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呢?英子上那里去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近一年多来,他常常如此问他身边的老伴。
“我就是英子啊!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老伴已经告诉他好多次了,他总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说:
“你是英子?嗯,不像。”
好多年前,已过六十的他,在自己打工的岗位上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了家人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提前退休后,他一直在本市打工。
他在这家公司工作两年多了,平日里身体都是棒棒的,突然晕倒,不仅家人和他自己,就连天天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也没想到。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躺在病床上听家人告诉他的不幸。
医生当天晚上就在他头顶上“挖”了个洞,将头颅里面大部分溢血清理出来,在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皮缝在了头顶上。
由于头顶被锯掉了几块骨头,手术后头顶凹下去形成一个窝,差不多可以放一只小碗。
手术很成功,他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右边手和腿失去了大部分功能。
然后是漫长的康复训练,手术的后遗症经常让他痉挛,浑身抽搐,痛苦万分。
幸好头脑清醒,语言无障碍,他能清楚的知道那里疼痛不舒服,可以和家人讨论病情,确定康复计划。
一年几次到医院调养,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高压仓,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
回到家里,白天老伴陪着他在家做训练,扶着上卫生间,晚上睡觉前帮他洗澡,睡觉后帮他翻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两年过去了,他开始可以自己杵着拐杖在家缓慢的移动着脚步行走,后来有一段时间还能丢掉拐杖扶着墙壁行走。
他很坚强,忍着痛又坚持了几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着老伴说:
“英子呢?英子上哪里去了?叫她快回家。”
“我就是英子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从此,他再也不认识自己的家人了,唯独只记得老伴英子的名字。
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再也不配合继续进行康复训练了,最后干脆躺在床上不起来,吃、喝、拉、撒、睡全都靠老伴帮助,没多久,老伴被折腾的疲惫到了极点,人也瘦了许多。
没多久,身上开始有了褥疮,于是老伴还要每天给他上药,好在他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没有叫喊声,可能是人的病情严重到极点的时候就不知道痛了吧?他许多神经,包括痛神经都没有了,每天除了有时还会咳嗽以外,再不发出任何声音,任凭老伴随便怎么弄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了,只有两只眼睛还可以睁开,忽闪忽闪的眨眼。偶尔也会问老伴:
“英子呢?英子上哪里去了?”
有时还会加上一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老伴不管说多少遍:“我就是英子啊!”可他总是用他那没有多少精神的眼睛怀疑的看着她。
她知道无论怎样,都和他讲不清楚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的为他做那些他需要帮助的事:喂饭、喂药、擦身子、上药、翻身……
他好像沉侵在看不到英子的痛苦之中,无论醒着还是睡着了,总是闭着眼睛很少睁开。
有好心的朋友曾劝她说:
“他已经是这样了,就别再往医院送了……”
她也想,他这样没有尊严、没有任何生活质量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早点结束……
可每当听到他喊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想,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唯独忘不了她的名字,这使她不得不想到他过去对她的好。
送医院可以延长他的生命,同时也增加他痛苦的时间。
不送医院吧,他那一声声“英子呢?”又让她感觉撕心裂肺。
他已经没有多少病痛和精神痛苦的感觉了,除了大脑里还有一个模糊的英子以外,他完全忘记了他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他甚至没有了吃、喝、拉、撒、睡的概念,只剩下一些条件反射的动作,饭到嘴边就张开嘴,屎尿任其自然外排,即使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那里,眼前的人是谁,为什么总在他身边?他通通都搞不明白了。
快十年了,每年的医药费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儿子只能每天在外打工挣钱,照顾病人的重担大部分都落在他老伴英子身上,每天晚上睡前都感到精疲力尽,恨不得不洗脸、不洗脚就躺下,有时刚躺下,发现他那里不对劲了,又得起来帮他料理。
她也想过把他送养老院去,可那有那么多钱呢?
她只好自我安慰的想道:
不送也罢,他在家我可以天天看见他,还能听听他偶尔叫一声“英子呢?”我就这样守着他吧!
他心中还有希望,盼望英子“快点回家”。
她也希望有一天他能认出她,对着她叫一声:
“英子,你回来了!”
2021年01月14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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