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旧忆 06 风流云散
落羽阁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正如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崛起的一样。
凡事总该有个征兆,而落羽阁偏偏没有,像突来的暴雨。
但雨,也是有征兆的。
看到征兆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专门研究天气的人;另一种是雨本身。
所以,只有落羽阁的人才知道落羽阁在哪里。
雨,还在下。
当身上传来一阵暖意的时候,夙羽睁开眼睛。她躺在床上,不远处放着一盆炭火,炭火旁还坐着一个人——温宁。在温宁的右前方还有一个小火炉,温火熬着药。
“温宁。”夙羽坐起来,靠在床边,轻声唤道。
“你醒了,”温宁连忙过去,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关切问,“好些吗?”
夙羽笑着点点头,唇无血色,连笑容看起来也有些无力,道:“你……”
“先把药喝了。”说话间,温宁已经倒好了药,端到她的面前,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
夙羽听话得将药一饮而尽,仿佛她喝的不是药而是酒一般。可是药非酒,酒非药,酒可以是药,药却不能成为酒,终是不一样的。世上的良药,还是苦的。
“不苦吗?”温宁接过药碗一边问,一边伸手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药渍。
“苦……”夙羽眉毛眼睛皱在了一起,表情倒真的是苦涩极了。
温宁笑了笑,又去倒了一杯水来让她漱漱口。
“还苦吗?”
“嗯。”夙羽摇摇头,像个小姑娘一样拉着温宁的手,道,“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温宁温柔笑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为她诊脉,剑眉微蹙。
“哎呀,你怎么又皱眉了,”温宁挣脱手,双手抚上他的眉头,嫣然道,“药师宫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
“我自然是放心,只是你……”
“你不必担心我,该多担心自己才是,”夙羽正色道,“你不该告诉他,我在落羽阁。这会连累落羽阁,也会连累你的。”
“就算我不告诉他,他迟早也会知道的。”温宁握着她的手,深情道,“我也不怕连累。”
“可你也当知道,我所行之事之凶险,随时会送了性命的。日后,只怕也会被整个江湖追杀……”
“你为何不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呢?”
“凭借他们如今在武林的地位,我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夙羽叹了叹气,继续道,“况且,我也不想解释。说到底,这始终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你就这性子,宁肯被误会也不解释,凡事都自己担着。”温宁注视着她,“你始终还是善良的,不肯赶尽杀绝。”
“我……”夙羽知道他在说什么,即使是血海深仇,她也能做到恩怨分明。“我……”
“我懂。”温宁道,“我都懂。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是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整个武林误会,所以我才会告诉他。”
“为什么?他到底是与此事无关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就算以前无关,现在也有关了。你杀了他的父亲,可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是武林盟主,号令整个江湖,而他又是盟主之子,于公于私他都有关系。”
“所以,你是想通过他来揭开当年的真相?”
“我知道你也早就想到这点,只是于心不忍。所以,由我来引导他。”
温宁所言,夙羽又怎会没想到、不明白?只是真相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亲人的他来说,太过残忍。
“是啊,我和他之间,一别如雨,如今也许也只剩下杀父之仇了。”夙羽苦笑着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好了,别想了。”温宁理了理她的头发,柔声道,“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如今余涯已死,藏剑阁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于三秀也会有所防备。你之前的计划不能再用了,我们须得从长计议,知道吗?”
本事一件严重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拉家常而已。
“知道。”夙羽道。
温宁扶她轻轻躺下去,又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道:“休息吧,我守着你。”
闻言,夙羽也不再多想,闭上了眼。许是药力发货作用,且又受了些风寒,夙羽很快就睡着了,沉睡中还轻咳了几声。
温宁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掖掖被角,直到确认她真的睡着以后,才缓缓起身,放下帷帐,走到火炉旁,定定地望着窗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夜,有恢复了寂静,静得只要发出一点声音都能让人心惊肉跳。
脚步声回荡,打破了夜的寂静。
还好四下无人,否则一定会把冷子慕当做鬼。他现在失魂落魄,却是像鬼,还是一个水鬼,浑身湿透也不觉冷。
直到听到一阵呜咽声,他才回过神来。余幽篁还抱着余涯,泪像是已经流尽了,两眼无神。看到冷子慕出现,双眸才动了动,急切问道:“追到了吗?”
