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青丘,终究在以后的数万年中,不过是山海经中的一个符号,鹊山不过是起句的一个字眼。情深义重与喜鹊何干?世间只知牛郎爱织女,谁人曾在意过喜鹊爱天孙呢?
———喜鹊的心弦
1
织锦,织霞衣,织罗帐,也织丝帕,仙力驱动机杼,一天一天,周而复始。天孙织女忙于那万千纠结的织锦挑丝岁月,从不曾想过她的未来是悦尽某个男子一生的璀璨。
我是云锦宫中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侍女,名叫喜鹊,陪伴天孙已经一千年。
星辰悄悄地爬上披霞殿,天孙的纤手在织机上忙碌,金梭在经纬间穿梭。我默默的在一旁为她整理七彩纫针,很为她的劳碌担心,因为明天天孙还要早起收集霞光,为天帝做一件赴五帝宴会的云锦霞陂。虽然担忧,却不能打扰,全神贯注织锦的天孙需要的是一气呵成。
星星调皮的在窗上和他的同伴低语我们的云髻半偏,妆容已花。他们知道天孙无比投入,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至于妆容此刻更不会去打理。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俾,任务是照顾好天孙,帮助天孙织出更好地锦衣,这就已经够了,容颜如何更是无关紧要。
“喜鹊,”天孙轻轻的唤我,“时间很晚了吗?”
“是,姑娘。”
仙力收尽,天孙容颜疲倦,头上的珠钗和双额的汗珠,在披霞殿的烛光里闪过一点星芒。我递上一块丝帕,天孙轻轻擦拭,于是金梭归位,最为平凡的一天结束了。
天孙缓缓的向殿外走去。我紧随其后。
云锦宫中我为她展开卧榻的锦被,缀满珠翠的罗帐上绣制的是盛放的牵牛花,流苏垂落。这晨光里的精灵,最适合罗帐中的少女闺心,一样的勤劳,迎着霞光绽放。
轻解罗裳,卸去钗镯,明天早起。
2
霞光乍现,最是灵力聚集的时刻,罗裳逶迤,我们来到彩霞仙子布施霞光的天边。天孙的的储霞梭内顷刻间已是光芒万丈,裹挟着晨露的灵气,万物苏醒凝结的正气一并收录。
彩霞仙子活泼开朗,和天孙交往甚密,无话不谈,如今一天的工作结束她兴冲冲地说说:“天孙姐姐,我们有一个约会,你要不要参加。”
天孙淡然地说:“算了吧,我还有天帝的霞陂要织。”
我内心竟如此焦急,如今天孙只知织锦劳作,无暇去看外面的世界,这样不知道休息,定会累垮。我很想她能够和那些活泼的仙子一样,天上人间,自由游历,玩耍欢笑,我以为这是属于每个女子的珍贵。从我修仙成人,被天孙从鹊山带回,印象中的天孙就性格淡然,从不曾见过她享有休闲释放。
“天帝的霞陂不是明天就可以织完吗?”我低低说了一句。
天孙眉头微蹙,我为自己的多言脸色微红。
彩霞仙子善解人意,冲我笑笑,轻轻挽起天孙的手臂:“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劳碌,我们几个仙子想到昆仑之上的滇池去玩,天帝知道你整日劳碌,督促你多少回适时放松?何不同去?”
盛情难却,天孙的心意有些动摇。
3
七彩霞衣飘飞在碧空,凡间的滇池上空在暮色渐合的时候迎来了它的姹紫嫣红。
滇池的绿树在余晖过后,慢慢披上月光,彩霞、天孙、青鸾、凌波等等一行仙女,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衣衫在碧水池畔辉映。昆仑原本就是仙家的人间花园,此时鸟归林,兽还家,悦耳的虫鸣奏响华章。
仙子们飘然起舞,林间嬉笑,她们用法术幻出琴瑟笙箫,一时间盛会空前。
月亮很快升起来,月色澄莹,如同白鸽徐徐翔落。月影印在湖水中,另一个月亮在水底自成世界。调皮的青鸾仙子被这水上的月色吸引,很想下水洗澡,众仙女笑道:“真是不害羞。”青鸾却已是褪去衣衫,双膝没入湖水中。玉臂映上澄莹天光,碧水漾开层层涟漪。
青鸾仙子笑道:“人间的水真是温润,你们也褪去仙子的矜持吧!”
