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天道无情
手中的鲜红曼珠沙华依旧滚烫，带着属于生命的鲜活热度。墨兰的内心却不断挣扎着。头一次，她体会到了心跳的生机。亦是头一次，她感受到自己绝境中强烈的求生欲。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浮现的幻想，九天悬河，波纹清涛，诉不尽对少前尘往事，儿女心思。
“……只有一个能活……”墨兰喃喃自语着，却并未意识到自己话出口中，“……我死不足惜……宁愿你能活下去……此后相忘……”
……
大群的蛊虫从墨兰眼前肆意掠过，虽然惊恐，却令墨兰暂时清醒过来。借着曼珠沙华炽热的光舞，墨兰看清了那些蛊虫的相貌，赤足蓝翼，乍一看竟是那么熟悉的样子。
“觋盼！你怎么……”墨兰这是才恍然大悟，那些漫天纷飞的蛊虫，与觋盼死后现出的命蛊如出一辙。墨兰又道：“不会错的，一定是你！你……为何没有死……不……你不是觋盼，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一阵冷笑传来，依旧是觋盼的声音，可听着却感觉从大老远的地方传来。眼前依旧是大群的蛊虫肆意乱飞，不见人影。待到冷笑声渐渐隐去，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冰冷的话语：“吾非觋盼，觋盼已死。肉身借吾六十载，已是他此生大幸。如今这般光景，也该以真面目现身了。”
“你……”墨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觉得迷惘，所见所闻皆超越了她平常的理解能力。
“瑶光，多年不见，你可还好？”那个声音与觋盼有几分相似，却带了截然不同的与其。言语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映着眼前曼珠沙华的光芒，显得十分伟岸。
墨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的身形虽与觋盼相似，外貌却截然不同，根本就是另一幅脸孔。他一身黑袍，手持法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墨兰。
这身装扮换做以前，墨兰定会觉得害怕。可此刻，见到了他，却觉得如同遇到故人一般的亲切，令她新生诧异。
“巨门星君……“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叫他。
“此处妄境，彼岸是死。”话语声又起，打断了墨兰的质疑，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地诉说着，冷彻心扉。“你果然……忘却了很多事，但弥留之际还能认出我是谁，已经不易。只是，你哪怕变成现在这样子，你还是放不下他。这周遭的梦境幻象，都是你日思夜想的。可笑，你怕是早已忘了当初在须臾界太上忘情的誓言了。”
墨兰愣愣的看着眼前人，全然不知，自己竟然与须臾界还有渊源。
巨门星君叹了叹气，道，“事到如今，我便于你说一说，千万年前的事。上清天，须臾界，万象经纶台，紫微星辰殿。曾经的我们，本为五方星君，一身清正修为，常年追随紫薇帝君守护万象经纶，是那样的满身荣光。只可惜上清天孤冷，以致上神有了思凡之念……后来，万象经纶因灵力强大，遭人觊觎……那日正逢北斗七元星君当值，仙侍临穹与鸿观趁着玉衡星君疏忽，强行闯入紫薇星辰殿，欲盗万象经纶石。奈何他二人灵力尚浅，遭到诅咒反噬，却也惊动了万象经纶原本的运作。经纶错位，碎片崩裂而出，天权星君为阻止万象经纶碎片散落他处，当场殒命。北极星君亦被反噬，吸入万象经纶台。紫薇大帝以一身修为强行关闭紫微星辰殿，因此寂灭。其余五人皆被万象经纶碎片重创，下落不明。我有幸得寰宇斜徽庇佑，魂魄不灭，遂以盗命之术重生。醒来演算天机，方知竟有四块万象经纶碎片流落尘世，以至万象经纶无法正常归位，天道异常。这些年多方奔走，也是为了寻回剩余的碎片。”
“四块碎片？不是只有日月经纶？”墨兰疑惑道。
“非也。四块碎片分别是：日月经纶，天音入胜，寰宇斜徽，与沧海龙吟。每一块都有特殊的命格，只有有缘人才能寻得。寒渊与昆吾时代相争的日月经纶本是一块，后临穹与鸿观逃入凡间，却因日月经纶再度起了争执，经纶碎片这才再次断裂分化。”
