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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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十年没有笑过了。十年以前，少爷还是个爱笑的人。这十年来他却几乎没有再笑过，至少认识他的人，都没见他笑过。

李程少爷是李家的独子，李老头是老来得子，十分宠爱。李程少爷可以说从小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可是十年前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事。从此之后，少爷就再没有笑过。

那年，李程十三岁。暑假里的一天，他跟同学约了打球。谁知球打一半，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随之乌云密布。紧接着便是狂风乍起，闷雷阵阵，还伴随着闪电。

几个同学害怕下雨，就纷纷散了。李程回到家，上二楼正要回房间洗漱一番，却听到母亲打电话。

“你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否则我就带着儿子去死，你什么都得不到。他现在姓李，跟你一丁点关系没有，记住了吗？拿了钱赶紧滚！”

妈妈说的话传到李程耳中，他敲门的手举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敲门了。

李程惊慌得不知所措，想要转身离开，告诉自己听错了，应该是个误会。可有个声音说：是误会就应该问清楚啊！

脑袋里的两个小人，还没争论出个结果，妈妈的房门就打开了。

“程程，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妈妈大概以为他什么都没听到。

“我……下雨了，我就回来了。妈……”

他的声音有点奇怪，说话断断续续的，妈妈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太自然。

“怎么了程程，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淋雨着凉了，快去洗个热水澡。”

“妈，我没淋雨。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李程把脑袋里争论的两个小人都扔掉，直接说出事实。

“……儿子，程……程程，你都听到什么了？”妈妈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妈，你刚才是在说，我不是我爸的儿子的意思吗？”李程不想憋着，直接一问究竟。

“儿子，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把李程拉到屋子里，让李程坐在沙发上。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局促不安，像是在想怎么隐瞒一件事儿。

“程程，程程，你听妈妈说，你刚才是听错了。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相信妈妈好吗？”

妈妈捧着李程的双肩，蹲在他面前，尽量温柔地说着话。

李程看着妈妈的眼睛，他想看出些什么。可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出。在他的记忆里，爸爸妈妈虽然相差十岁，但一直很恩爱。节日爸爸会给妈妈送礼物，带他一起出去玩，吃好吃的。他们一家人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生活得很好，很快乐。

虽然他从小就会听到别人嚼舌根，说他不是爸爸亲生的。可他一直都是持否定态度，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嫉妒爸爸妈妈恩爱，嫉妒他们一家人幸福快乐。

可是当他听到妈妈跟别人打电话，当妈妈面对他的质问，第一时间没有反驳，而是把他拉进房间，试图编织谎言隐瞒些什么。

或许大人们觉得，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可他已经十三岁了，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他想也许这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噩梦，不是真的。

李程突然站起来，跑下一楼，夺门而出。外面正下着大雨，雷鸣电闪。程妈妈很担心，追了出去。

可是追出门，却没有找到儿子。她一边哭一边给老李头打电话。

“老公，儿子丢了。唔……你快去找找他……”

此时，一道闪电劈在离程妈妈不远的地方，她吓得大叫一声，浑身瘫软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后来，老李头报了警，出动了很多人才找到李程。他饿了好几天，晕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被找到。

之后李程虽然回了家，但是那张嘴除了吃饭，总不说话。

程妈妈不敢告诉老李头实情，只说那天儿子打球回家突然哭得很伤心，她怎么问儿子都不说发生了什么。之后就哭着跑出门去了。

李程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论别人怎么劝都不离开房间，也不让别人进去。如果有人擅闯，他就说要从窗口跳下去，吓得老李头赶紧找人装了防盗窗。

这样差不多过了半年，李老头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法开解李程。便试探着问李程，问他愿不愿意出国，去国外读书生活？没想到，李程想了想便答应了。

出国以后，李程一头扎进学业里，他想抛开那些烦人的事儿。他想只要他离开家里，到外面去。那些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可以假装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总之他不想失去这个家，不想失去记忆里爱他的爸爸妈妈。

逢年过节有必要，李程会跟着爸爸回国，跟妈妈一起过节。一开始妈妈试图跟他说些什么，欲盖弥彰地解释些什么。李程私下却完全不给她机会说话，不愿跟她单独相处。

这日子一过就是十年，李程在国外毕业，在国外读研工作。

这十年妈妈基本没有看到李程笑过，连发信息的表情包都没有笑的。李老头也说，李程在国外很乖很听话，但是确实十年都没笑过，至少他没有看到李程笑过。

十年后。年节前，李程和李老头回国准备过年。无意中李程遇见了国内初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叫庄玉。两个人初中时就是玩得很好的朋友，也是同桌。那时候同学们还起哄说他俩早恋。

