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我记事起，您就一次次地告诉我：“妞，长大后，千万别像我，妈妈我没用，这辈子过得苦。”
因为年幼，我不知道什么叫没用，但我知道妈妈苦，妈妈累。
妈妈，我没有像您一样，不识字。
很小很小时候，您就告诉我：“妞，长大后，一定要读书、识字，知道吗？别像妈妈一样睁眼瞎，不识字的妈妈吃过很多、很多苦头。”我只能懵懵懂懂地点头：“嗯，以后要读书，要识字。”
后来，我真的读书了，真的识字了，妈妈好像也开心了不少：每次妈妈洗衣服或收拾衣物的时候，看到一张有字的纸条，都会双手碰到我跟前：“妞，妞，快给看看，这字有用吗？这纸重要吗？”
因为在不识字的母亲眼里，凡是有字的东西，都是不能丢的，都是大有用处的，她生怕因为自己不识字，而错过父亲或哥哥兜里的重要东西。
后来，等我读初中了，妈妈还很神气地告诉奶奶：“看看，看看，我的妞都读初中了，”继而把头转向我，“妞，读初中是不是就可以认识所有的字啊？”
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告诉她，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因为一个刚刚跨入初中的小屁孩自己也不懂多少，我只能告诉她：“妈妈，中国汉字有很多很多，阿清现在只能认识一些经常用到的字，至于全部的字，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
其实，上学后的我，也曾试着教会母亲识字，但母亲总是忙，再加上母亲真的不好学，所以母亲只能认识自己名字的仨字，和我们家的姓“王”字。
这点，应该是我们作为子女的最大失败，不然哥哥和3个姐姐，我们至少都有小学毕业。这在当年，算是比较有文化的家庭了，咋地也可以教会母亲一些最浅显的字。但母亲不想学，我们也真心拿她没办法。
不识字的母亲，甚至忘了自己的家乡话，我们说的是平阳话，而母亲家乡说的是闽东话，这点真正让我们难过也辛酸：因为外公外婆去世早，再加上母亲极少回娘家，等我长大后，母亲居然连一句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事实证明，母亲说得没错，不识字苦，睁眼瞎累。只是，我们无法真正体会一位不识字的母亲的那种苦与累。
妈妈，我没有像您一样，把自己累垮了。
年幼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找妈妈。天黑了，月亮都上山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们就打着手电筒，漫山遍野地喊：“妈妈，你快回来！妈妈，天黑了，你快回来吃饭！”
因为妈妈觉得自己“没用”，所以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干活。妈妈总是天还没亮透就去割猪草，挑柴等，等天大亮了，回来胡乱吃几口饭又去干活了。
中午，妈妈顶着大太阳去洗衣服，或者去山上干活，往往累了，热得不行了，就把双脚泡在水里散热，等稍微降温了，又继续劳动。
下雨天，母亲也没歇着，母亲要上山砍柴或砍各种木棍：四季豆需要木棍支撑；利马豆需要木棍，黄瓜、苦瓜、南瓜等等也需要木棍……
正是因为长年累月地风里来雨里去，母亲患有严重的风湿病，但母亲一直不肯就医，说看病浪费钱，说她还好好地，还能干活。
后来，母亲还是累垮了：因为风湿痛的长期折磨，母亲的一只脚不能走路了，但要强的母亲依然用一个方凳平衡着身体，去地里帮忙干活。
记忆中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我们去地里干活了，让母亲在家休息。可是她还没等我们前脚走到地里，她也拄着方凳，后脚就来到了地里，她就坐在方凳上帮忙捡地瓜或太子参。
母亲那一左一右地挪动着方凳的身影，是镌刻在我心上的一幅画，让我辛酸让我疼：妈妈，以后的我一定不像您这样拼命。我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像您这样，只要干活，不要命！
可是母亲却说，与其让她在家玩儿不能干活，还不如让她去死。
几年后，风湿痛再加上糖尿病等病魔的折磨，母亲瘫痪了：这下，母亲再也没有起来了。
看着病床上天天骂骂咧咧的母亲，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妈妈，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其实，因为您的节俭和父亲的能干，这些年，我们家的日子一直都比别人过得好呀，可是您却没有享到一天福，一辈子都只顾干活了，妈妈！妈妈，人的一生，不能都用来吃苦，您知道吗？”
妈妈，我一定不像您一样，对自己那么严苛，以至于连一碗白米饭都不曾吃到。
妈妈，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痛，您懂吗？
妈妈，您是1990年春天走的。那个时候，虽然我们一家有九口人，但我们真的已经是吃穿不愁了。
因为奶奶很会持家，父亲、哥哥赚钱有方，而您和嫂子都非常节约，我们的日子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呀。
可是，您，您却在我中考的前一个月走了。
一辈子也忘不了父亲在您灵前说的一句话：“爱菊，你这辈子连一碗全白的米饭都不曾吃过呀。”
于是，父亲嚎啕大哭，我们全家人更是哀嚎不已：妈妈，我们心疼您，无比心疼，您知道吗？
其实，那时候的我们每顿都可以吃白米饭的，因为家里的2个粮仓都是满满地，可是节约的您总是说：“要省着点，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苛责的您，每次做饭都只舍得下一点点大米，而且那点大米的大部分还要挤到一堆，那是给奶奶预留的，您说奶奶这辈子不容易，要吃好的。而我们大家吃的多是地瓜丝，地瓜丝里只点缀着少量的大米饭。而且您还一次次地告诉我们，其实白米饭真的不好吃，还是加上地瓜丝味道更好。
我们谁都知道，那是您不舍得，您不舍得我们吃大米饭。因为您总说，一人一碗白米饭，就是9大碗呀，在困难时期，可以救活几百个人呢。
可是明天还没发生什么事情，您却走了，甚至走在奶奶的前面！
妈妈，要是我们能预知明天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让您吃上一碗又一碗的大米饭，而不会让这成为我们全家人永生的遗憾呀，妈妈！
妈妈，人生苦短，真的不必对自己那么苛刻，人的一生完全可以过得精彩一点，美好一点的。
不识字，那不是您的错，那是时代铸就的，可是您真的不该那样拼命，不该“钱像命，命却不值钱”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回首您的一生，您只是“一生劳累，一身病痛”。
妈妈，虽然我们来到世上不是一场享受，但真的不能把自己往死里逼，您知道吗？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用奶奶的话来说“人这辈子，吃多少饭，做多少事都是注定的。”
而您，一定是早早透支了老天爷给您预订的“劳动量”，所以才导致您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您，才刚刚走完60甲子呀，母亲！
要是您不让自己天天都那么累，您一定可以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您一定可以吃上很多您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可惜，您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也预支了我们的痛苦。
妈妈，我一定不像您那样，把自己的一生过得那么凄苦，那么悲凉，我一定尽量要对自己好点、再好点，也不枉您带我来到这世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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