“临穹……鸿观……这两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墨兰听着反而觉得诧异。难道与昆吾的临穹族长有关系？她想起此事，不由得心惊。巨门星君方才的话令她不可思议，她疑惑道，“你又是凭什么认出我就是瑶光星君的？”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巨门星君冷冷笑道，”瑶光啊瑶光，一别千年万年，你的魂魄终于得以齐聚，因是拖了日月经纶石的庇佑。但我没有想到，你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若不信我方才所言，便细想下自己当初飞升瑶池的事。寻常人修仙本就不易，何况是魂体受损的人飞升上神。若非你本就是须臾界诸神，有上清天的修为庇佑，又历天劫，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做了瑶池九宫的孤月上神？那隐藏在九天悬河下的冷泉剑气，亦你与玉衡星君以自身内丹修为炼化的，循着万象经纶石的痕迹自己照过来的。天底下除去你二人，又有谁能令这仙家法器再现尘寰？”
“你……“墨兰一时语塞，难怪昔日孤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炼化冷泉剑，而魆瞳也可以冷泉剑为宿主，以剑灵之体寄生在冷泉剑上。这一切的因缘，难道真的早已被安排好了。
“那魆瞳？”墨兰又禁不住问道。
“不错，魆瞳便是昔日的玉衡星君。他不似你，失了太多魂力与记忆，早已认出了我的身份……”巨门星君道，“早在觋盼在凰州城，因灵力崩溃身死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认出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幅德行……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说着说着，巨门星君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眼前又出现了一群赤足蓝衣的蛊虫到处乱飞，萦绕四周，看着有些恐怖。
墨兰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巨门星君那郑重其事的口气，分明不像撒谎，可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何如此？”
“是他在须臾界，就对你动了凡心……不然怎会纵容你的仙侍暗通款曲，铸成大错。只可惜，他也没有算到后来万象经纶的劫难。当初一意孤行，如今经纶错位，铸成大错。即便你们二人真的得以相恋又能如何？哈哈哈哈……日月经纶本来只有一块，也只能护一人。眼下，你们两个人最多只能活下一个……”又是那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魆瞳最怕让你听到的话。可笑，他想让你活下去，便要枉顾其他人的因果性命吗？若非天意弄人，柳未明与乔墨兰，本来是可以安然白首到老的。即便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尽力弥补，也无济于事了。只可惜，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与你的这千年来的过往。魆瞳的七日之期将至，皆是又要被再次反噬如梦境……之前他为了逃离梦境，已经等了千年，这一次，只怕他宁可在反噬前身死，为你留下生机，也不会愿意再次被吸入梦境了……”
“傻子，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会有多孤独啊。而我此番，又能活多久呢？”墨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愿再去听下去。她虽依旧对巨门星君的话感到疑惑，但她却明白，魆瞳会被再次吸入梦境，多半是真的。如今的她，在生死之间艰难挣扎着。生死同瞬，彼岸是生，亦是死。生命本该是美好的，即使日子过得再不如意，活着都不应该放弃希望。只可惜，天意弄人，或许许多事情，本来就注定了败亡的命运。就好比她，乔墨兰。一切根本都是她的宿命，早在千年之前都已注定。死局既定，若再逆天存活，又有什么意思。
“仙人之灵，妖魔之心，凡夫之念……”墨兰喃喃自语着，她想到了不久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心中略微一震，“巨门星君，既然败局已定，你可知道破局之法？“墨兰顿了顿，稍思片刻。