两个人多年不见，再见先是一顿寒暄，然后一起吃了饭。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对彼此有了一定的了解。庄玉在普通的大学毕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自己很满意，她说人活着知足常乐才好。

得知李程是在国外完成的学业，又在国外有工作，她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惭愧，相比起来自己好像特别不知进取。

离开餐厅时，两个人加了联系方式。李程对庄玉可以说是相当有好感，在国外他也谈过恋爱，但是都觉得不适合。庄玉让他觉得，生活就是应该踏实，安稳。

毕竟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跟他同龄的大部分男士，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他孤独已久的心，有些蠢蠢欲动。

接近过年这段时间，庄玉休了假，没事儿干。李程本就是回国过年的，更是闲得慌。两个人白天夜晚都聊天，秒回都是基本操作。李程在恋爱方面好像突然开了窍，得知庄玉依然单身之后，对其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在跟庄玉聊天，约会的相处过程中，李程时不时就会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庄玉夸他笑得特别好看，像在发光。李程这时突然发现，自己大概十年没有笑过了。

约会一来二去的，又是吃饭又是看电影。两个人突破暧昧期，正式确认恋爱关系。

年后一个月，李程跟李老头说了这事儿。一开始得知儿子谈恋爱李老头很是高兴，但是听到对方的家底、学历、工作，就开始不太满意了。程妈妈也觉得不太行。

毕竟两老觉得，儿子是国外长大的，在国外又有工作。就算未来儿媳不是外国人，也应该是个相当有身份的，至少跟李家得是门当户对。初次交谈不欢而散。

李程很少跟李老头起冲突，毕竟有件旧事儿一直藏在心底。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了李老头的疼爱。

但是他是真的很喜欢庄玉，甚至觉得自己很爱庄玉。除了她，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任何女人。家里人越是反对，他就越想和庄玉在一起。

一开始程妈妈也是站在李老头那边，后来她觉得儿子很认真，便有些松口的迹象。可李老头态度依旧坚决，并且他说已经物色了一个门房户对的女孩子。比庄玉漂亮，人很贤惠、学历也好，李程试着处处，一定会喜欢的。

还说什么，李程对庄玉肯定只是新鲜感，总之满口都是反对、否定李程跟庄玉感情的话。

李程听得难受极了，脾气也上来了。

“你们如果坚决不同意，我就带着她出国，再也不回来。”

“你敢，你敢这么做，我就将你从李家除名，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进李家的门。”李老头说完，离家摔门而去。

李程情绪上受了刺激，怒意直线飙升，抓起旁边桌上的茶杯砸向大门。杯子砸到门上，破成碎片四散纷落，茶水也撒了一地。

“李家！李家！我姓李吗？啊，妈你告诉我，我姓什么到底？”李程歇斯底里地对妈妈吼道。

“程程，程程，你冷静一下。别生气。”程妈妈被李程的样子吓到了。

虽然她知道导致这些年跟儿子分离异别他乡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可她还是没有勇气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你不说是吗？那好，我把我爸叫回来，让他来问你。”李程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李老头。这件事儿他忍了十年，就像在心里埋了一个火种，现在燃烧得很旺。

“程程，别，不可以。妈妈说，妈妈都告诉你，你不能告诉你爸，程程，否则一切都完了……”程妈妈慌了神，匆忙夺过李程差点拨号成功的手机。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过去把大门关上，又折回来。

最后她坐到椅子上，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程程，当年的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是你爸的二婚，一开始他很喜欢我。可是后来渐渐的就不喜欢了，甚至在外面有了别人。有次被我撞破，他便说每个月可以给我十万，但我不许管他在外面的事儿。如果我不答应，就离婚。”

李程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些年李老头在外面有不干不净的事儿。可他以为那是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之后，他还总觉得歉疚。

“王八蛋。”李程在心里骂了一句。

“程程，真的对不起。一开始我没想对不起你爸，毕竟他给了我很多。可是后来，他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一个月都不着家。只是卡里的钱准时到。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钱原来是暖不了心的。”

“所以，你就背叛了他！”李程还是觉得很气愤。即便李老头有错在先，可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妈妈至少应该先离婚，才能发生别的事儿。

“对不起，程程。后来我不小心做错了事，可我没想到会怀上你。你爸一直很想要个孩子，这也是他当初娶我的原因，也可能是他后来在外面有人的原因。

我知道，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稳定地位。可以让你爸回心转意对我好……”

