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到了早上地上已经有了半尺多厚的积雪。
父亲早早起床去清扫院子,厚厚的雪被父亲手中的竹扫把往两边一扫,便形成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小径从屋门口一直通到院门外的大路上,然后再把门口的大路再清扫一下,与邻居清扫过的地方连接起来。不过雪还在下,过不了多久小径便会被落地的雪花重新铺成白色。
母亲也一大早起来揉面,放进酵根儿的面在炉子边儿放了一晚上,到了今天早上鼓胀的差点漫出盆子 。母亲揉好了面便开始做早饭,把昨晚吃剩的菜倒进铁锅里,把铁锅放在炉子上,不一会儿锅盖周围便冒出白色的蒸汽,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豆腐混合着白菜特有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豆腐是昨天新做的,每年过年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做一锅豆腐,一直从腊月吃到来年的二月二。饭热好了,母亲让我去大门口喊父亲吃饭。 我跑到大门口喊了父亲一声,自己便先跑回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儿便听见父亲走在院子里的脚步声,走到屋门口的台阶上的时候,父亲使劲跺了几下脚,母亲拿着扫炕笤帚走到屋外,帮父亲把身上的雪花扫干净。父亲说:这么厚的雪,别让二林去了。
我在屋里听到,立马哭闹起来,大声喊着:我要去,我要去……。
母亲说:下雪了,你爹步行去,这么远的路,你能走动呀? 我能走动,我能走动,我信誓旦旦地说。
父亲笑着说:能走动个屁,走不动还不是让我背你。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也是传统中的小年,父亲今天要到镇上买年货,原本计划骑自行车去,但一场大雪让父亲骑车的计划泡汤。 临出门时,母亲嘱咐父亲下午早点回来,腊月二十三要送灶王爷上天,灶王爷上天前要先点人口,回来晚了怕漏了我和父亲。
我被母亲裹成一个粽子后就跟着父亲出了门。走到大门口碰见邻居杨叔叔挑着两桶刚磨好的豆子小心翼翼的往自家院子里走,父亲跟杨叔打招呼,老杨今天做豆腐呀?
杨叔笑着说,是啊,天不好,刚才差点滑倒,你干啥去?
去镇上买点过年东西,你家买的差不多了吧?
啥也没买呢,准备明天去买。
行,走了啊!
父亲拉着我向村口走去,离村口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隐约听见村口方向传来猪叫声。父亲说,快走,看看谁家杀猪,我跟着父亲紧跑两步,差点滑倒。 刺耳的猪叫声越来越亮,远远的看见一户人家门口几个人七手八脚摁着一口大肥猪,等我和父亲走到跟前的时候,大肥猪四条腿已经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长长的嘴巴紧贴着雪地,躺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村里的李屠夫正蹲在地上噌噌地磨着手里的尖刀,刚才帮忙按猪的几个同村叔伯打趣道,老李是要屙屎了才现挖茅坑。老李憨笑着不吭声,磨刀磨的更卖力了。
猪是我同村老姨家的,此刻老姨正在烧水,准备一会儿杀完猪后给猪褪毛用,硕大的一个大锅腾腾地冒着热气,灶膛里的火苗窜到灶口外面一尺多高。
小姨杀猪呀?父亲跟老姨打招呼。
老姨扭过头来,看见是父亲,笑着问父亲干啥去。 父亲回答过后嘱咐老姨给留四五斤肉,老姨爽快地答应了。
我和父亲继续赶路,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近处的田野,远处的山坡都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我穿着母亲给我纳的布底灯芯绒棉鞋,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一抬脚身后就留下一个深深的雪窝,并伴着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们村到镇上有十里路,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我便大汗淋漓,我想把头上戴的棉帽子脱掉,父亲不让,怕我感冒。又走了一会儿,父亲看我实在走不动了,说,来,我背上你。父亲蹲下身子,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爬到父亲背上。
不让你来你非撵着来,就知道你走不动。
我想买鞭炮。
我给你捎回来不行吗?