“你可想过修复万象经纶，死局逢生，否极泰来。”那声音又从远方传来，接上了墨兰方才未完之话：“陆吾虽是半神所出，但这炼赤之术是世间罕见的至邪之术，故而那颗赤子之心虽然纯洁无暇，却是妖物！地戾之气虽已平息，但地脉裂缝尚在。只有修复地脉，才有可能以地脉灵力，将日月经纶再次拼合成一块经纶石。”
“诶，你是要我，生祭地脉？为那些因经纶错位枉死之人留下生机？”墨兰长叹一口气，感慨冥冥之中凡人堪不破的定数，复道：“这场瘟疫来的蹊跷……怕是也与万象经纶的劫数有关吧……人死不计其数，他们又有何辜？”
“不错，南宫亦凡身负天命，自会带着万象经纶石回到上清天去修复错位的万象经纶。至于魆瞳……玉衡君怕是也命不久矣了……但一切事情，与你二人也脱不开联系，这一切自然是要偿还的。”
墨兰冷冷一笑，道：“你的话，依旧不能全信……此刻，我只想回去人界，我想再去看看他……可有什么法子吗？”手中的曼珠沙华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那对炽热生命的渴望，此时在墨兰看来，却像是一种诱惑。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生命快速的流逝着。时间不多了。她又道：“原来鲜活的生命能带给人本能的喜悦与希望，如此感受，怕是以后也感受不到了……但愿你一切能安好……”
“你手中的曼珠沙华，其实是你的命火所化。吾可施法，将你的命火灭去，你自然可以离开妄境。顺着连同异境的镜昔湖水，你的神识便会回到人间。只不过，命火一熄，生机尽散……你……也命不久矣了……”那个遥远的声音冷冷答道，稍稍顿了顿，复言道，“方才紫蕤自毁神识之时，曾对你以命相赠，在你身上留下三道昆仑精气。依靠昆仑精气，尚可暂让你栖身于原本那具肉身。只不过一旦精气消散，你便会……不复存在……”
墨兰打断了他的话语，沉重地点了点头，平静地接话道：“半生相守，黄泉陌路，那个约定，算是我做到了。冤有头，债有主，若一切真因我而起，我也知道要偿还……”
“昔日魂牵半生梦，孰知梦碎步黄泉……”隐隐的，墨兰可以听到巨门星君无奈的咏叹声。“但愿此去，抛却凡尘，落得一身干净，这也是你与他的劫数。“说罢，蛊虫渐渐消失，徒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手持法杖，渐渐走远。
最后一眼，墨兰缓缓环顾周遭梦境的幻象。梦中，《墨水兰花》的调子，还在继续着。所见所闻，仍旧是支离破碎的回忆，令她不舍。抬望眼前，九天悬河堤岸烟柳未明，白鸥破墨，自在轻盈，承载着曼殊千年前的憧憬。蓦然回首，昆仑仙山落雪纷纷，恰似凰州城四月纷飞的柳絮一般，又像成群的粉蝶，扑簌着乔墨兰十五岁时初遇的痴念。原来这些，才是她拥有的全部。即便一切从头开始就是错的，她也觉得知足了。
一只粉蝶从遥远的彼岸翩然飞过，惬意地停在墨兰手中那朵鲜红的曼珠沙华上，雪白的蝶翼上隐约滚落一颗晶莹——那或是昔日曼殊留在月经轮中的最后一滴泪。一股凉意，贯彻心头，洗去了墨兰心中所有的浮躁与热情。身体，再没有任何疼痛感了。不过一瞬，手中的曼珠沙华就此消散，命火不存。墨兰闭目，一滴泪从她的脸颊上无声滑落，交还于斯，留下她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记。她只想再去看他一眼，至于彼岸，她已不再奢求。
大梦将醒的刹那，原本隐藏在最深处的封印被骤然撕裂，那些最不为人知的记忆在墨兰脑海中迅速回放，让墨兰措手不及。她万没想到，巨门星君的话，居然都是真的……她的意识变得混沌，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柳未明……魆瞳……不，玉衡君，原来……天道本无情，我们都错了……”
题外话：这段是我和原版改动最大的一个章节，大部分基本上都是重写的。感觉自己在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面估计还会继续跑偏。可能是因为写第一版的时候比现在早了六七年，也没太多人生感悟。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多了，然后世界观有点变了，所以老的内容看不下去，直接撸起袖子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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