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天空扬扬洒洒地下起了大雪，静美与繁华契合十足地演绎冬的魅惑！

乐嘉文眼前的纱布被轻轻地揭开的那一瞬间，入目便是这惊憾的美，院中初绽的梅花，粉娇娇的一片，是这素白的世界里，唯一的生机和娇艳，如同嘉文白皙的颊边，因激动而升起的一抹粉。

她太激动了，以至盈盈的眸里顷刻蕴满一汪清潭，潋滟生动。其实，嘉文的眸是极漂亮的，如远山之潭，林中之溪般明澈清透又如春阳播撒点点温柔和暖意。只是曾经黑夜遮挡了所有，梦里不再有星光。

失去才懂得珍惜，失去之后对于光明，她只剩深深的渴望，甚至在漫长的等待中，她渐渐泯灭了希望，以为可能终其一生都将永坠黑暗之际，恰好一位“好心人”在临终之际，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再次给予她光明。

黑色的幕布被拉开，世界再次呈现在眼前，她的心怦然欲跃。对于那位已逝的好人，她只能在心中深深地缅怀，祝愿他在天堂安好！

她曾向医生打听那位好人，只是出于病人临终的交代和遗体捐献的保密规定，医生三缄其口，即使她再三软磨硬泡，医生也只告诉他，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有一双和她一样漂亮的眸子！

世界如此美好！大学时，课余时间她总喜欢和一些自由行的驴友出外旅行，大自然的美总让她沉浸忘返，为了留住这些美好，她选修了摄影课。她的影集里有山间落日，清泉落瀑也有雪山圣景，荷塘滚露……总之，各色景致尽敛其中，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闯进了她的镜头里！

那是一处拍摄圣地，南飞的天鹅在漫长的迁徙途中，来这处湖里歇脚。此时一对黑天鹅正在湖中相依相随恣意游弋，它们时而曲颈洗羽，时而引颈高歌……，嘉文端着摄像机全神贯注地抓拍那些美丽的瞬间，“咔”随着快门又一次摁下，误闯进镜头的人闻声回身，定格在了相机上。

“哎呀，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在拍摄！”歉意的脸上是满是无措和慌乱，不知该如何弥补是好。

嘉文本已微微颦起的眉头，在看到对方因着急道歉而微微涨红的脸后，而豁然舒展开来，并送上一个善解人意的浅笑道，“没事的！不要紧！我再拍就是了。”

随后，她低头回看照片，想要把那误拍的照片删除掉。只是在看到的照片的那一刻她却犹豫了，因为那照片很美，很有意韵。年轻的他被笼在一片阳光里，回眸的瞬间，眼神中透露着明显的惊诧和意外，容颜明朗温诚，身材挺拔精瘦而充满朝气和力量，有点儿……吸人魂魄，撩人心弦啊！忽地，嘉文意识到了自己出差的小情绪，猛地，羞得脸上飞霞晕，立刻刹车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抬头，她的目光再次寻向他，想将照片拿给他看，不料却见他早已远离里了她的摄像范围，正从大大的背包里取出画夹和其他要用的一应用具。这不禁让她对他好感倍增，摄像和美术都是记录美，只是形式略有不同而已，但是赏美的心都是一样的，看来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啊。

“你是画家？”她不禁问道。

对于她的靠近他有些意外，甜柔的声音随风飘来，他不禁盯着她怔了一下。风吹乱了她微卷的发，遮掩白皙清秀的脸庞，漂亮的眸子闪动着喜悦的波纹，白色的裙裾包裹住娇巧的身体。

“不是，美院的学生而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脸又微微地红了一下。

嘉文看到他腼腆害羞的样子，不禁又是莞尔一笑，其实她也不是多开朗的性子，只是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反而落落大方了，“这是我刚才拍到你的照片，感觉效果不错，要不要留下来，删了有点儿可惜呢！”嘉文的语气里有了不舍。

因为手里还拿着其他东西，所以他并没有去接嘉文的相机，而是微微地探过身子垂眸看嘉文相机里的照片，长睫轻颤掩映一片静水。

“还……还可以吧，如果你觉得好就留下吧！”他很善解人意。

“嗯……，虽然是无意拍到的，但效果还是不错的，要不要我回头微信发给你。”她眼中星光闪烁！

他本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讪，但对于她却并不排斥，甚至很愿意跟随她的心意而动，她快乐温暖的性子对他是一种无形的吸引，并迅速成瘾！他很意外自己会如此，因此心乱了方寸！他压抑住心中的波动，抿了抿唇，强装平静，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就这样他们互相加了微信。那一刻他们的心都在偷偷地欢愉！