不行,我想自己挑。
父亲怕我睡着以后着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我趴在父亲背上听着父亲的喘息声和鞋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不知什么时候我还是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上。
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照在晶莹的雪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镇子上有一条窄窄的街道,街道两侧都是各类挂着牌匾的小店儿,由于临近春节,卖年货的店家纷纷在自家门口支起了摊位,有卖对联的、卖灯笼的、卖炮仗的、卖年画的,还有卖熟食的、卖肉的……,将本就不宽的街道挤了个满满当当。三邻五村买年货的人们戴着棉毛,穿着棉衣身形笨重地在狭窄的摊位间挑选年货,碰到熟人大家打声地打着招呼,互相问着,准备的怎么样了?对方一般回答,一直不过,就一直准备不完,不愿意过个这,麻烦死了。嘴上虽这样说,但脸上却露着过年时才有的喜庆笑容,现在想来,不知是因为过年才有了这样的笑容,还是因为这样的笑容才让过年更有了过年的样子。
父亲领着我在这充满年味儿的人流中缓慢移动着,即为了买年货,更多的是为了感受这浓烈的年味儿。
爹——,我看不见,爹——,我看不见。
父亲说,真麻烦你,说着,再次蹲下身子让我岔开两腿骑在他脖子上,然后嘿了一声,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视野让我很是兴奋,沿街摆放、悬挂的对联、灯笼、鞭炮、年画密集地摆放在街两侧,像两条火红的绸带,买年货的人们在绸带间说着、笑着,嘴里呼出的热气在人们头顶蒸腾着、弥漫着。 我看见前面有一个卖鞭炮的摊位,摊位上有我最钟爱的麻子鞭,我大声喊父亲,爹——,前面有卖火鞭的。
爹说,先买对儿门神再说,父亲说着将我放到地上,在卖门神、对联的摊位前买了一对儿门神和一副大门对联。 我催父亲快往前走,父亲说,急啥了,还怕他卖完呀? 话虽这样说,父亲还是加快了脚步。来到我刚才看见的那个摊位前,父亲问我买那个?琳琅满目的各类炮仗让我挑花了眼,我改了主意想要买个大点的鞭炮,父亲怕我崩了手,还是给我买了两串麻子鞭,一起买的还有几十个二踢脚,还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细长筒状攥在手里点燃后能射出五颜六色彩蛋的烟花。父亲说,让我大年三十晚上放,我高兴坏了,将那两根儿细长的烟花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憧憬着大年三十晚上五颜六色的彩蛋在空中绽放的样子。
后来父亲又买了两个灯笼,买了一把蒜苔、一捆芹菜、两个菜花,还有两瓶白酒、一瓶山楂酒、一斤硬糖。
这些东西买完以后已经过了中午,父亲问我饿不饿,我点点头,父亲拉着我到卖烧饼的店铺前买了两个烧饼,然后到汽车站旁的小饭馆里要了一碗鸡蛋汤,鸡蛋汤端上桌,父亲推到我面前让我快喝,然后自己倒了一碗水喝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进饭馆吃饭,鸡蛋汤的味道我至今还记得,真好喝,我喝的一滴不剩。父亲在一旁看着我,笑着说,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从饭馆儿出来,我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父亲从路边的树上掰了一根比拇指略粗的棍儿,然后将买的年货分成两份,挑在棍儿的两头。我手里紧握着鞭炮和烟花走在 父亲前面,虽然路还是原先的路,但我一点都不觉的累,仿佛手里的烟花和对年三十晚上的憧憬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里已经响起稀稀拉拉的炮仗声,母亲正在炉子上揭最后一锅馒头,屋子的地上铺着一张芦苇席,席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馒头,那是母亲一天的劳动成果。
我已经忘了那年我几岁,甚至我也不敢保证我前面所描写的是在同一年发生的,但我敢肯定的是,那的的确确是我记忆中的儿时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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