“够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李程不想在听下回去，不用说他也能想象到后面的事儿。

一开始李老头确实对程妈妈很好，体贴入微，细心陪伴。可是后来，他又过回了以前的日子。

“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地址。”李程说到。

“程程……”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我至少应该有权利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不是吗？”

……

李程私底下找到了程妈妈当初的情人，他没有直接撕破脸去质问，毕竟这对他没有好处。他鬼使神差地想办法跟那个男人做了亲自鉴定，忐忑地等待结果。

可结果让他更是吃了一惊！

因为结果显示，两人不是亲生父子关系。他回家质问程妈妈，为什么骗自己？

听到这一消息，程妈妈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她不停摇头，嘴里说着：“不可能的，不可能……”

然后程妈妈要李程带自己去找那个男人。

两人到了地点，程妈妈一眼就认出那个老情人。

“庄元，你个王八蛋，骗子！”

叫庄元的男人正在弯腰洗衣服，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骂，还没来得及骂回去，就被说话的人拿起扫帚往身上招呼。

“你谁啊！干什么打我，你住手……”庄元一边询问对方的来历，一边躲到屋里。

“我是谁，你好好看，我是你姑奶奶。”

这场闹剧以程妈妈打累了结束，庄元始终没有还手。

“说吧，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儿。”李程的表情已经不悦到了极点。

“我……我当年……”

“你说啊，你个混蛋，我的孩子呢？你把我孩子弄哪儿去了？”程妈妈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没事儿，你的孩子没事儿……”庄元支支吾吾，羞耻得不知该如何道出当年的实情。

“给你十秒，再不说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孩子，我是你亲爹啊！你不能……”

“你算什么东西！”李程拿起身边的凳子差点砸到院子里，但还是忍住了。

“你说不说！”李程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庄元。

“我说，我说。”状元一副怂得不行的样子。

“我当年……你，你当年生了个女孩，我怕女儿没办法继承李家的财产，就给调换了。”

程妈妈“啪”地一巴掌给庄元扇了过去，又接着哭。

“王八蛋，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这么狠心。”说完这话，程妈妈又朝庄元扑去，又是抓又是打。

“……儿……儿子也是我的亲骨肉啊……”庄元被追着打的过程中，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女儿在哪？程程到底谁说的孩子？”

“你别打，你别打我就说。”

李程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出闹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他有点后悔，自己或许不应该刨根问底。

“我，我说，咱们的女儿，我一直养在身边。我还是有良心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相信我。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庄元说这话的时候，院子外面悄然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程程是谁的孩子，你要是敢说一句谎话，我让你变太监！”程妈妈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大剪刀。

庄元吓得咽了咽口水，“你别激动，程程……程程……”提到这个名字时，庄元看了看李程，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杀了过来。

“程程是我和青青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庄元再次看向李程，似乎在异想天开，以为李程会认他这个爸爸。

庄元不会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问题。

“呵呵呵……哈哈哈哈……庄元，你个王八蛋，报应！哈哈哈……”程妈妈突然笑得很大声眼角还流着泪，好像是笑得哭了起来。

“咋了，你为什么笑？你……”庄元不理解程妈妈的状态。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你的儿子。”站在一旁的李程冷清清地说了一句。

“不会的。儿子，儿子，你是我儿子。你一定是我儿子，虽然爸爸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没有养育你。你可以恨爸爸，怪爸爸，但你确实是我儿子，儿子……”庄元完全不相信李程说的话，但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也不那么确信了。

“我做了亲子鉴定，我不是你儿子。”李程再一次肯定的说到。

“不会的，不会的。儿子，不会的，你一定是我儿子。”

“啊哈哈哈，呵呵呵呵，庄元，报应啊！报应……”程妈妈还是边哭边笑着。

“爸！”这时一个可爱的姑娘愣愣地站定在院子里，朝庄元喊道。

“不会的……不……”

三个人一起看向发出“爸”这个生源的人。

最先被震惊到的人，是李程。接着就是看起来笑得有点疯疯癫癫的程妈妈，她一步一步朝庄玉走去。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孩子……”

“玉，我的玉……你告诉爸爸，程程是爸的儿子，是爸爸的儿子……玉……”庄元看起来有些胡言乱语，指着李程跟庄玉说道。

在庄元和程妈妈即将触碰到庄玉之前，李程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挡在了二人的前面。

“你们不配为人父母。”说完这句话，李程拉着庄玉上了自己车，离开这个上演闹剧的小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声音不断交织着响起：

“报应……哈哈哈……报应……”

“儿子……儿子……我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