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一条狗

当我睁开双眼，我发现自己在一摊垃圾中。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没有用。我低头去看自己，才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一条狗。

我记得我是谁，我叫叶浟，25岁，是一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我有个酗酒的老爸，还有一个整天就知道打麻将的老妈，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温暖。直到我24岁那年，我发现原来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于是，我终于解脱了，踏上了寻找我亲生父母的路。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找到他们，因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我。不过，为了逃离我所生活的那个破烂的家庭，我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那对烂透了的养父母。

好吧，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在我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就被路上行驶的车撞飞了，在我晕过去之前我记得我闻到了一股恶臭，是的，就像现在闻到的一样。呕，天呐，变成了狗之后。嗅觉灵敏了何止百倍，不行，受不了了。我从垃圾堆里滚啊滚，终于站了起来。然后连忙逃离了这摊垃圾，虽然第一次用四肢行走不太适应，期间也翻到了好几次，不过总算是逃了出来。

我远远地逃离了那摊垃圾，跑到了马路的另一边。可是，我忽然不知道我应该去哪了。如果我还是一个人的话，我想我可以去找我的亲生父母，或者即使我不去，也可以继续我的工作，反正逃离了那个懒到家的家，我自己也可以好好生活，而且，没有他们吸血鬼一样找我要钱，我还能生活得更好。可是，我现在就只是一条狗啊，我该怎么活下去。即使我已经死过了一次，而且变成了一条狗，我也不想就这么再去死一次啊。

我在街上随意游荡着，饿了就去垃圾堆里翻找吃的。好吧，在闻到恶臭的不适和不吃东西就会饿死两种情况下，我还是选择了活下去。与其像个人一样去死，还不如像条狗一样活着。于是，我妥协了，而且我好像慢慢适应了垃圾堆的恶臭。

七天，我在街上游荡了整整七天。这七天里我找到了一个人造的水池，跳下去把自己洗干净了，然后来到了城市里最繁华的步行街。我每天就趴在步行街的出口处，总是会有好心的小姐姐把吃不完的东西拿给我吃，甚至还有人看到我趴在这儿，再走回步行街买了东西过来喂我。看看，其实做一条狗也不错嘛，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样子，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女生搭理我的。事实上，在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女生主动搭理过我。

就这样，我在步行街的街口趴了整整一个月，从瘦骨嶙峋慢慢变得健壮起来。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看到步行街的街口贴出了一张告示，说步行街却要拆了。我忽然迷茫了，其实我可以再找另外一条步行街，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迷茫了。忽然，我对离开的那个烂透了的家有一丁点怀念，我很确定就只有一丁点。

我记得回去的路，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去。要是回去之后，看到他们还是之前的死样子，我一定会更加厌恶的。而且，我一旦回去，他们肯定又会控制我的生活。哦，对了，我忘了自己现在是一条狗了，他们又不认识我。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我发现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们也不再认识我，我还可以顺便看看他们离开了我的资助之后活得多么惨。这样想着，我心里舒服多了。于是，我踏上了回到那个我之前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的路。

凌乱的街道，嘈杂的环境，夹杂着不知名的味道，这就是我曾经生活了20多年的巷子。我走进巷子，15号，我到了这个既熟悉又显得有些陌生的门牌下。

门开着，我窜进了院子。院子里面没有人，可是我听到那间看起来好像来一阵风就能够将之吹倒的屋子里面传来了吵架的声音。其实吵架的声音我听的多了，看起来即使是我走了之后，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我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女人的声音。我很好奇，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女人出现在过这里，即使那个被我称为老妈的老婆子打麻将也都是去别人家。难道老婆子转性了？我好奇地凑到了屋子门口。

“现在你来找孩子，当年你干嘛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啊！”这是那个老婆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从门缝往里面看着，发现这个女人保养得还不错，虽然气质看起来像是五十岁，但是皮肤好像还蛮嫩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小浟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小浟死了，我养大的儿子死了……”我看到老婆子在哽咽，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哭过。

她们还在说着，原来老婆子对面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当年因为贫困，生完了我之后就把我扔给了自己的姐姐，也就是老婆子，然后自己下海去了。现在她赚够了钱，家里的老头死了，才想起来找自己的儿子。

曾经我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可是当我知道事实之后，忽然我发现，其实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好像更加好过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婆子哭得那么难过，我忽然就恨不起她来了，我很想跑过去告诉她我没死，我很想跑过去叫她一声妈妈，我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叫过她妈妈了。可是，好像作为一条狗，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兴许是吵累了，她们不再说话了。老婆子对面的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往外面走着，我来不及躲闪，被她踩了一脚。我“汪”地叫了一声，换来的却是她一脚踢过来，“狗东西，不要挡道。”我被她踢了一脚，作为一只狗的本能，我想要冲她叫，可是，我忽然理都不想理她。于是，我就这样看着她走出了大门，不见了。

