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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利先生家来了保姆的事情在第二天就为众邻居所知了。
陈莱利是上个世纪六二零年生人，今年正好六十岁，前两个月刚从大学教师的职位上退休下来。他出身在贫困山村依靠着经年的努力苦学成为大学教师，平日待人又宽和有礼，所以是极为受人敬重的。
因为母亲卧病，家中孩子又需要照料，结婚时起，莱利先生不得不和妻子雪梅分居两地，只在逢年过节和寒暑假团聚。平日莱利先生的三餐就在学校食堂解决，家中厨房除了烧水用的电水壶之外，竟然空荡荡得仿似一个被遗弃许久的小仓库。
退休以后，莱利先生的生活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起床便是看书练字，睡前书本和灯几乎是同一时间关上的，要说唯一的麻烦事便是家中的卫生了，莱利先生常年教学落下了腰间盘突出的毛病，退休以后不用在伫立于三尺讲台，不知为何疾病引起的痛楚没有消减却更加明显了，疼痛就好像长久紧绷着的橡皮筋松弛下来反而失去了弹性。
邻居们争相为莱利先生出主意，最多提到的便是请一个保姆，不仅可以打扫卫生还能负责饮食起居，让莱利先生继续当一个闲散的读书人，所以当邻居张大妈出门撞见莱利先生正在下楼，身后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时，第一反应便是他们的建议被莱利先生采纳了。
女人乖顺地跟在莱利先生身后，阳光投射在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的两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昵感。
“这是新来的保姆吗？”
莱利先生张了口却没有回答，他头略微一低，像因犯错而被当场捉住的学生，露出罕见有些羞赧的表情，倒是他身后的保姆，却不知为何像骤然被蜂蜜的螫针刺了一般，整个人僵直在那里，接着直接从莱利先生身旁的空隙飞速穿过，径直走下了楼。
雪梅走得很快，并不是为了赶时间，只是单纯为了不再让人看到她和莱利先生并肩而行，她知道莱利先生一定是嫌弃自己没有文化，和他是不般配的，所以宁可让人误认为自己是保姆也不愿意发声说明自己是他的妻子，如果不是时代原因，他肯定能娶上一位书香门第里长大的姑娘吧，从那天起，雪梅就不再和莱利先生一起出门了。
雪梅的手脚利索，动作迅速，更关键的是悄无声息，炒菜的时候，总是将厨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让油烟的味道四处乱窜，更不让锅碗瓢盆所演奏的交响乐影响莱利先生看书，尽管如此，家里却有了烟火气，像某个长久缺失的部分终于补齐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雪梅就在一次清早出门的时候因为踩空而扭伤了脚，她出门实在太早了，好像畏惧阳光的蝙蝠，却没有蝙蝠超声波可以保护自己。她踩在雨后满是泥泞的小路上也如履平地，却被平整的楼梯给欺骗了。
雪梅实在不适应最初的三天，莱利先生不准许她做任何一点家务，除了或躺或坐在床上，她从来没有这样百无聊赖地看一整天苦情剧，她在老家时，每天晚上都是必不可少要看上两集的，这个习惯在刚来的第一天就被她改掉了，她知道莱利先生不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剧情和张皇其事的台词。更让她不习惯的是三餐都由莱利先生做好端到床边的，这样饭来张口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床上而是在烧红的炭火上。
当第一天莱利先生将洗脚水端过来的时候，雪梅终于决定反抗，她忍着痛用被子将自己肿胀的脚踝裹紧，坚决不让他触碰哪怕一下，“你是读书人，手是拿笔的，家乡的习俗是不能碰女人的脚的！”
“你读书少，这种瞎话倒是懂得多！”还没讲完莱利先生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却不知该怎么收回来。
抬眼一看，果然雪梅像个小姑娘似地把嘴一瘪，双眼像覆了一层晶莹的膜：“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读书少！”
莱利先生读过那么多书却不懂得怎么哄雪梅，只能继续沉默着帮她洗脚，再试着找个新的话题，“明天你想吃什么？”
雪梅心里仍然闷闷不乐，又有些委屈，干脆没有回答。
“当归鸡汤吧，我听楼下张大妈说当归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张大妈，不就是雪梅来的第二天在楼梯上碰到那位吗，雪梅又想起“保姆”这个称呼，故意揶揄道，“难道她没问，谁家会给保姆炖汤吗？”
莱利先生粲然一笑，这样的雪梅让他想起当初结婚的时候，像五月份的杨梅，酸甜交加，如今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发，晒黑了揉皱了曾和羊脂玉一样白糯的皮肤，但仍然是那个可爱的姑娘。
“我说了，是给我老婆雪梅做的！”说到“老婆”这个词，莱利先生不自觉用了重音。
雪梅跟着笑出声，笑着笑着却有眼泪跟着一起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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