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兰花(重置版)第十四章

作者: 薛蔷 | 来源:发表于2018-09-10 13:04 被阅读10次

    第十四章·烟柳未明

    眼前的光源渐渐远去,周遭开始变得黯淡。不需多久,墨兰便坠入了无限的黑暗之中。没有半点光源,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深处混沌,四下沉寂,墨兰艰难的维持她仅存的意识。她还在不停的下坠,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那种感觉让她感到眩晕、作呕。她原本稍稍恢复的身子,又一次作痛起来。耳边传来幻听声,似有声音从遥远的虚空传来,字字如针般尖锐,刻录着无尽的噩梦。

    “夫人,大夫不是说了,这次一定是少爷吗,怎么这……”

    ……

    “怎么不是个儿子!一胎双生,不祥之兆,还是两个女婴!乔家决不能出这种笑话。快,阿喜,把你怀里这个小的悄悄扔了……”

    ……

    “可是夫人,这毕竟是您的亲骨肉,何苦这么绝情。虽说双生子,其中一个会摄了另一个的性命,但也可以过继给族中其他人养……阿,不好了,夫人,您怀里的大小姐竟是没了气息……”

    ……

    “那样更好,连哭声都没了……只能怪你命不好,明明给过你生路的。就把这个丢到城外的镜湖里去吧。我听说那个地方鲜少有人驻足,现在又是大晚上的。这样便死无对证了……”

    ……

    “也对,如此一来,旁人权当夫人只生了个嫡小姐。与乔家指腹为婚的柳家也不会妄多闲话了。夫人你还年轻,少爷总会有的……”

    ……

    “恩,快去!千万别让别人发现了,尤其是二房!别再让人家抓到了什么把柄!对了,柳家刚出生的长房少爷叫什么名字?”

    …… 

    “那位要与小姐指腹为婚的公子?嗯,小名唤作瞳儿,大名是……柳未明……”

    ……

    这些,难道是是那个死婴生前仅存的记忆?墨兰冷冷一笑,她原来就是名副其实的乔家小姐。她与柳未明,竟是指腹为婚的因缘!若当年没有那么多意外纠葛,阴差阳错,或许他们二人还会有一段佳话,在坊间流传。而非现在这般,非要弄到生离死别才能收场。这一切,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凡人无端造孽。可惜话说至此,为时已晚。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空间,因为再无能源供给,竟开始疯狂坍塌、陷入混沌。墨兰渐渐感受不到下坠感,眼前也出现了模糊的光源,星星点点地闪动着。

    她看到镜湖边上,一个妇人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孩徘徊着。突然,天边一道惊雷劈过,那一瞬间,照亮了整个苍穹。一束紫光照在了怀中的婴儿身上。那婴儿霎时又开始了啼哭。

    妇人的脸变得惨白,惊恐着,手颤抖着将怀里的婴儿赶紧放到地上。跪在镜湖边不住的磕头,道:“造孽啊!造孽啊!老天爷啊,这不关我的事!我再也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过了半晌,婴儿的啼哭渐渐止住,开始咯咯的冲着妇人笑,雷光闪电也消失了。空中未下半滴雨,天边镂月开云,天清气朗。借着微弱的月光,一个身穿苗族衣饰的男子,拄着法杖缓缓走到妇人身旁。

    “你果然还是现身了,瑶光……居然还有昆仑清气……”他喃喃自语的念叨了一句,道,“炼魄谛魂?还丢了两魂,不知下落何方?想不到多年重逢,你还是丢不掉这样的奇怪癖好……这具死胎的命格与你在万象经纶上的命格如出一辙,寄生到她身上也是甚好。只是你魂灵之力太强,若不封印住,不日就会将宿主反噬。”

    说罢,他举起法杖指着那个婴儿,口中念念有辞,旋即割破自己另一个手的手掌,打下一个歃血封印。

    “我暂且与你歃血盟誓,封印你的灵力,可保你二十年无虞。倘若二魂回归,封印自解。至于以后,就要看你与他二人的造化了。昔日万象经纶遭损毁,你二人也难辞其咎。星辰殿中诸神亦因此相继殒命。只是活罪难逃,既然魂体重现于世,就应承担下昔日的罪业……”

