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丁恩翼 | 来源:发表于2022-11-28 23:4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发生

作为院长,林建业在隆重的欢迎会上热情洋溢地为医院新进的一批实习医生致了辞,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跨下舞台,手机便在西服内侧袋里震动个不停。他欠身走进一间休息室,顺手按下了接听键,等到他挂断电话,转过身去确认休息室的门是否关严实时,脸上已经难以掩饰住紧张的神色。

电话是公安局刑警队的同志给他打来的,说他妻子何诗仪的妹妹何诗婷,在崇明一家高级酒店的游泳池里溺水身亡,初步断定为意外事故,由于姐姐何诗仪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所以只能将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事发突然,林建业把欢迎会的后续安排拜托给了两位副院长,便匆忙朝地下车库方向走去,很快,他坐进了自己的黑色奔驰车驾驶座,随即拨通了何诗仪的手机,妻子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接听陌生来电,是常有的事。

“诗仪,刚才我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诗婷在崇明…可能是正在游泳吧…总之是出了意外,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手机那头的何诗仪,语气震惊到失措。

“这样,你赶快整理一下在外过夜需要用到的衣服、洗漱用品、充电器什么的,我现在开车回来接你,我们马上去崇明一趟,办案人员还在那边等我们。”

“好…我知道了,等你回来…”

二十多分钟后,一切就绪,林建业的车已经往崇明方向进发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车里很安静,没有播放音乐,两人也没有过多的交谈。将要抵达的时候,何诗仪打开化妆镜,用纸巾擦去石榴红的有色润唇膏,然后对着两只眼睛,滴入了日常抗干燥用的人工泪液。林建业关闭了导航系统,摊开左手手掌,使劲在自己脸上揉搓着。

一切都在按流程走。

何诗仪看着妹妹因浸泡时间过长而浮肿变形的脸,扑倒在她盖着白布的身体上痛哭流涕,林建业一边安抚地拍着妻子的后背,一边阴沉着脸,听着警员同志的叙述。

何诗婷这次来崇明是为了参加公司的年会,大巴士抵达预定的五星级酒店后,她便和同事们一起办理了入住。外企条件好,每位员工住的都是单人间,因此当晚宴结束后,何诗婷擅自进入泳池时,完全没有人知道。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游泳的客人都已经离开了,而她呢,可能平时也不太在意水下运动前,必须先做伸展活动的必要性…左腿腿部肌肉显出剧烈抽搐的迹象,所以…很遗憾…”

何诗仪一边拭擦着眼眶,一边按要求在几份文件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林建业扶着妻子的肩膀,向警察同志们一一道谢。

走出警局,已过了凌晨,他们决定休整一下情绪,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晨再往回开。警局对面有一个家庭型小旅馆,两人便将就着开了个双人间。

(二)林建业

我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开步的男人,当年追求诗仪,不仅是因为同在一家医院工作,近水楼台、日久生情,更是因为诗仪是一个高学历、理性、聪明,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这点与我的个性很契合。我非常看重自身事业的发展,而像她这样的女人,无疑会为我将来人生的跃迁带来助力。选妻子嘛,就是要选能够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好搭档,至于她是不是个美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实话,诗婷闯入我的生活,是我避之不及的。她是我妻子的亲生妹妹,就算天天借着来找姐姐玩儿的由头往我家跑,我也没办法将她拒之门外啊。再说她又是那种开朗、活泼、率真的性子,在诗仪眼里,诗婷就是个小女孩,她从小就习惯了妹妹那副见了谁都撒娇的模样,要说让她怀疑些什么,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当然了,诗婷长得也确实漂亮,可能是随她们的母亲吧,大眼睛、鼻梁高挺、皮肤很白皙,双腿修长,双峰挺拔。相比之下,相貌随了父亲的诗仪,乍眼看去,五官平平,身材也稍微瘦了一些,不过天生小麦般的肤色倒是为她平添了些许干练的气质。

就像我刚才讲的,就天性来说,我的确不是那种会轻易为女人的外在买单的人,但不管再怎么柳下惠,我毕竟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啊,面对日复一日蜂拥袭来的千娇百媚,总有敌不过的一天。不过城门失守后,说实话,没过多久我就腻味了,就这样一个徒有好看皮囊,也没多少内在的女人,就只能说是图个新鲜吧,还能怎样呢。本来么,成年人的世界里,好聚好散,也没什么,以后,她仍是我妻子的妹妹,我仍是她姐姐的丈夫,各自归回到生活的本位,日子依然可以顺顺当当过下去。可谁知道,她居然当真了,要命啊,天天在微信里炮轰似的嚷着要一辈子做我的女人,而且要做我唯一的女人,这怎么可能呢,就凭她这点天资,我们的智识根本不在一个圈层啊。

