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生病,每年数不清感冒多少回。发烧头晕,迷迷糊糊不睡不醒的,就会感觉到额头上脸颊上凉凉的很舒服。细腻的清凉的肌肤轻轻地贴上来,那是母亲的脸,在试探我是不是还在发烧。当然是她,哪怕我正陷在梦里,我也知道。
我非常羡慕电视剧里的母女,会亲密搂抱撒娇,爱意满满的样子。但我并不失落,谁会和屏幕里的故事计较,我再小也知道那不是生活。只是后来,我有机会到一个同学家玩……我想,应该是我父母的年纪太大的缘故。
有点悲哀的是,现在,我和我的女儿也是如出一辙的寡淡疏离。不只是与她,与身边每一个人,我都没有很亲密的感觉。我理解了我的母亲。姥姥也是这样的性格,我们的血脉里就是蕴含着这样的基因。
我一直很崇拜我父亲。性格品行,能力学识,他树立了我对男人审美的标准,尽管有时刚则易折。虽然我是个女孩子,但我一直刻意要求自己朝着父亲的性格方向成长。
这些年,遭遇了一些事情,我才逐渐发现我母亲的强大之处。我父亲因为年代和个性的原因,这一生称三起三落并不为过。母亲在所有的变故中始终如一。我们,都未曾见过她喜悲形于色的样子。父亲在时她依靠,父亲蒙难时她支撑,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无助流泪抱怨哀叹过。
可是,一个女人,也许从没为自己哭泣过,但是,一个母亲,不可能没为子女家庭落过泪。那些情绪和眼泪她只是不让我们知道而已。
因为她不抱怨不诉苦,不寻求同情和帮助,便没有人会心疼。因为她勇敢,因为她不老是抓着伤心事不放,因为她瞒着别人,你便会说她是幸福的。
如果这不是我自己的母亲,我都很难相信这是个没上过学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识的女人。可见,坚强和勇敢不是藏在书本里的,不是知识累积得来的。像我这样软弱的人才在别人的思想里寻找支撑,而她,只凭着自己对生活的承接,尽平凡的责任。
姥姥留给我的记忆不多,永远干净整洁的衣服,挺直的腰背,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遗像上的奶奶也是如此的样子,只是更为清瘦锐利。那个时代的女人经历太多苦难悲痛,心被迫撑得豁达。当苦难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那就只是生活而已。
母亲七十岁时一头短发灰白利落,仍是一副不驼不弯的挺拔样子。即使卧床不起,也要我每星期帮她洗一次头。疼到两个小时就需要扎一次止痛针,却从未听她大声呻吟过。
我努力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曾经最排斥成为母亲那样只有家庭没有自己的女人。现在知道我的确成为不了。
我长大后,她的的确确再不曾搂搂我抱抱我,再不曾表达过她爱我。可是,我也同样不曾对她做过这些,即使在她弥留之际,我曾那么那么地想。我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我克制了我,我的血冷还是我的心硬?我始终寻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秋云远去,今日立冬,又是黄叶无风也自落的时节。这场感冒也来势汹汹,头晕脑胀。在这个时候发烧感冒,是必然几天不敢出门的了。吃了药昏昏沉沉,可还是想抓住这一闪而过的思念。我就是想借着这股子软弱昏沉,不挣扎不抗拒地任它拽着我,一起忘记时间,一起沉沦入梦……
我能断定,只要母亲看得见我烧出红晕的脸,就一定会轻轻轻轻地贴上来,凉凉的细腻地感受我的温度。
好梦,留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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