冷子慕摇摇头。他走到余幽篁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沉吟道:“幽篁……别……”
他始终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陪在她身边。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
天光破晓,昏睡了一夜的余宅下人们,在此时醒来,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大小姐抱着老爷的尸体呆坐在中堂里,冷月山庄的庄主相陪。
余宅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冷子慕劝余幽篁早日让余涯入土为安,余幽篁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张罗起丧事。藏剑阁阁主之死很快传遍了江湖,人人在惋惜的同时感到震惊和害怕,究竟是谁在一个月内连续杀了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却没有人真正关心余涯走得是否痛苦。
丧事之后,冷子慕一直陪在余幽篁身边,看着她强打精神,心中不忍,却又无处劝起。
生死离别,本就难以看破。
这日,冷子慕未寻见余幽篁身影,在余宅中四处寻找,终在余涯的房间里找到她。只见余幽篁坐在那里,黯然垂泪,桌上还放着一封信。
是余涯写给余幽篁的信。原来余涯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做好了就死的准备,只是放心不下余幽篁。信里,余涯让她不要报仇,远离江湖,平淡过一生。
“幽篁……”冷子慕站在她身侧,轻轻唤道。
“呜……”余幽篁忽然抱着他,大哭起来,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腹上的衣衫。
在外人眼里,她是一个坚强的藏剑阁少阁主,做事干脆利落;而只有在冷子慕面前,她才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女,也会觉得孤单、害怕,会胡思乱想。
此刻她将自己有所的情绪全发泄出来,心情得到一丝舒坦。她环抱着冷子慕的腰身,轻声道:“子慕哥哥,幽篁只有你了……”
“幽篁,”冷子慕轻轻推开她,蹲下来望着她,道,“我……”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余幽篁抢先说道,说着泪又了留了下来。
“我自然会在你身边的,”冷子慕轻轻拭去她的泪,道,“你始终是我……”
“你不要说了!”余幽篁打断他,预料到他将要说的话。她不愿意听,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擦去泪水,松耸耸鼻,道:“这样就够了。”
“幽篁……”
“子慕哥哥,杀我父亲的人,你也认识对不对?”余幽篁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
余幽篁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冷子慕不敢去看。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久久不言。
“她叫什么名字?”余幽篁又问,仍然看着刚才冷子慕在的地方。
冷子慕沉默。
泪又落了出来,余幽篁心里涌出一阵心酸,抹了抹泪,抬起头,视线落在冷子慕身上,道:“她杀了二伯,又杀了我爹。子慕哥哥,你当真不知道她是谁吗?如果你不想说,那我来说……”
“夙羽。”冷子慕打断道,“她叫夙羽,是父亲的好友。”
“夙羽?小羽?”余幽篁重复着这个名字,愤愤道,“我一定要杀了她!”
闻言,冷子慕转过身来,走到她身旁坐下,安抚道:“你不了解她,也看到了她的武功,是杀不了她的。而且三叔不是说了,要你远离江湖吗?”
“杀父之仇,我不得不报!”余幽篁恨恨道,“子慕哥哥,你了解她吗?”
“我……”冷子慕道,“以前了解,现在……”
“人是会变的。就算你们认识,可现在她杀了二伯……”
“没有人亲眼看见!”
“看时她自己承认了!”余幽篁吼道,“你这是在为她辩解吗?!她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我知道!”冷子慕怒道。
气氛瞬时凝重起来。
余幽篁觉得冷子慕似有意偏袒夙羽,心中甚是不忿。她忽然看不懂他,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懂他要做什么。为什么明知仇人是谁,却又不去报仇?
又或许,她从来也没有懂过。
而冷子慕此刻心乱如麻,余幽篁的话字字诛心,让他觉得压抑得很。他只怕再继续说下去,会弄得不欢而散。虽然现在的状况,好不了多少。
“你累了,我改日再来。”说罢,冷子慕起身就走。
看着他就这样走了,余幽篁又流泪了,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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