    那妇人已经被眼前一幕吓呆了,全身颤抖着,又开始冲着那苗疆术士不断磕头,道:“大神仙,绕过我吧!饶过我吧……”

    苗疆术士淡淡一笑,只以左手指着妇人的天灵,道:“记住,乔老爷自京城返乡,途经镜湖,偶遇白鹿祥瑞,携一婴孩而来。恻隐之下,命你将她带回乔家收养。”

    妇人的神情变得呆滞,喃喃自语重复着方才苗疆术士说的话:“老爷自京城返乡,途经镜湖,偶遇白鹿祥瑞,携一婴孩而来。恻隐之下,命奴婢将她带回……“

    “很好。”苗疆术士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道,“总算是改了你们所有人的记忆,如此她才能再次名正言顺的返回乔家。只是你这回,身为豪门养女,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说罢,那个术士又凭空消失了……

    墨兰看到方才一幕,那应该是孤月与紫蕤炼魄谛魂之后附在死去的婴孩身上,旋即被盯梢的觋盼发现,并且封印灵力的事。难怪当初乔家的人都不知道墨兰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被带了回来,原来他们的记忆,也都被觋盼篡改了。闹了半天,原来一切竟然是这等缘由。

    眼前的光影开始再次破碎,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让墨兰觉得绝望。她感到恐惧,想叫,却又发不出一点声响。无尽的寒意向她袭来,随着身子的刺痛变得愈发痛苦,一波一波的,仿佛听海潮头一般席卷心头,拍叠她脆弱的爱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调子婉转地在她的耳边回响。模糊的光影再次刺破眼前黑暗,恍如九天悬河的往来不惊的波涛,向来温润,亦包容万象。时隔千年。记得他的眼眸,亦是如此,波纹如水,娓娓倾诉。

    “不要看,不要听,一切都会好的,记住,我会一直保护着你……”

    念及魆瞳方才的话语,墨兰索性闭上双眼,不想去理会眼前混沌的一切。耳旁断断续续的调子,变得愈发连贯,仔细听着,竟像是陶埙的曲乐。那种旋律是那么遥远、古旧,却又仿佛已经听过无数遍,渐渐抚平了她难以静下的情绪。身体上的痛苦与不适,也随着时而悠扬的节拍,慢慢褪去。墨兰深呼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又悄悄睁开了双眼,欲一探究竟。看到的,竟是朦胧烟水中,镜湖边一抹熟悉的春意。还有那个人熟悉的背影。

    墨兰开始留恋那种感觉——仿佛这一切都回到了她十五岁的时候。安然随性,琴瑟和鸣,岁月静好,这是凰州城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一生的守望与痴念。想到此处,墨兰淡淡笑了笑,两颊竟因为暗自娇羞,悄然留下了不为人知的红晕。眼前所见,心中所念的,分明是柳堤岸那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即便一见钟情,她对他的倾慕,却像是有了千年万年。

    “柳未明……”她默念着那个让她痴迷的男子,轻叹,“你可还记初遇时,柳絮飘零,杨柳玄青……”

    初春沾衣欲湿的丝雨依旧徘徊在古老的凰州城,唯独褪去了料峭春寒。清明时节,落雨纷纷,淡烟霡霂,却依旧无法掩盖盎然的生气。凰州城外十里坡,隐隐桥连,一岸堤柳,环湖半侧。柔梢披风,柳丝轻拂,如少女垂落的长发,划过了堤岸边多少不为人知的涟漪。

    她就那样茫然地徘徊在无尽的柳堤之间,身着绿衣,手执油伞,足踏青苔。那个地方,每年清明她都会来,因为据说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十五年来,她总无法对自己离奇的身世释怀。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永远挥之不去,让她对黑夜也感动绝望,可她总觉得这一切曾经发生过。有时梦里,她也是一身绿衣,在春日的柳堤上徘徊。

