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梦到故人,一如既往的样子,遂作此文。 ——题记
梨花树下不久前,家住莱阳的同学带回几只梨。
莱阳梨美名远播,果品亦为各色梨中之绝。莱阳梨又称茌梨,因地产莱阳而得名。皮黄绿色,粗糙且有褐色锈斑,比不得白梨,雪梨的相貌,但去皮后肉白如雪,咬一口细嫩无渣,味甜而多汁,又确实称得上胶东名果“长者”。
莱阳梨莱阳梨果品美,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种梨,皮呈黄白色,果肉绵软,味甘多汁,与其相比别有一番风味,我一直不记得这种梨的来历,似乎是土生的白梨与绵梨的嫁接,于是成了这两种梨的混合体。
出门的人总喜欢带几只梨, 鲜梨的保质期太短,于是做成梨罐头。小时候,家乡是有做梨罐头的习惯的,在井里舀一大瓢水,没至铁锅的三分之二,放入冰糖慢火熬,待到冰糖化完水快开时,放入洗净的梨块,再小火熬,待到自然凉,入罐封口。由上学,打工的人带着,去往各地。待吃时,拿一个铁勺子撬开,咬一口,连糖汁带着梨 ,糖气上头,甜到连眼睫毛都轻轻颤抖,那就是家的味道。
我们村里种梨的人家并不少,然数着种的好的,还是村头的李叔李婶家。他们家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屋外庭院里的梨树,还有那倚在门框上偷笑的小人。
小时候听大人说李家的梨好,总去李家换梨做罐头,我很好奇,为什么都是一个村,偏偏他家的梨好,难到他家的水更甜?他家的土更肥?还是他家的树不招小青虫,不用打波尔多液?(硫酸铜,石灰,加一定比例的水配成,呈天蓝色的液体,可杀虫)
于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趁着大人都午睡,我翻过他家的矮篱笆,潜入他家,想研究那棵梨树,还未等我靠近,突然窜出一条大黄狗,冲着我就龇牙咧嘴,我顿时慌了神,像屁股上着了火的猴子上窜下跳,围看他家院子跑,一阵鸡飞狗跳,终于把他家女主人招了出来。
我觉得自己似乎躲过了一场浩劫。
然而,当我一回头,却发现有一个小男孩,倚着门框,捂着嘴偷笑。
我顿时明白,是他,他竟然放了大黄狗。
我从小还是一个比较有自尊心的小孩,这下子却被安上偷梨不成反被狗咬的帽子,顿觉一阵窝火,我狠狠地瞪着他,想着:我与你不共戴天。
后来,我听大人说了一句“桃养人,杏害人,梨树底下埋死人。”受了很大触动,又加上那一阵子长了驻牙,甜的也很少碰,渐渐地对梨也就疏远了。
我与梨的关系虽疏远了,但是与那个小孩的联系却日渐密切起来。
他家人叫他贝贝。
小孩子的世界很奇妙,他们快意恩仇的江湖里是如此简单,一阵偷笑就能不共戴天,然而却又如此地变幻莫测,波诡云谲,上一秒还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下一秒就如漆似胶,难舍难分。
多少年过去了,再回想起来,那种孩子间的相爱相杀是一种多么纯洁,简单,不含杂质的感情,让如今已然成年的我,次次回想起来,都会偷偷地笑出一阵阵心酸。
所以,当年我对他感情的转变是不可解释的,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小孩子善变的天性吧。
那时我和他的感情很好。
他在三年级二班,我在三年级一班,一下课,他就喜欢趴在我班的窗户台上,等着我下课,他那时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小瓷娃娃,往那一站,我班里一半以上的女孩的魂儿都被他勾去了,哪还有耳朵听老师的碎碎念。
于是连一向爱拖堂数学老师也不得不下课了。
后来,在他家的小院里,看着那棵梨树,我对他说了“梨下底下埋死人”,他听了哈哈大笑说我是被大人诓了,我愤愤不平想去找铁锹,他挡住我说等他爸他妈都不在家时一起刨。但是我们一直没瞅到他家大人不在家的空,于是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上了五年级,长下大了一些,我开始读小说。我给他讲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他不懂;我给他讲《红楼梦》他打盹儿,气得我想打他。他给我看蜘蛛侠,看奥特曼,我说奥特曼长得像耗子,气得他直翻白眼。
时光瞬息如流电,小学只在弹指一挥间。
步入中学,我俩虽分在同一班,感情却被成长冲淡了,但还是保留着纯粹的友谊,直到毕业。
毕业后,我俩进入不同的高中,然后各自进入不同的大学,再联系,再见面也只是寒假的春节了。
今年放假,回到家,突然得知,他生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怎会,怎么会?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还在一个班里上完初中,高中也未曾断了联系。
怎么能,怎会?
我真想听他再说一声我被大人诓了。
这种玩笑也是能开得了的?
可惜,没有。没有人。
有位步入中年的人说,中年是奇妙的阶段:这个阶段,看着上一辈的人慢慢老去,看着下一辈的人慢慢长大,再偶尔收到同辈人离去的讯息。
但是,我们现在还是青年,怎能提前的收到这种讯息,是整个社会的步伐加快了,生活节奏加快了,连带着生与死也加快了吗?
后来,我看到迟子建写的一段话:
人活着有时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为死亡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同人吃饭一样简单。死亡一旦饥饿了,它便张开血盆大口劫掠人,而且它毫无眼光,贪婪无耻,常常把不该吃掉的人也吃掉了。死亡走来时是那么不动声色,它扼住人的咽喉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想想人是多么可怜,不能左右自己的出生,同时也不能左右自己的死亡。
这陈腐悠久的气息令人无法抗拒,我们只能在它的笼罩下活着。它给我们的成长,我们的生活,添了一丝苍凉。
有一次,我出门,正巧在路上碰到了李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正在路边割草。星星斑发,生于鬓垂。
我只同她寒暄了几句便走开了。
聚散十年人不同。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有些话,已不可言说。
我回校的那一天,早晨,有微雨。
我拖着行李箱,去赶车。走到村东头,往西南方向望去,是一个小院,没有安墙,篱笆也缺了一大块。
一座小屋,一扇门,庭前一棵梨树。
雨打梨树,门扉深闭。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我又想起了当年与他在小院里说要挖树,那时梨树还不及小屋的一半高,现在却早已没过小屋,亭亭如盖了。
树已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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