仙子们相望嬉笑,脱离了天庭的约束,又是在这深山无人烟的地方,顾虑尽失,又有几个仙子同入水中。水中的时光顷刻被搅动成碎银,彩霞和天孙也加入了她们。
仙子们的天性一时间被释放,相互撩水撒向对方,水花飞溅。天孙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人生可以这样。她的活泼也被激活,织机、金梭在这一刻短暂忘却。众仙子在水面上游动,有时是水花飞溅,有时是月色造影。
4
夜色渐深云锦宫中,红烛摇曳,我独自守望,第一次感到落寞。已是千年的相伴,这些短暂的别离,却让我心中如失珍宝。我低声安慰自己:这是千年前你吞下异形丹就已知道的宿命,对天孙是永也不能有任何超出本分的情感才行,你必需忘却从前。
人间一日,天上不过半刻钟,我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天孙归来,出水芙蓉,墨发光滑如缎,颈项洁白如脂,神情婉然轻松,我的心也找了归属。
我用玉梳为仙子轻梳秀发,铜镜倩影自是仙子绝世丽颜。
“天孙应该多些这样的游玩。”
仙子笑意聘婷:“下一次,喜鹊也可以去,你是唯一能穿梭九天的凡鸟。”
我心里想:“那是因为我的身上有天孙织就的一件鹊衣……”
我的眼前是三千年前的鹊山,那时我是青丘异形鸟中的变异,种族中的同类都依靠为神提供羽毛使之不惑而活,我却天生裸背,是一只无翎鸟,不具备任何异能,连性别也模糊。
天孙去采集异形鸟的羽毛,我就在桂树上哭泣。她怜爱的伸出手,看着我裸露的脊背,若有所思。天孙用乌鸦和多毛翎鸟的毛为我织就了一件黑底嵌白的翎衣,从此我学会了飞翔。
我飞过鹊山,听说在瀛州之外的菩提源中上有一位精通兽语的神,他可以让我修炼成人。但是作为束脩,必须把一样东西算作交换。他说我注定有十世情丝,一世已是惊天动地,他要我的九世,这样他还可以保住我的命。我原是为情而来,却要为情所失,内心沮丧。但一世对于一只鸟来说也是奢侈,我还顾虑什么。一世已是足够。师傅将我心上的一根心弦化作玄境入口,镶刻在我了手心里。这样我可以时时警醒,不忘誓言。
化身成人的前夜我苦恼不已:是成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男人呢?陪伴天孙是我的梦想,于是我成为了一个男人。
修成人形只是第一步,修仙的路还很漫长。
我想爱天孙一生一世,在接下来的五百年的修行里,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本质不过修成一个散仙,永远无法和一个神成就一世情缘。成人时刻我那么冲动,此刻我却在时间的漫长中成就冷静,我只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爱,今生注定是一个悲剧,我要的是天孙永世的幸福。
最终我祈求师傅赐一颗异形丹给我,我想成为一个女子,用一世的陪伴化作永恒。师傅长久的慨叹,我并不知道他早已看透我的三生三世。慨叹过后,如我所愿我获得了师傅的成全,千年之后度劫成仙。我来到披霞殿,成为了俾女喜鹊,鹊山是我和天孙初遇的地方,我从此知道欢喜是何物的地方,“喜鹊”这个名字是多么贴切。
这些前情不过是天孙三千年前的一个偶然,记忆里的一粒微尘,她或许早已忘却。但对我却是灵魂的印刻。
我的手上是流光的玉梳,心中是婉转的柔肠,这样的相伴已是足够。
5
织锦,织霞······天孙的世界里因为私下凡间有了活色,织就的霞衣上更加生动。
于是天孙知道了快乐为何物,有了第二次私下凡间、第三次······
我默默的在织机旁为为天孙收拾丝线,静静等候。天上人间的夜色里,是一片相同的月光,披霞殿月波荡漾,我的内心有时漾起欢欣的情愫,像是和天孙同喜,有时划过隐忍心痛,翘首企盼,无比复杂。但有时内心也写满不安,总觉得世界太过美好,似乎不能永恒。
果然意外在这时发生了。彩霞仙子匆匆赶回,青鸾仙子面含不安,因为有一个凡人闯入了昆仑滇池,他抱走了天孙的衣衫,天孙再也无法飞升。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如今天孙被迫滞留人间,无疑是触犯天条,如果被执掌天条的仙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内心满怀疑:为何不用法术将人制服?为何天孙如此顺从?而一个凡人如何晓得闯入仙人的领地?一个凡人又如何知道仙子的行踪?