多年后，再次重见光明时，心依然为美而颤动。她拿出相机想要拍下眼前的美好，虽然她的眼睛已经失明了两年多，虽然她和他早已咫尺天涯，但她还是随身携带着当年的相机，只因那里面存着当初的那张照片。爱恨交杂的岁月过后，沉淀下来的是最深最本真的情愫！

她打开相机，拍下眼前的美好，看着那冰晶包裹着的润粉，美得让人心间发颤，对于这难得一见的佳景，好想有个人和她来分享！她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是思维的惯性使然吗？她使劲甩甩头，想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微信早就把他拉黑了，在那个痛苦不堪的夜晚！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她，明明他说过他爱她，他答应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最终他还是食言了！

心在痛，泪在眸里打转。虽然当时她看不到，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却像利刃一般狠狠地戳中她的心。她的闺蜜和她最爱的男人……

黑，眼前是无尽的黑，她用盲杖探路，踉跄地踏上回程的路。她深深地压抑着心中的痛，狠狠地忍住眸中的泪，断了，早就该断了，是她自己一直奢望太多，这样的她谁还会想要呢？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视网膜脱落，事情来的太突然，医生也解释了很多种可能致病的原因，而且医生还告知他们目前这种病治愈的可能性极小，除非更换眼角膜。

最初她发现自己视物重影，只以为是普通的眼疲劳，就滴了眼药水来缓解，可病情发展的速度出乎了她的意料，没几天功夫，已发展到视物模糊，甚至天色稍晚些，眼前就朦胧成一片浓沉的黑雾，只有微弱的灯光突破重围，给一点儿可怜的光感，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正常出行和工作生活，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急急地领着她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院，从地方到京城的大医院，又从大医院到民间偏方，所有的可能他都要试一试，碰一碰运气，只为那万一的奇迹！当她彻底陷入黑暗中时，恐惧如浪潮汹涌而来，让人窒息！是他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给他依靠和安慰，他说他就是她的眼，那么笃定！她也以为他会是她永远坚实的依靠。

在医院备了案，他和她一起等待着！只是等待太过漫长，白天是黑夜，黑夜是更黑的黑夜，到底要等到何时谁也不知道，或许一生就这样在等待中耗尽！她不能忍受没有色彩的人生，不想过这种活死人的日子，不堪忍受这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她的情绪越来越暴躁，失控，经常因一点点儿小事而大发脾气。他忍着，哄着，她倒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可当他某天晚上被冷风冻醒而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边，如一张纸片迎在风里，眼神游离而死寂！他紧紧地拥住她，身体颤抖，眼泪奔涌，他知道他快要留不住她了。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争吵就这样爆发了。他学会了负气离家，且越来越频繁。但每次离家，她的好闺蜜——路清都会“准时”来照顾她。

最后，她不但照顾好了她，也帮她照顾好了他。想到这里，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临走时，她只带走了这个相机。

太恨，太恨；又太想，太想！

好久不见了，不知他们可好？！

她将照片发了朋友圈，很快有人点赞回应。

“恭喜重见光明！”是微信名称叫“光明使者”的一个朋友。

在那段极度苦冷的岁月里，父母担心她走不出来，于是给她报了一个免费的盲文班，由志愿者免费授课。在同病相怜者们的互关互爱里，她慢慢地走了出来。而这“光明的使者”就是这个盲文班的负责人，是名爱心人士，本职工作是一名著名的心理医生。

“谢谢！”

“之前听你讲你在s市的事情，正好最近有朋友给我发了一张那边的照片，发你看看！”

照片传过来，记忆的洪闸被猝不及防地打开，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崩溅开来，如花盛开！

照片中的人，墨玉般的眸里，带着一抹淡淡的诧异和惊讶！

“以后，你来替他看世界，可好？！”

穿越A苍茫的风雪，置身s市五彩斑斓的春日里，再次来到那片湖边，只是湖里不再有成群的天鹅，而是一片空荡荡的安寂。那里站着一道身影，笼在暖阳的光线里，她怔在原地，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身，回眸一笑，轻轻地语，

“你来了！”

