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作者: 党楠 | 来源:发表于2018-11-08 15:41 被阅读69次

                            一

          夏夜的风温柔而多情,暖暖地抚着我的脸,我的脸颊湿润了,是他的吻。今夜,他说爱我。伴着甜蜜,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冬了,我们携手走在雪地,脚印大小不一,白了的头,见证着我们忠贞的爱情。

          我患得患失,不知该不该对他讲那件对我影响巨大的事,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那年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我年轻又勇敢,为了做志愿者,单枪匹马闯入灾区,可是现实的残酷打破了我的英雄梦。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我在那里目睹了残缺不全的肢体,和濒临死亡的绝望。我恍恍惚惚地回来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被噩梦惊醒,常常发呆忧郁,生活已然暗淡。

          直到遇见了他。他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阴霾。是他拯救了我,我的恍惚渐渐少了。今年是个暖冬,我们定在今冬结婚。我鼓起勇气,在婚前告诉了他这段往事。他听后愣了一下,笑着摸着我的头说:“傻瓜,要快乐,以后有我保护你。”

                            二

            他的爸妈对我很好。他爸爸在建筑工地干活,全家人都靠着他爸爸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婚后,我不让他去上班,我极没有安全感,我怕失去。只要他一刻钟不在我身边我心情就跌到谷底。于是他被我缠住,我俩如影随形。他爸妈看着不工作的我们,总苦口婆心地劝诫着。

          幸福总是匆匆。我们有了孩子,我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古怪,有时,我会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发呆,甚至哭泣。有时,我对他的妈妈破口大骂,甚至因为口角,把水泼到棉被上。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有时感觉自己在天上腾云驾雾掌控一切,却会在孩子哭闹后,陡然坠入深渊,仿佛在地狱行走,痛苦难耐,敏感的神经一被触碰,便失去理智,歇斯底里。清醒过来又无比后悔和内疚。他的家人被我折磨得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躲着我了。我恨这样的自己。幸好,我的疯狂从没有针对过他。

                          三

          我被诊断为狂躁型抑郁症,他带着我四处求医,我每天要大把大把地吃药,除了吃药就是发愣,我的生活失去了色彩。我开始害怕,不想臣服于药物,于是偷偷地把药扔掉。

          事情发生在一天下午,我如果能提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便绝不会动手。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做一个正常人,但我明显不正常。我又骂他的妈妈了,当着他妹的面。他妹愤怒了,和我吵起来,我不依不饶地吼叫着,他的妈妈在一旁劝着架,他妹给了我一巴掌,我抓住他妹的头发不放手,又抓花了他妹的脸。这是一个残忍的下午,他拉开我把我关在房里,我听见他妹妹的哭声。他妹说:你们离婚吧!

          我不想离婚,我清醒过来,哭着求他不要离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病,我不想有病,可我确确实实是个病人。我不能为这个贫寒的家添砖加瓦,只会整日生事,我也恨透了自己。可我不能死,因为我有他,我舍不得他,我相信他不会丢下我。

          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早已没有了安全感,每日都仿佛一个人赤脚走在冰凌上般孤独、寒冷和刺痛。我再也不吃药了,我彻底被恶魔附体。他的爸妈,妹妹,已经心安理得地疏远了我。直至有一天,他毅然决然地把我送回娘家。他不要我了,他要和我离婚,我怎会答应?我爱他啊!我决不离婚,决不!

                          四

          冬天,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临。我被他起诉了,他们家所有人不再接纳我。我想我的孩子,我在娘家实在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几次偷偷跑来找他,也想看看女儿,可每次他们家都是大门紧锁。我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我只想见见孩子,有错吗?可是没人理睬我,只有一地洁白的雪映照出我的孤独。

          我打他电话他不再接听,我找他熟人朋友打听他,人们都躲着我不肯告诉我实话。我被他的冷酷无情打回现实,不再幻想重逢,他甚至不给我弥补的机会。爱情,变成了我的一厢情愿,曾经的誓言,被大雪埋葬,不留一丝痕迹。我恨自己偏偏生了这病,可如果我不是疯了,而是瘸了,结果会不一样吗?爱情又能否敌得过其他变故,他的心又能否始终如一?

          我真真切切在地狱游荡了两年多,后来法院一纸判决,将我最后一丝希望斩断,他如愿以偿地摆脱了我,还以我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无法抚养孩子为由,夺去了我的骨肉,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女儿。因为我的疯魔,我失去了我今生的两个挚爱。

          我闭门不出,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镜子,镜里的人形容枯槁,眼眶发黑,双目无神,头发蓬乱,太陌生了,这是谁?我已认不出自己,我在残存的理智的驱使下,失声痛哭,那夜大雪弥漫,轻松地将我所有的痛苦掩埋。没有人愿意知道,这个半疯的女人也同样是人,同样需要爱。

                            五

          妈妈死了,事故发生的太突然,听人说,她是让商场电梯夹死的。商场赔给爸爸三十万。可是妈妈死了,我的妈妈,我世间唯一的依靠,突然间死了,死的措不及防,死的毫无预兆,我不知该向谁去哭诉。我挺过了08年那场地震,却没躲过我人生的这场地震。我的爱人,孩子,妈妈,全都离开了我,在形式上或实质上全部被我体内的恶魔克死。

          午夜梦回,是他温暖的唇吻湿我的脸颊,是他揽我入怀说要保护我;午夜梦回,是女儿咯咯地笑,甜甜地叫我“妈妈,妈妈!”;午夜梦回,是妈妈为我整理蓬乱的头发,抚去我决堤的泪水。可是,我失去了所有人。现如今,我的世界除了如影随形的魔鬼,还有那时不时提醒我还活着的噩梦和冷汗。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寒风刺骨,冰冷浸入我的血液,我的嘴唇发紫脸色铁青,今冬特别漫长,我恐怕等不到来年开春,我漫长的半生,在这个冬天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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