫症……”南宫接话道,声音完全掩盖了魆瞳的喃喃自语,故而墨兰根本没有听到魆瞳后来的一番话。南宫又道:“六弦君不忍百姓遭殃,千辛万苦寻到了地戾之气的地脉源头,切断地戾之气与地脉的连接,瘟疫得到缓解……”
魆瞳将嘴角一扬,道“我方才说过,此乃心病。那些人得病也不是因为喝了镜湖水或者吸入地戾之气所致。地戾之气有点类似于瘴气,本是无毒的,但它却有强大灵力,能附着在那些有强烈欲望的人身上。我能感受到已经沦为梦妖的寒渊旧人的气息,它们被地戾之气吸引,疯狂地他们穿梭于那些人的人梦境之中,吸走他们一切欲望以致神识……”短短片刻,魆瞳后面的猜测竟也与觋盼多年所查一字不差。
南宫点了点同,又反复看了看信,道:“原来传播‘疾病’的竟是梦妖,不,是昔日的寒渊族。无怪那些得病的最先都是从做恶梦开始作为征兆的。乔、柳两家本是大户,府中上下心思复杂,府宅又与镜湖相连,自然是最先遭殃的。可怜,他们昔日风光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会遭到此种无妄之灾。”魔由心生,欲望,从来都会害死人的。
从头到尾,墨兰都鲜少说话。她只能静静听着,因为她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感觉这具肉身最后一点支撑即将崩塌,死亡正在向她袭来。她硬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虚弱的问道:“可是,魆瞳本来就是寒渊族,他既然可以察觉到梦妖,怎么会就这么轻易死去?”
“这…….”魆瞳迟疑了一下,道:“乔家的瘟疫来的蹊跷,梦妖行踪我也不是没有察觉。自从当年在镜湖柳堤与你邂逅,我便开始渐渐有了一些生前的记忆——我恍惚觉得我身上有一个封印,一旦解开我便可以得到以往的灵力,控制剩余的梦妖。我就这么急巴巴的找到觋盼,求了他给我解开封印,没想到居然被灵力反噬…….”魆瞳一边说着,一边暗中冷笑,他的结局觋盼早就知道。既然如此,此人当时还答应的这么爽快,这明明是觋盼诚心要置柳未明于死地。这笔债,他一定会向觋盼要回来的。
南宫一听话头不对,怕如此一来墨兰的求生意志会更加薄弱,马上对魆瞳使了个眼色,害得他慌忙闭嘴。
屋子中一下子安静极了,南宫和魆瞳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魆瞳话未完全说出口,墨兰还是猜到了大半。她深呼了一口气,明白自己也即将面临衰竭而死的命运——和她倾慕的那个柳未明一般。这样也好,墨兰心中暗暗想着,好歹那也算作殉情了吧。她虽是没有轮回之人,可或许他们终将会在一个比须臾更加神秘、未知的地方相遇也说不定的。
船舱外一生振翅之声打破了僵局,一只白鸽慌慌张张飞进来,坐落在南宫的琴身上。
“又是觋盼。”南宫惊叫,随即去看绑在白鸽腿上的书信,“……凰州城八里牌陋室相会……有要事……事急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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