我心里是越来越恼火,也不知道该怎么了结这件事,就只能一直这么拖啊拖啊拖。可是前天晚上,诗仪跟我说她怀孕了,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她还跟我说,她希望会是个男孩,能遗传我的优秀基因,将来继承我的事业。她是那样崇拜我,对我的能力报以热望,我听了心里很感动,我知道当初娶她为妻,让她成为离我最亲近的人,是多么正确的选择。等孩子出生后,我的家庭生活就要真正开始步入正轨了,这也意味着,某些毫无意义的小插曲、生命旅程中的边枝末节,应该趁早修剪干净。

作为学医多年,加之行医多年的一院之长,我对摆放在医院实验室里的诸多毒物也颇有研究。有一种植物,名叫曼陀罗,其根部含有剧毒,可提炼成透明液体,只要少量摄入,便会使人产生幻听,继而死亡。民俗里常提到的所谓“曼陀罗的尖叫”,其实就是人在产生幻听后,因恐惧而发出的惊叫声。

我知道诗婷下周要和她们公司的同事们一起去崇明的一家星级酒店开年会,顺便在那里旅游几天,于是我特意去买了一支刚刚上市的“舒益达”牌草莓味牙膏,我用针管把曼陀罗根部的提取液注入膏体,再盖紧盖子,然后温言软语地关照她,别忘了把新牙膏放进旅行袋的洗漱包里,等去了崇明,就可以不必用酒店里的那种牙膏了。诗婷从小就喜欢吃草莓,任何有草莓气味的东西——甜点、口香糖、巧克力、冰激淋、香氛、洗发水,都是她的最爱。我记得当时,她还很开心地亲了我一下,说我最了解她,最懂她。真是可笑。

这件事,万万不能让诗仪知道。再怎么说,诗婷也是她亲妹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妹妹是她先天防范意识里的一个漏洞,也一定会是她情感上的软肋。而且,诗仪是我的结发夫妻,也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我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啊,她毕竟是个女人,不能寒了她的心,不能浇灭她对我的一片热忱。

(三)何诗仪

从小到大,我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在客人面前唱首歌,我不会。跳个舞,我不会。来段诗朗诵,我会,但不屑于,所以我就说我不会。

那么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明白什么叫做“不屑于”,兀自清高的心性,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祸端。按理说,对自己的亲妹妹,应该是宠爱有加的,然而请原谅我的偏狭,面对何诗婷这种女人,我确实没有这么宽广而柔和的胸襟。

从幼儿园到高中,何诗婷永远是人群里的中心。老师、同学、同学家长、甚至我们的爸爸妈妈,谁会不喜欢一个脸蛋漂亮️、声音甜美、性格活泼可爱,像一粒蜜果似的女孩呢?我像个隐形的旁观者一样默默地长大成人,高考填写志愿时,何诗婷想报考法语系,而我明知学医的道路万分艰辛,却仍义无反顾地报了临床医学。何诗婷本科毕业就工作了,而我一路拼搏,拿到了博士学位。吃了那么多苦,我想证明什么呢?证明我虽然没有美丽的脸庞,没有傲人的身材,没有清亮的歌喉,没有迷人的舞姿,但是我有智慧,有能力,有学识,有才干?

被顺利招进医院成为一名内科大夫时,我只想好好工作,在这个大环境里不断锤炼和提升自己的硬实力,我没想到那个当时还是副院长候选人的林建业会这么主动地追求自己。呵呵,看来,多年的刻苦内修已经潜移默化进我的人格魅力中了吧…当时,我心里是颇为得意的,虽然我表现出的,仍然是一贯的矜持。

从恋爱到结婚,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甚至一度以为,命运正在把曾经亏欠我的厚爱,一点一点偿还给我。正当我开始慢慢释怀的时候,何诗婷再一次闯进了我的生活。这个小婊子,连我的丈夫都不放过,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还以为能把我这个姐姐蒙在鼓里当猴耍,难到我应该放过她不成?再过个大半年,我就要做妈妈了,而建业也就要成为这个温馨的三口之家的一家之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美满。

记得还是在我念本科的时候,宿舍里有一个女孩子是专攻毒理学的,大家因为好奇,有事没事就向她讨教。我记得她说起过,有一种神经毒素,名字特别浪漫,叫“罗密欧的眼泪”,它类似于河豚毒的液体,渗透非常迅速,呈深褐色,摄入人体后,会产生全身麻痹的肢体症状,继而立刻导致死亡。如今作为院长太太,虽然已经辞去了本职工作退居二线,但即便是被以前的同事撞见我出入医院的各个场地,他们也应该见怪不怪。经过一番搜寻,我终于顺利地带着盛有“罗密欧眼泪”的医用密封器,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回到家后,我打电话给何诗婷,说我知道她下周要在崇明呆上好几天,就做了些她爱吃的巧克力草莓饼干,等一下开车给她送过去。何诗婷听了高兴极了,因为她最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而且从小就有吃完甜点再睡觉的习惯,那时候爸妈怕她吃坏牙齿,不让她多吃,可她就是不听。