看清来人，嘉文怔在那里，是路清，路清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中有无数疑问。

“可惜，他走了！”谜团在她轻轻的微笑里被一点点地解开！

“淋巴癌！急性的。”似乎一切都在应证她一直以来的直觉！

“你走之后，他就住院了，总共不到半年的时间！”路清淡淡地说着，每句话却如芒针刺痛嘉文的心，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下来！

“他说他的病来得刚好，他说你爱这世界，不能没有眼睛！”

她控制不住地嚎哭起来，“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眼角膜是提前取下来的，怕被扩散到，还有他想体味一把你失明后的痛！他说果然很可怕！”

“他说他好想看一眼你拍的雪梅！”

“还有‘光明使者’才是我真正的男朋友！”

“奥，还有，你走的那天，他偷偷地送你到家门口。”

她不知道路清是啥时候走的，她失了魂魄般游荡在夜里，心痛后是难以言喻的空，就像失去了最宝贵的宝贝！

若干年后，她作为志愿者去到了一个边远的小镇，去那里的特殊学校做义工。踏上那片土地的那一刻，嘉文便被那抹浓浓的墨绿色深深地吸引了。美！美得如浓墨重彩的水墨画。群山环绕里，层峦叠嶂间，烟云腾发缭绕，云朵在山尖悠然而过，美若仙境，更重要的是，这一切似曾相识，这让她深深地疑惑！

她情不自禁地举起随身携带的摄像机，指尖轻轻地按下快门，定格这一幅幅难得的美景！一路走，一路拍，偶遇溪流淙淙，便顺水而行，希望可以寻着那飞瀑深潭的奇观。

山路九曲十八弯，转角遇到爱，奇迹就是这么猝不及防。飞瀑在高高的悬崖顶端直垂而下，坠入潭中发出阵阵轰鸣，水花四溅，云雾腾飞，映出一道七彩的虹，美轮美奂，让人分不清是仙境还是人间！

幽润如碧的水，漾溢而出，在一处平缓的洼地蓄成一池浅浅的湖，才继而又不疾不徐地继续前行。湖中有鱼儿游弋，湖边石上长满青苔，绿树掩映，百鸟争鸣，静中有闹，闹中显幽！

走得累了，坐在石上闭目小憩！恍惚里，有脚步声传来，且欲来越欲近。疑惑间，嘉文缓缓地睁开眼睛，便看到来人手持盲杖，径直地来到湖边，卸下肩上的背篓，掬起一捧水低头饮着。

那身影如此熟悉，她压抑住内心巨大的波澜，颤抖着双手举起相机，“咔嚓”的快门声，惊动了来人，回首的一瞬间，镜头里呈现的是那久违的俊颜！

那漆黑的眸里，掠过一丝惊讶和诧异，继而是慌乱和无措，因为刚才的声音太过熟悉！直觉有得时候靠谱的厉害！他慌忙抓起手边的盲杖，起身欲逃！只是转身却撞进那温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乱着他的意识。

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头深深地埋进宽阔的怀抱里。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不一会儿他的胸口便一片湿热。许久，她抬起头，手环上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微微下压，踮起脚尖，吻上他那还润湿着的唇。

“还好，你还活着！”她轻语，盈盈的眸中一片暖意和温柔。“一切都还来的及！”

她留了下来，她说她要做他一生的眸！

她牵着他的手，他凭着记忆带她寻找山中奇景丽色，其间他们的歌声，欢笑声融进这青山绿水里。

一年后，她的摄影作品因视角独特，图像奇绚而被多家杂质争相刊登，更是被业界大咖们称为正在崛起的新星！

他的家乡之美，通过她的眼睛，她的影集，被多种媒体迅速传播，而名声大噪，成为众多驴友争相向往的旅游胜地！

借此机会，政府加大政策扶持，当地的旅游业很快兴盛发达起来，村中百姓纷纷兴建了农家小院，办起了民宿和地方特色饭馆，日子红火起来。

她和他被选定为当地的旅游形象大使，她牵着他的手，笑容灿烂地站在镁光灯下，接受着一个又一个采访，向世人宣讲着那胜似仙境的一方美好！

三年后，在她举办的个人摄影展上，人们看到一张小孩子的照片，漂亮如他的小奶包子，蹲在一片清澈的湖边，掬着一捧水，回首的瞬间，眸里是一片温柔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