没有答案的意外。我在披霞殿上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唯一能为天孙做的就是飞下九天将金梭送往。也许她可以重织霞衣回转天庭,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应该会悄然无事。
我请仙子们为我保守秘密,将披霞殿诸般事宜安排妥当,立刻前往昆仑。
6
昆仑山上,滇池之水青碧如缎,并无天孙。我急招此地的土地,土地童颜白发,悠悠醒转,他愕然惊恐。现在我急需知道天孙的下落,土地公公打开此地的玄境,画面上我看到了天孙。她正在一个低矮的茅草屋里,安然静坐,一个粗布衣衫的男人正在院中低首熬汤,神情专注,袅袅青烟升起,我竟有些质疑这些图景的真实。
天孙被抱走衣衫明显是一起有预谋的劫持,天孙也不是没有力量将面前的凡人辖制。这些画面里有的却是顺从和接受命运的态度。
难到说天孙和这个凡人一见钟情?
不,即使是一见钟情,它的起点也是一场错误。
也许天孙只是缓兵之计,天孙此时无异是折翼的小鸟。
我在土地庙外来回走动,思绪纷乱,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金梭拉回了我的思绪,徘徊半天,我走进了天孙被囚的人间茅屋。
“喜鹊,”天孙欢喜的说。
“天孙,这是金梭,七七四十九天,霞衣就可织成,天孙就可返回天庭。”我双膝跪地,将金梭奉上。
天孙将我拉起,给予我一个拥抱。
“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是多大的信任,将我所有的纠结扫得干干净净。
7
人间的七七四十九天漫长,天上的时光不过是一瞬。时间概念的不同,谁想竟会是两种结局。
七七四十九天的那天,天孙如期回转天庭。天上人间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秩序不变。但天孙却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她喜欢我叫她织女。
织女?我愕然。
织女是天孙的一个事实,但天孙却是天上一个最为特殊的织女。她的身份特别,织就的也是最为高超的飞升霞衣,她拥有的是神的灵力。
织女常常在织机旁忘却了织锦,又常常将经纬的线绕成混乱,她的仙术似乎不能再凝聚在某一件专注的事物上。在她的眼眸里经常会漾起一缕别样神彩的光,伴随着双颊微微的红晕,嘴角或笑或抿。这样的时光不过一日,就已经错乱了披霞殿的光阴。
第二天南天门的守护就来报,有一个踩着霞衣的男子来到了天门外。织女飞奔出披霞殿,甚至顾不得仙力陡然撤离,机杼上的金丝线因此遽然失衡,尽数断落,像倾泻的流水,撒落一地。
牛郎———那个将仙子霞衣抱走的凡人,竟踩着霞衣来到了天界。他紧紧拉着织女的手,旁若无人。似乎心有灵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就飞离了仙界,飞下九天。
我紧随其后,却已不见了织女的影子。
原来天孙在昆仑的滇池见到牛郎的那刻就已停止,天上人间只有一个织女,是真实的存在。
我肝胆俱碎,早知今日我必不会服用异形丹,会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呵护织女一生一世。原来世界只有未开的豆蔻,从不曾有一个女子丢下的年华,只是懂得已晚。
8
天上的一日,人间已是三年。
牛郎耕种,织女纺织,我却被羁押重华神殿。天帝震怒。温顺的天孙竟与一个凡人私配,跨越种族的爱恋挑战的是天地之间的有序伦常。我原是一只喜鹊,在神与仙的临界清楚这些自行止步,宁可再修行一千年化为女体,也不敢将织女引入这样的境地。一个凡人他凭借什么赢取了天孙的今生今世?