    微风又起,吹皱春水,一池萍碎。抬望眼,漫天飞絮,飘散在柳堤附近,如昆仑山肆意飘洒的落雪,沾衣不湿,轻拂即去。她欣然,不知为何,每当她看到柳絮纷飞的时候,总会有一丝慰藉。只是那种慰藉,却带了三分落寞。四下尽是原野之声,不似城中繁华的车水马龙。不知在堤岸边走了多久,她不再徘徊,只是静静地驻足在一处,长叹着,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无所知的约定。眼前的镜湖水,不改旧时波纹,连同湖边柳枝随风飘舞,像极了她梦中的一个场景。她的手,缓缓抚摸着叶子玄青的垂柳。

    一个突兀的旋律从不远处传来,越走越近,可那陶埙的调子却又是那么熟悉,仿佛她在梦中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她心一惊,忙回首,但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信步而来。他亦是惊讶,调子戛然而止。

    “你吓到我了……你……你是谁?”她有几分惶恐,因为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脸色煞白,表情冷漠。过了半晌,她又道,“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这一次,话语中带了些许的恼怒嗔怨,有点像小儿女撒娇一般,向来性若冰雪的她却没有意识到。

    他停下了脚步,道:“没……没什么。在下方才唐突冒犯了……咳咳…..故而,还请姑娘见谅。”他努力地制止自己的咳嗽,冲她微微一笑,虽是依旧面色惨白如纸。他的握着陶埙的手开始颤抖着,不得已只能背在身后,身子看似十分艰难地站立在她眼前。二人相隔,不过几道疏柳。

    声音虽轻,在她耳中听来,却令她出乎意料:看他身上衣着饰物,她已经对他显贵的身份猜出大半。纵使如此,他的口气却是坦诚的,不似乔家大院里面的诸人,永远带着一副面具对人说话。

    “罢了,难得你我萍水相逢,我迁怒你做什么…….诶,自己已如浮萍草芥,身不由己,便更莫负了满城飞絮,入梦寻常,起码它们还是自由的……”她喃喃自语,轻叹了一口气。

    她对上他复杂的双眼,二人就这么相互对望着,电光火石之间,竟双双呆滞。人生若只如初见,但那一瞬眼前回闪过的,却是千年前的缱绻——仿佛梦中早已见过彼此。漫天的柳絮,轻巧的飞梭在垂柳之间,传递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气氛有些尴尬,他刻意将视线移到雪白的柳絮上,道:“纤尘不染,洗尽铅华,此番如梦……你竟然在此处……”

    突然,他呼吸急促,话也说不利索了:“在下……旧疾复发,失礼……咳咳……”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手中那个古旧的陶埙再握不住,滑落地上,就此碎裂。“……不要……担心我……我……没事”他轻叹一声,艰难地将话从口中挤出,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烈咳嗽晕出潮红,人也开始艰难地喘气。

    她惊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待她回过神来,眼前男子又径前走了几步,已经神色如常了,他喃喃自语道:“我……竟没事……看来我果真是遇到了你了……”

    他微微一笑,依旧带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精气神却好了许多。她的双目又一次对上他的复杂的眼神,却看见那种心机如厚重的浮云,被渐渐拨开,只剩下清澈如水的波纹——那种眼神,她亦在梦中见过。

    正了正衣冠,他向她作了一揖,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只是姑娘虽是布衣打扮,但观姑娘言行举止,却绝非出自寻常百姓家。敢问姑娘贵姓?”

    “你…你是柳家的人吧?嗯……”她眼尖,看到了绣在他袖口的柳家纹饰——那个花纹在玄色的衣袍上显得那么刺眼。她举头,轻抬右手,试着轻拂从她指缝中飞过的柳絮,它们像极了自己的轻薄的命运,自己终究无法将它们握在手心。缄默良久,她也回了一礼,干脆答道:“我姓乔……”

    虽是时隔数年,但眼前的记忆依旧清晰可见。墨兰笑了笑,还在回味着,当时年少不知愁。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稍稍抬起,触碰着身前一团大红色的光影,贪婪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暖意,直到眼前的画面再次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开始回忆起那个梦。千年万年前的记忆,褪去一切凡尘华藻,终是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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