我把新鲜草莓磨碎,和黑巧克力酱混合在一起,再滴入深褐色的“罗密欧的眼泪”,搅拌均匀后放入饼干的制作磨具,最后送进烤箱里。为了保持口感新鲜,我还特意用封口器把饼干袋封了起来,这样,空气就完全进不去了。

在开车去她家的路上,突然想起她在那通电话里说过一句——“有姐姐可真好啊…”,我心里泛起一丝酸楚,觉得很难过,但转而想想,她心目中的那个姐姐,应该就是个…小时候老实巴交,长大后默默无闻的平庸女子吧?怒意顿时像火焰一样在心中升腾起来,把仅有的那一点点“不忍”,烧得灰飞烟灭。

昨天晚上,我就和建业说起过,今天要做些巧克力草莓饼干给诗婷带去崇明当睡前的甜点吃,建业馋了,还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想着做给你妹妹吃,你好像很久都没主动做给我吃过了。也许在他心里,我一直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姐姐,所以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我不就成了一个十足的、谋杀自己亲妹妹的毒妇了吗?那可是不行的,建业每天和我同床共枕,他眼里的我,必须是那个沉静、柔和,矜雅的女子。

(四)后来

小旅馆的双人间,当然比不上星级酒店里的房间那么装饰华丽、格调高雅,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林建业此刻的兴致。何诗婷竟然意外死在了游泳池里,他和诗仪一起收拾她遗留在酒店里的行李时,他看到牙膏包装完好地留在那个洗漱包里,当时诗仪还特意拿起来看了一眼,把林建业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所幸还好,整个流程走得十分顺利,一切都有惊无险。

也就是在那个五星酒店的房间里,为妹妹整理遗留物品的何诗仪,特意把那袋还未开封的饼干藏在行李箱的最底层,上面叠压了何诗婷的好几件衣服和笔记本电脑。不知道为什么,何诗仪此刻感觉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像胸口堵着的一块巨石被突然间被搬走了。毕竟,妹妹的死,完全是个意外,与她的过错无关,与她的恶意无关,那袋巧克力草莓饼干,一回家就马上把它处理掉。

夫妻两人走进房间,刚放下行李,林建业就从身后搂抱住何诗仪,何诗仪转身接受了他的爱抚,又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是的,原本,是该小心翼翼才好的,但是,顾不上了。此时此刻,他们需要感受来自于彼此的体温,他们需要用身体与身体连结的激昂,来销毁各自心里的鬼魅魍魉。而这样的冒险,又仿佛是一种庆祝,庆祝他们的婚姻,发生了一次蜕变,而他们已经奋勇地破壳而出,准备好携手进入到下一段生命旅程当中去了。

“我先去洗个澡…”何诗仪低下头,轻轻地推开丈夫。

“好…不着急,我等着你…”林建业温存地回答她。

何诗仪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随即褪去衣物,准备尽量快速地完成洗漱和沐浴。

咦?洗漱台上只有牙刷,却没有牙膏…她转身轻唤林建业的名字,想让他去旅馆的老板那里拿一支,可是他没回应她,何诗仪只好赤裸着身子小跑进卧室,这才发现丈夫独自横卧在双人床上,鼾声起伏有致。她怜爱地笑着摇摇头,只好自己光着脚、挪着步子,拖出属于何诗婷的那个旅行箱,她翻箱倒柜找出那个洗漱包,拎着它,踉踉跄跄跑回了洗手间。

随着洗手间的门“啪嗒”一关,把林建业从深重的睡眠里拉了回来。他听到“哗哗”的、喷淋头的出水声,便知道妻子还没有洗完。已是午夜,终于度过了心惊胆战的一天,现在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翻身坐起来,看到了打开的行李箱中,那袋未开封的巧克力草莓饼干。林建业已经没有力气再多想什么,拿过饼干袋“嘶拉”一下开了封口。

是如此漫长而沉寂的夜,林建业依然独自横卧在双人床上,他是那样安静,仿佛为了不发出一丝声响,连再轻微的呼吸,也省略了。

洗手间里,奔腾的流水声依旧。何诗仪蜷缩在玻璃淋浴房的一角,她好像感觉透过那水声,能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呼唤,有柔亮而熟悉的女声——“姐姐,姐姐…”,也有稚嫩而清脆的童音——“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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