恨意填满我的心中,悔意也填满我的心中,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应该在送金梭之日将牛郎撕碎。强烈的悲愤,使我忘了锁仙绳的束缚疼痛,我向先帝请令,下凡间去———牛郎将是我今世的仇敌。
可是我的恳求还没有得到应允,织女已被捉回重华殿。
霞衣褪去,钗环无在。织女披散的乌发上一片颓败,满眼是珠泪未干。我被带往重华神殿,天帝威严,织女凄凄,我的锁仙绳瞬间撤去,我匍匐着跪向织女,将她扶起。侄女和我相拥哭泣。时间如果在此刻停止,将是我最大的愿意。但天威仍在,织女思凡注定了一生一世的苦难。
数千年间的功勋,不敌人间三年的罪,织女被罚天河岸边面壁千年。
9
天上神仙看破红尘滚滚轮回的宿孽,入了红尘才知情痴一人就是万年修行也可换。织女在天河边修行。牛郎再次飞上九天。我始终困惑的情痴一场,如何发生终于揭开了帷幔。第一次看清了对面的那个男子,他在一块牛皮上站立,身上是一个一副扁担,一头是织女的纺车,一头是织女的孩儿。
这些都是织女最爱的全部。
此刻我终于懂得这个男人为何能牵动织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所有的深情不过是彼此灵魂的交付。他做的到正是全心全意。
山间砍柴时他救治了一头受伤的野牛,因此结下善缘,牛儿告诉他在昆仑山上有一群洗澡的仙女,那个身穿霞衣的是世间最矜持温柔的女子,不会因为这样的突兀,用仙法伤害他。霞衣失去,七七四十九天可以再造,他是否能接下一世姻缘只看他的造化。
他会为织女摘一朵山间开的最早的牵牛花,他也会为织女在夕阳落上的时候带回一朵夕颜。他的手中能做出可口的饭菜,他可以默默地在织机旁静候织女织锦。如果说滇池的岸边是一场居心叵测的意外。那么这七七四十九天就是牛郎的真心,一场明明知道毫无留意,却心甘情愿的陪伴。
世间的不离不弃不只是只有人。织女有喜鹊,牛郎有老牛。我们都心甘情愿做了灵魂的的桥梁。于是在织女被带回天上以后,老牛死去将自己千年修行的灵力聚集在自己的牛皮上,让牛郎找到了通向织女的路。
10
牛郎誓要舀干河水。但时光不过百年他已老去,只化作了岸边的一颗石头,他的痴心晶莹剔透,吸收了岸边的灵气,化作了星辰。
织女罪罚已满,在岸边踟躇,天帝此时也已化去戾气。但天孙之心却早已死去,她的人生在三年的人间开放,如今只剩萎谢,唯一的心愿就是去天河的对岸看看已化星辰的牛郎。
过了那么久织女还是难忘牛郎!如果你可以渡河,可以去看看。这是天帝的应允,因为他深知,无人可以造桥其上。
天帝以为这样可以挽回天孙。
织女却是早已心死。
人人的世界里都有一条天河,我们之所以无法跨越皆是命运已然铸就了不可渡。人人的世界里的这一条天河,却无法左右智慧和心意造就一座人桥完成誓言。
天河造一座桥,我要做到。
我突然明白师傅在我掌心刻下玄境为何。因为造桥,我将毫无来生来世,玄境是唯一证明我一世情缘的所在。
“首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我打开玄境。
织女愕然。
青丘终究在以后的数万年中不过是山海经中的一个符号,鹊山不过是起句的一个字眼。情深义重与喜鹊何干?世间只知牛郎爱织女,谁人曾在意过喜鹊爱天孙呢?
我只有这一世情丝,我想天孙和织女都能永远记得我。
四千年的功力,在持久的输出之后,我的身体一半归男,一半属女,天地交合,成千上万只喜鹊现于天河上。
天孙的一千年织锦里有喜鹊陪伴,织女的一千年面壁有牛郎在心中。未来的未来,我们将同在,只做织女会牛郎的路也是可以的。
织女在玄境的世界看见了一只小鸟的几千年痴心,织女哭泣,天孙心碎。
她泪如雨下,踏着鹊桥走向天河对岸,脚下是为她存在了四千年的喜鹊,面前是为了她而亡的百年的牛郎,她走向那三颗冰冷的星星。牛郎,孩子,纺车这些石化的存在。千年后的重逢,是何其沉重的悲哀。
重回鹊桥,她独步光阴,悲伤地回到河的对岸。
一段鹊桥仙路似乎不长,但这个过程中那些万年修行不敌一个情字,织女仙心石化,短短一瞬便化做了星辰。
那些幻化的喜鹊们被我定下了七七的宿命之约,我的万千化身,遵守着未来千万年的誓言。此时喜鹊人已无在,鸟已不懂得织女与牛郎是永恒的悲剧,再无相见之期。而这悲剧里还有一个喜鹊的部分只有一颗无语的织女星懂得。
终究葡萄架下无眠,乞巧声中无语,情爱是个至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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