我看向屋内，老婆子还在哭，她手里抱着一个相框，相片是我小时候的样子。我跑到屋子里，用嘴叼起她的裤脚，用力拽了拽。老婆子看向我，“可怜的小家伙，你也是无家可归了吧。我们家小浟当年也是这么对我撒娇的。”老婆子俯下身子，抹了抹我的头，接着把我抱了起来，放在大腿上。那个时刻，忽然间我竟有些贪恋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她这样抱着我，大概还是我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了吧。

我把头向她怀里拱了拱，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的小时候的故事。我忽然发现，我对她的了解竟然这么少。原来我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时间到了傍晚。要不是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我还会在她怀里待更久。

“叶大嫂，你快出来看看吧，叶大哥快被人打死了！”门外进来的是领居家的王大妈，是老婆子的牌友之一。

听到自己的男人出了状况，老婆子放下了我，连忙跑出了院子。我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巷子的另一头。

“你他妈就是养了个狗杂种！你是老狗，叶浟是死狗，你们一家子都是狗！他妈的，又跟我赖账，整天就他妈知道喝酒喝酒，喝酒还他妈不给钱！叶老狗，我他妈忍你很久了！”正在殴打老头子的是巷子另一头的酒馆老板郑老三。

“王—八—蛋，你，你他妈，才是一家子狗杂种。”老头子被踩在脚下，嘴里还不忘了咒骂对方。

“谁不知道你儿子不是你亲生的，还敢说他不是狗杂种。你问问大家，你问问大家是不是都知道？垃圾，自己垃圾也就够了，养个儿子还是个狗杂种，你怎么不去死，哈哈哈哈。”

“王—八—蛋，不准，不准你说我儿子！”老头子还在挣扎，但是奈何常年酗酒，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根本就反抗不了。

“郑老三！你他妈给我放开他！”老婆子一声河东狮吼吼了出去，围观的人群自动给她开出了一条大道。

“呦，这不是老母狗吗？怎么，老狗被打了，你忍不住也想来尝尝老子的脚底板吗？”郑老三见老婆子来了，依然没有半点想要放开老头子的意思。

“王八蛋！”老婆子抄起了放在巷子旁边的篮子，朝着郑老三扔了过去。郑老三正在嚣张着，没有闪得开，被老婆子扔过去的篮子砸到了脸上。瞬间，郑老三就捂着脸跳了起来。等到他稍微放开一点捂着脸的手的时候，我才看到原来他的脸上被划了好长一条口子，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妈的，你个老母狗！”郑老三抄起刚才划伤自己的篮子，冲着老婆子就打了过来。虽然老婆子看起来挺强悍的，但是她终究是个老女人，哪里打得过满脸横肉的郑老三，一下子就被郑老三撂倒了。

“王八蛋！”老头子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冲着郑老三就扑了过去。“你他妈骂我儿子，还打我老婆，今天我他妈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叶。”老头子一口咬在了郑老三的脖子上，郑老三一个不察，被老头子扑到在了地上。

“妈的，老狗！”郑老三虽然被扑倒了，但是终究老头子是打不过他的。郑老三一拳打中了老头子的眼睛，老头子瞬间就晕了过去。

“汪！”我见郑老三还要打老头子，绕到他背后，跳起来一爪子抓在了他脖子上，然后咬住了他的耳朵。

郑老三吃痛，一甩把我甩了出去。可是我把他的耳朵咬得死死的，所以他的耳朵随着我飞出去的身体，被我撕了下来。

“啊！疼死我了！妈的，你个死狗！”郑老三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刀，冲着我就刺了过来。他脸上流着血，配上凶神恶煞般的表情，真好像是恶神再世。我仗着身子灵活，几次都躲过了他刺过来的刀子。

“你们都看着干嘛！这条恶狗一定是叶浟那个狗杂种变的。就因为叶老狗一家，我们这条巷子都要被拆了，大家都要无家可归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叶老狗和母狗不能杀，这只恶狗还不能杀吗！”原来我那个狗屁亲生母亲因为我死了，迁怒于整条巷子，利用自己有的那点臭钱买下了这条巷子的地产，要把所有人都给逼死。

“杀死恶狗，为我们大家出口气！”也不知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话，慢慢地人群中渐渐有人开始呼应了起来。逐渐开始有人堵住我的躲闪空间，终于，我再也躲不掉了。

“汪！”看着再也躲不掉了，我没有再躲，反而趁着郑老三挥刀的空隙，拼着被他划了一刀，又一爪子抓到了他脸上。

我大口喘着粗气，面对这么多恶人，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势单力薄。看着不远处不知死活的老头子和老婆子，我忽然冒出一股凄凉的感觉。妈的，我再也没有机会叫他们爸爸妈妈了。这人生真他妈操蛋，哦，不对，是狗生。好吧，之前的人生也一样操蛋。我忽然很后悔之前离家出走。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郑老三一刀捅在了肚子上，又被他一脚踢到了老头子和老婆子身边。忽然，我有些感激他了，如果不是他，可能即使我死了第二次也不太可能再触碰到他们。

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们的脸。

我感到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越来越沉重。终于我闭上了眼。

我的人生结束了，我的狗生也结束了，叶浟，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